其实这些沈弋不说，顾清潼早就忘了。
这会儿再听他提起，她微微有些出神。
顾清潼一直知道沈弋喜欢她，虽然她不能回馈这份感情，但她愿意为了这份喜欢，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对他好一点。
但现在看来，这份“喜欢”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少一点。
她能理解沈弋的不容易。
就像她明白，命运馈赠给她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顾清潼笑了笑：“逸宁、学业、活动。你看，每一样都比我重要。”
沈弋脸色“唰”的一白。
“潼潼，不是的！我只是以为……”
他想说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太过伤心，毕竟你和伯母感情一直不好。
你并不喜欢她，不是吗？
我以为你很快就能走出来，我以为你并没有那么在意……
可不等他说下去，顾清潼已经开口打断：“沈弋哥，说这些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那个时候比我重要的事情有很多，现在也依然如此。”
她声音平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整个人有种令人心惊的冷漠。
“我很感激当年留学时你能每周飞来看我，但也仅此而已。”
“我不喜欢你。”
“不管我和沈茂之间如何，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只是哥哥。”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同样如此。”
“所以——”
顾清潼转头看他：“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可以吗？”
-
顾清潼从花园回来时，客厅里亮着灯，却空荡荡的没有人。
王姨端着切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
见了顾清潼忙叫住她：“顾小姐，您能不能帮忙把这个送去书房？”
顾清潼问：“谁在书房？”
“先生和小少爷。”
顾清潼了然，这对父子凑在一起，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她笑笑接过果盘：“王姨就交给我吧。”
顾清潼端着果盘上楼，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隐约的争执声传来。
顾清潼倒也没觉得尴尬。
她悠闲的站在书房门口，本想等两人吵完了再进去，却听到沈颢说：“你现在管着逸宁没精力，不如就先把亿星娱乐交给你大哥……”
顾清潼微微一愣，旋即听到沈茂冷笑。
“今天什么日子您还记得吗？拿亡妻的财产补贴私生子，我怎么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父亲？”
“逆子！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接下来是一声闷响，随后一阵噼里啪啦伴随着沈颢的怒吼：“看我不打死你这……”
顾清潼果断的推开门：“伯伯，你们别光说话，也来吃点水果呀。”
书房里，沈茂和沈颢正隔着一张茶歇相对而立。
两人一个面色阴冷，一个满面怒容。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一只歪倒的白瓷盖碗在茶几边滚了滚，“啪嗒”一声坠下来，和满地碎瓷片融为一体。
顾清潼扫了眼剑拔弩张的二人，又看了眼沈茂被茶水打湿的半个肩头，若无其事的走上前，不动声色将二人隔开。
顾清潼把果盘放在桌上，笑吟吟的打破一室寂静：“伯伯，沈茂他又怎么惹您生气啦？”
沈颢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缓：“没什么，潼潼你先出去。”
顾清潼却没有动，她笑了笑：“伯伯，我刚刚在外面听你说，想让沈茂把亿星娱乐交给沈弋哥是吗？”
沈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道：“我是想着阿茂他刚接手逸宁，身上担子重，想让他大哥帮着他分担分担，谁知道这个臭小子不领情不说，还……”
沈颢原先还有些不自在，说到后来，却是越发的理直气壮起来。
好像真的是一心为沈茂好似的。
顾清潼脸上神色淡了淡，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伯伯，我知道您是为沈茂好，但亿星娱乐这事吧，也怪我没和您说清楚。”
沈颢愣了愣：“什么？”
“伯伯，您也知道，这两年大环境不好，文娱产业不好做。”顾清潼道，“我前两天才让沈茂把亿星娱乐交给我，准备整合一下资源，共渡难关呢。”
沈颢似乎想说什么，顾清潼又道：“伯伯，我帮着沈茂分担也是应该的，您就放心吧。”
沈颢的表情僵了僵，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清潼问：“你们聊完了吗？爷爷有事找沈茂，让我喊他过去呢。”
她笑得一脸乖巧。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把人领走了。”
-
从书房出来，顾清潼脸上刻意装出的乖巧瞬间消失。
她瞪了沈茂一眼，用力戳了戳他湿漉漉的胸口：“你傻啊？他打你你就让他打？你不知道躲？”
沈茂皱了下眉。
顾清潼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随后白他一眼：“哟，我还以为你不疼呢。”
沈茂推开她的手，冷淡道：“爷爷找我什么事。”
“没找你，我骗他的。”
见沈茂不吭声，顾清潼问：“烫得严重吗？我去给你拿点药？”
“不用。”
说话间，两人正走到沈茂的房门口。
顾清潼瞥他一眼，沈茂一脸冷漠。她挑了下眉：“真的不用？”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响。
顾清潼瞪了瞪眼，想发作，又忍了下来，在心里轻哼了声。
狗男人！
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懒得和你计较。
顾清潼默默冲着沈茂的房门翻了个白眼，双手背在身后，溜达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茨威格《断头王后》
第二十三章
晚十一点过, 顾清潼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天依然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准备去楼下开瓶酒来喝。
接近凌晨, 不管主人佣人都已歇下, 别墅里格外安静，只有走廊和楼梯上亮着昏暗的地灯。
顾清潼从楼上下来，就着昏暗灯光, 远远看见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个人影。
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顾清潼走近了，试探着喊了一声：“沈茂？”
沈茂偏头看了她一眼。
顾清潼松了口气, 在他身边坐下。他拿着瓶威士忌自斟自饮, 仰靠在沙发上，正懒懒看着窗外出神。
稀薄的月光落在他脸上。
模糊了稍显凌厉的五官轮廓，莫名显出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你平时不是不喝酒吗？”顾清潼嘟囔着, 歪了歪脑袋，“怎么？心情不好买醉啊。”
沈茂没理她。
顾清潼不知怎么, 忽然来了点兴致, 好心的决定安慰他一下，于是盘着腿又往他身边挪了挪。
“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刚刚的事？”
顾清潼猜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你爸在打亿星娱乐的主意才把公司交给我的？”
沈茂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说要整合资源？”
“我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好吧？”
顾清潼白他一眼：“难不成你还真这么想？你能有这么好心？”
沈茂微微一哂：“自然没有。”
“那不得了。不过你爸是挺离谱的……”顾清潼说着拍了拍他的肩，“但这不是还有我吗？放心吧。”
沈茂喉结滚了滚，支着额角偏过头看她：“顾清潼。”
“嗯？”
“你刚和沈弋在花园里聊什么？”
“你看到了？”顾清潼有些诧异, 随后泰然自若道, “没什么, 他问我温妍的事，我让他来找你。”
沈茂轻轻“嗯”了声：“还有呢？”
顾清潼：“还有什么？”
沈茂没说话, 安静地看着她, 隔了好一会, 他仿佛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顾清潼，你就不能离他远一点？”
他声音很轻，含着点微微的鼻音。
头也垂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祈求。
可顾清潼却没应。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沈茂，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夹在你们中间真的很烦。”
顾清潼忍不住吐槽。
“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像小学生一样，因为你不喜欢他就不让我和他玩，真的很幼稚！”
沈茂脸上的表情缓缓消失。
半晌，他自嘲的扯了下唇角：“就那么在意他？”
“这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
顾清潼自认为态度很好的和他讲道理。
“沈茂，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是你们的事，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行不行？”
沈茂不说话。
他仰头灌了口酒，转头看着窗外出神。
顾清潼想了想，又道：“我知道因为干妈的事你对沈弋哥有迁怒，我也理解。但我始终觉得，长辈们的恩怨是他们的事，孩子是无辜的。况且凭心而论，沈弋哥之前一直待我不错……”
“滚。”沈茂冷声打断。
“……”
“……”
“……”
滚？
他让她滚？？
她好心好意安慰他，沈茂这个狗东西居然让她滚？？？
顾清潼懵了好一会，所有未出口的安慰都堵在胸口。
不上不下梗在那。
仿佛是在提醒她，让你多事！让你烂好心！
“沈茂，你是不是有病！”顾清潼快要被气死了，猛地站起身，“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她想想气不过，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等着孤独终老吧你！混蛋！”
-
顾清潼怒气冲冲的回了房间，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下楼找酒喝的，现在把酒忘了不说，反而被气得更精神了。
睡不着，又不想下楼面对沈茂那个狗东西，顾清潼在书柜上翻翻找找，想挑一本书来催眠。
看到书柜最上层摆放着的法文原版《存在与虚无》，她踩着椅子把书拿下来，意外发现旁边一个落了灰的纸盒。
误以为是自己读书时藏起来的什么小玩意，顾清潼将纸盒一并拿下打开。
里面是一摞颇有年代感的笔记本。
翻开后，扉页上写着本子主人的名字——
周窈。
后面还画了个很少女的笑脸。
顾清潼愣了愣，周窈去世时她还小，几乎没对她留下什么印象。
只模糊记得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但顾清潼知道，周窈是冬天去世的。小时候，每年周窈忌日她都会陪在沈茂身边。后来大概是长辈们不希望沈茂记得那些不好的事，于是有意淡化周窈存在的痕迹。
顾清潼还记得沈家不再给周窈过忌日的头一年，那天沈颢带着明潇和沈弋去了游乐场。
沈茂被沈老爷子领着来宋家玩。
他明明很难过，但还是红着眼眶对她说：“以后不给我妈过忌日了，那就过生日吧，我们就当她还活着。”
于是后来再没有人提周窈的死。
渐渐的，连顾清潼也忘了。
她忽的想起方才在书房门口时听到沈茂质问沈颢的话——
“今天什么日子您还记得吗？”
顾清潼翻开日历看了眼，12月9日。
是周窈的忌日。
她站在书桌前愣了好一会儿。
想到张灯结彩筹备宴会的沈家老宅，想到企图搜刮周窈遗产来补贴沈弋的沈颢，想到沈茂这一整天的不对劲……
顾清潼蓦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感觉胸口像是被蚂蚁轻轻蛰了一下。
-
顾清潼从楼上下来时，沈茂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睡衣领口微微敞开，冷白的皮肤在酒精浸润下微微泛红。
似乎是听到声音，他缓缓睁眼。
撑着微醺的额角，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顾清潼走上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微仰着一张素净的脸，凤眼在夜色里清凌凌的闪着光。
“沈茂，我忘了今天是干妈的忌日……”
顾清潼抿了抿唇，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之前那些话是胡说八道的，行吗？”
沈茂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大半个人都融进夜色里。
顾清潼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忍不住凑近了点，轻声道：“沈茂，你不是和我约法三章吗？那第三条，我们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
她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但愿意放下身段哄一哄你的时候，也是真的讨人喜欢。
沈茂看着她不施粉黛却依然明艳动人的脸，微微有些出神。
其实周窈去世的时候他只有三岁多一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甚至这么多年过去。
连周窈留给他的印象也变得模糊。
可他却无比清晰的记得，周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不愿意见人，总是把自己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