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筎风不知道李琬琰最早是什么患病的,但是从他入太医院,第一次为李琬琰诊脉的时候,他便知道了。
明琴手法娴熟的喂李琬琰喝下整碗汤药,她将药碗放下,何筎风立即围了上去。
明琴则走到萧愈身边,屈膝跪了下去:“王爷,我家殿下是被人陷害的,那日白丞相在府上中毒,是明王之人所为,就是为了让王爷误会殿下。”
“那晚陈一桥带着禁军围了摄政王府,殿下想办法将奴婢和裴统领安全送出包围,自己却被明王给俘了。奴婢和裴统领想过出城给王爷送信,但是京都封了城,连只鸽子都不让飞出去。奴婢敢用性命担保,那些攻伐王爷的圣旨绝对不会是殿下的意思。那晚白丞相拿出王爷给殿下的信,殿下还十分高兴,殿下又怎么会突然意起的去杀害丞相和陷害王爷呢?”
裴铎看着声泪俱下的明琴,也走到萧愈身边,俯身一礼:“臣也可作证。”
萧愈看着身前的明琴和裴铎,何筎风也在一旁插话,说自己曾经进过一次宫,他可以证明,李琬琰的确被李玄明关锁在未央宫内。
他们所说的这些,萧愈又何尝没有想过,猜过,预料过,未央宫门上的铁链锁还在上头挂着,他有何尝不曾看见。
可是明琴也好,裴铎也好,甚至何筎风,他们一个是李琬琰贴身的婢女,另两个是满朝皆知,李琬琰最信赖的近臣,他们的证词,即便全是真的,又能有几分说服力,如何打消疑心,如何还她清白。
这世上最能证明李琬琰清白的,便是让罪魁祸首自己招认。
当夜没有人离开,全都守在李琬琰床榻前,入夜是最为危险的时刻,何筎风满头大汗,手指搭在李琬琰脉上,片刻不敢移开。
萧愈负手立在床榻前,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李琬琰,他不信,上天会待他如此残忍,萧愈想过,若李琬琰真有闪失,他便是到地狱里,也要将她追回来,若追不回来,他便一道陪着她。
李琬琰的脉搏曾出现过短暂的停掉,吓得何筎风跌坐到地上,眼泪一下子淌出来。
萧愈瞧着何筎风此等反应,心脏猛地一缩,他连忙抬手去探李琬琰的脉搏和呼吸。
何筎风见萧愈的举动,也连忙去探,之后忙又捏住脉搏,待他渐渐察觉到脉搏由微弱到清晰,才用衣袖擦了把眼泪,平和下来。
经过那一次停跳后,脉象越来越稳定,待何筎风几番确定危险过去后,他一时牵起李琬琰的手,趴在床前哭。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手被何筎风的双手紧紧攥着,神情不由一暗,他拍了拍何筎风的肩。
何筎风抬起头,对上萧愈的视线,两人对视半晌,他才松开李琬琰的手,擦了擦眼泪。
宅院很小,只有两间偏房,明琴和妇人住一间,云慎,何筎风,裴铎挤一间。
霍刀吃惯了苦,直接抱着大刀坐在门下,倚在廊下的柱子睡了一宿。
萧愈守在李琬琰身边,却是一整晚都没睡。害怕他一闭眼,她会有什么危险,害怕他一闭眼,会过错她醒来。
萧愈守了一整晚,都未曾等到李琬琰醒来,征讨行宫的军队就要出发,萧愈必须前去为将士践行。
萧愈将云慎留下,带着霍刀策马回宫,吴少陵昨日特地去摄政王府走了一圈,以为萧愈会将李琬琰藏在府里,不想府里只住着德叔,还说萧愈已经没有回来了。
吴少陵一听便知萧愈是在外面还有宅子,为了将李琬琰藏得严严实实,倒是没少费心思。
行宫那边,李玄明只剩区区几千残兵,萧愈特意将吴少陵留在京里,派霍刀领兵。
霍刀想起萧愈给自己的交代,要他活捉李玄明,最初他听此旨意还有些不解,不知道李玄明此等小人,还有何留着的价值,经了昨日,他才明白,萧愈留着李玄明的命,是为了还长公主清白。
否则那么多道污蔑的圣旨,幽州军在战场上那么多牺牲,那么多血债,很容易在他们处决了李玄明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后,却落到长公主身上。
萧愈昨晚见了裴铎,问他可愿跟随幽州军出征,替他劝降那些背叛的禁军,若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便是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裴铎闻言却有些发愣,似乎不敢相信萧愈竟愿意让他跟着幽州军去行宫。放他去行宫,便等同于给他机会营救陛下。
裴铎不信萧愈意识不到这点,便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问:“摄政王派我前去,就不怕我趁乱救下陛下。”
萧愈对皇位的野心,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裴铎如此问,也是不相信萧愈会放过小皇帝。
“你若有本事,本王便等着将人救下来。”
萧愈此话一出,倒是让裴铎彻底愣了,裴铎盯着萧愈半晌,最后低身一役领了命:“臣愿前去。”
萧愈进宫后,领着众将将进宫方案又核对一遍,此番萧愈派出两万兵马,确保能将李玄明活捉。
正午萧愈随大军出城,在京城门外替众将士践行,吴少陵跟随在萧愈身边,看到了霍刀身边多出来的裴铎,神情霎时间一变。
他一时扯住萧愈的衣袖,向他靠近,压低声音,贴耳道:“阿愈,你疯了,你派裴铎去做什么。”
吴少陵连萧愈想要活捉李玄明的心思都不知道,更不会想要,萧愈竟还想让小皇帝从行宫活着回来,直到看见了马背上随军的裴铎,他才意识到,萧愈定然又被李琬琰那个女人给下蛊了。
“让他去劝降。”萧愈回答的十分自然,他看着大军出发,侧眸看了吴少陵一眼:“能少一些牺牲,难道不好?”
“少些牺牲自然好,但裴铎是什么人,”吴少陵越说越毁,恨不能追上前去把裴铎给扣下来,他看着萧愈,气愤的一甩衣袖,转身奔回城内。
***
萧愈直奔了别苑。
明琴一直守在李琬琰床前,看着回来的萧愈擦了擦眼泪。
妇人从前便觉萧愈身份不凡,又觉李琬琰生得如此美艳,心里大约猜测她是被萧愈置于外面的外室。经此一遭变故,她昨日偶然听见明琴唤那个年轻的大夫为院首,心里一惊,竟是宫里的太医,难怪能起死回生,顿时觉得李琬琰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萧愈给妇人一袋银子,告诉她明日不必来此当值了。
妇人手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既高兴又有些失落,不知往后上哪去找这样既尊贵又大方的主家。
萧愈遣走妇人,又让明琴去偏房休息,他独自留下来照顾李琬琰。
萧愈在外一上午,心一直悬着,如今回了家,即便李琬琰未醒,他已觉得心上安稳。
萧愈折腾了将近一日一夜未眠,宽了外裳,侧身躺在榻外,耳听着李琬琰渐渐平稳的呼吸,闭上眼睛。
夕阳落入云层,留下天际一道残红。
李琬琰有几分艰难的睁开眼,胸腔里似堵着一团郁气,她一侧眸,正对上萧愈睡意深沉的侧颜。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李琬琰睁开眼看到身旁的萧愈一愣, 她静静看了他的睡容片刻,复又闭上眼。
她以为自己死了,无知无觉的黑暗, 她连对自己的意识都是不存在的。
不想上天眷顾她, 总是好端端的留下她的命。
李琬琰再睁开眼, 视线忽而与萧愈对上, 他竟也醒了,四目相对, 她望见他眼底的光亮,心里只觉疲惫。
“我那日看见皇陵大火…是先帝,对不对?”
萧愈听见李琬琰的问, 眼眸微深, 却没有回避,如实答:“是。”
李琬琰得了萧愈的答案, 她丝毫不心疼先帝, 也不在意先帝被毁的陵寝, 那是他种因得果,那是他的报应,可是他的过错,连累了子孙, 连累了亲族。
“阿愈, 我很累, 想自己静一静, 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好吗?”
萧愈闻言先是沉默, 他与李琬琰对视, 看着她眼中就要溢出的疲惫, 他抬手抚上她的小脸, 他静视她半晌,最后似乎有一声不可查的叹息:“也好。”
萧愈走后,李琬琰独自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屋门被从外面推开,她以为是妇人,不想走进来的是明琴。
李琬琰存了些力气从榻上坐起身,她意外看着走进来的明琴:“你怎么在这?”
明琴眼睛红红的扑到李琬琰身边,闻言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那裴铎呢?他现在在哪?”
“裴统领先前一直在,今日晌午骑马走了,说是跟着摄政王的军队去行宫。”
李琬琰闻言又是一愣,萧愈去征讨李玄明,怎么会允许她的人跟随。
“他是偷偷跟去的?”
“这…裴统领与奴婢没说,只让奴婢好生照顾殿下,他归来必有好消息。”
李琬琰闻言便知裴铎定是去救弟弟了,心紧跟悬起来。
明琴发觉李琬琰眉眼间的忧愁,她谨记医嘱,不能让病人多忧心,连忙转了话题:“何院首之前也在,只是他觉得对面药铺的药材不好,便特意回府去取,再过一会便回来了。”
***
萧愈这次很信守承诺,自那日去后,接连多日,当真没再出现。
李琬琰一边担忧又期待着裴铎的消息,一边由明琴和何筎风陪着在这间僻巷深宅院里养病。
何筎风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治疗心疾的方子,意图根治李琬琰的病。
李琬琰这些年,是一点一点感受自己身体的虚弱,也是越来越清楚的发现每次犯病的加重。
从前她肩上有担子,不敢让自己有丝毫闪失,在权利旋涡里挣扎十年,如今也算得了解脱,她唯剩弟弟这一块心病,若他能平安过完这一生,她便再无旁得牵挂。
似乎也有,她心里还牵着阿愈,但是他未来位及九五,权倾天下,似乎也无需她牵挂什么。
对面药铺的大夫见李琬琰“起死回生”很是惊奇,又正巧两家临得近,他时常带着自己珍藏的茶来聊天,其实是想着法子摸一摸李琬琰的脉象,想知道她是怎么治好的。
大夫来过两次,李琬琰就明白了他心里所想,也理解他作为医者的好奇,便全了他的想法,让他诊了脉。
大夫诊过脉后,更是惊奇,并与李琬琰说,她调理的很好,给她看病的大夫定是高手。
礼尚往来,明琴有时做了点心也会送到药铺去,大夫吃了点心,带着几包润肺梨汤来,说是他祖传的方子,教明琴如何加水,如何掌控火候。
日子过得快,转眼一个月过去,萧愈没有再来,李琬琰也迟迟没得到裴铎丝毫的消息。
她与明琴说,明琴只唯唯诺诺的安慰她,派何筎风去外面打听,也一无所获。
***
远征行宫的幽州军今日得胜归京,霍刀卸下兵器后匆匆入宫请罪。
早在七日前,行宫的消息便悉数传回京中。
裴铎不负众望果然劝降成功,陈一桥为了保命抛弃了因利益勾连想与的明王,领着三千禁军投降。
霍刀一直记着萧愈的命令,要生擒李玄明,自然也是以劝降为主,想先诱骗他出来。
不想李玄明眼见大势去,自己不肯降,挟持着小皇帝在宫殿里纵起火来,扬言要天子为他陪葬。
霍刀眼见火起,连忙组织队伍进火里抢人,但李玄明明显早有准备,似乎在殿内殿外浇了柴油,火势巨大,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霍刀又急忙组织人取水灭火。
匆忙间,一个没留神,发现裴铎只身冲进火海里,霍刀心里大惊,冲上前,却因隔着火海,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景。
忙了几个时辰,大火还被彻底扑灭,但众人心里都清楚,火海里面的人,肯定活不成了。
大火将宫殿烧得一片灰烬,霍刀派人搜寻,一具尸骨都没找到,有经验的士兵说,这样大的火,人早烧成灰了。
霍刀进宫请罪,更详细的交代了当日行宫的大火,他说完,屈膝跪地:“还请王爷责罚。”
吴少陵坐在一旁,看了看跪地请罪的霍刀,又看了看上首的萧愈,自几日前消息从行宫传回来,他便再没见过萧愈面露一次笑脸。
“此事是那李玄明自寻死路,原本还能多活几日,他非要放火自焚,始料未及之事,怪不得霍刀。”吴少陵从旁插话。
霍刀抬头看了吴少陵一眼,示意他不必求情,一副做错事就要受罚的表情。
吴少陵一见霍刀这呆脑瓜便来气。
萧愈听完霍刀的禀报,思绪停留在‘没有尸骨’四字上,李玄明驻守行宫多日,未必就不会给自己找条退路。
像是抓了最后一根稻草,萧愈派霍刀带一队人马重返行宫,带上有经验的仵作,就算真的烧成了灰,也会留下灰烬。还有行宫周围,一切出口的位置,再找寻一遍。
吴少陵耳听着萧愈的安排,只觉得他是丧心病狂。
“那么大的火,屋梁都烧榻了,他们几个凡胎□□,还能活着不成?”吴少陵有意阻拦霍刀再去,完全是白费功夫:“李玄明该死,小皇帝若活着也是大患,要我看,这里面唯一死的怨些的就是那裴铎,毕竟是给咱们幽州军立了功的,你要想补偿什么,就看看他家里还剩什么人,给些银两算了。”
吴少陵话落见萧愈沉着脸不说话,无奈扯了扯嘴角:“这么大的事,就算你有心瞒着那位,也是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反正不是我们下的手,她顶多伤心一阵,也恨不到你头上。”
萧愈视线落向吴少陵,他目光沉冷的厉害,明显是怒了。
吴少陵见了,瞬间闭嘴,他瞧了瞧还在地上跪着的霍刀,努了努嘴,转移话题:“王爷,人家还跪着呢。”
萧愈让霍刀起身,命他修整一日重返行宫。
***
李琬琰又苦等了两日,仍旧没得到裴铎的丝毫消息,何筎风这两日也是奇怪,不知在忙什么,每日诊了脉就走,李琬琰想托他打听事情,他只含糊应承。
李琬琰便想自己到街上打听,被明琴拦住,说外面情势动荡,若让幽州军里的人瞧见,必然生出波澜,万一这时候裴铎带着陛下回来,岂不添乱。
李琬琰也知道自己这张脸不便示于人前,只好让明琴再出去打听打听,明琴应了,说去街上买菜时问问。
明琴走后不久,对面药铺里的小药童跑过来,说掌柜亲自炖了梨汤,请李琬琰过去尝尝。
李琬琰心里一直惦记着裴铎和弟弟,近来实在没胃口,便笑着拒绝,又包了蜜饯给小药童,让他告诉掌柜,谢谢他的好意。
小药童高高兴兴的领着蜜饯跑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垂着小脸说,掌柜特意炖了好些,要她和明琴姑娘一定前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