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倏然到了尽头,前方一处院落突兀出现。
她没有后退之路,那院落亦是在断崖之边,她除了冲进院子别无选择。
若是里面有人,或许还能救她。
云棠跑得太快,并没有注意到院落牌匾上“梅苑”二字。
院子没有上锁,云棠直接冲进去,反手将门栓扣上,接着又往正房那边跑。
她也不顾不上冒不冒犯,试探推了一下明间的门,见能推开立即躲进去。
外面稍稍安静下来,徐泽的人似乎没追上来。
云棠微松口气,她神经一松,身体里的灼热再次翻涌上来,她热得有些喘不过气,眼尾红得似能滴血,双眼染上媚色。
她咬唇极力想让自己清醒下来,但掌心伤口的疼痛只能带来片刻的清醒,她感觉到意识有些模糊,药性在侵吞她的理智,她想要碰触冰凉的东西。
昏昏沉沉间,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徐泽的声音步步逼近。
云棠挣扎着想要往里走,心里却涌现更多的悲哀——这座院落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有人在,或许她今日就是逃不过这一劫,或许她只能认命……
云棠满心凄怆,但她还是在想能够躲到哪里,又或许这座院落有后门,她可以翻窗从后门离开,避开徐泽的人。
云棠的思考已经很迟缓,她觉得眼前事物有些扭曲,膝盖不小心磕到桌角,她跌到地上,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安静的屋内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云棠恍惚间看到有人从内室走出来,玄色的袍角微动,一双黑色暗纹长靴停在她眼前。
第3章
解围
净慧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后山断崖边的梅苑是皇家禁地,不得擅入。
徐泽身为伯府子弟,前后来过净慧寺许多次,这条规矩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真能闯到这梅苑跟前来。
身后追随的小厮有些顾虑:“公子,这……我们要进去吗?”
徐泽看着那块牌匾,脑中又浮现少女绯红的脸颊,一咬牙道:“进,她既能闯进去,说明这里面根本没人,若当真有人怎么会任由她在里面乱闯?你们去把门栓撬开。”
小厮动作熟练,三两下把扣紧的门栓顶了上去,看样子这种事情做过许多次。
徐泽起先还有些顾虑,眼前他们把门栓撬开,里面都没甚动静,愈发觉得这院子无人,嚣张地大跨步走进去,他一手捂着脸颊上的伤,一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惩罚那个小娘子,扬声道:“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若自己主动出来,我今日便轻饶你,但若你不识相,待会儿可别怪相公我粗鲁。”
门外响起小厮附和的下流笑声。
云棠将下唇咬出血,勉强唤出些神智,她看着站在身前的人,镇定下来——只要有人在,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云棠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眼前有些模糊,看人也不甚真切,只觉得这位公子面容端正,气质衿贵,刚刚落在她眼前的那片衣角看样子也不是寻常绸缎。
这位公子垂眸看着她,她瞧不清他眼中的神情,更察觉不到那种探究。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徐泽的那些下流话仿佛响在耳边。
云棠深呼一口气,她伸手,青葱般的白皙指尖捏住男子的衣袖,声音颤抖道:“求您,救我。”
少女目光迷离,说话的语调也似百转千回,落到耳旁似能酥了人的骨头,她身上绷着的理智那根弦随时会断裂。
男子目光淡然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眉眼间稍稍停留,又移开目光,没有应答。
紧接着他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不曾多话,见男子眼神示意,脚步轻若无闻地推门出去,离开时将屋门反手关严。
徐泽依旧在外面大呼小叫,乍见到明间那里走出一个人,满口的污言秽语堵在嗓子里,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这里有人!
徐泽瞬间收敛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的男子着一身蓝色衣衫,面容过分白净,表情肃静——这样的人徐泽见过几次,皆是宫中内侍,而且看样子地位应该不低。
“尔等擅闯梅苑,可知后果?”
孟谦声音不重,落在徐泽的耳中却像是一道警钟。
他立刻弯腰道:“是草民鲁莽,但草民并非有意擅闯,乃是我那不懂事的贱妾闯进这里,我怕她生事才想着把她抓回去,还望公公见谅。”
徐泽说谎不眨眼,孟谦心里嗤笑,面上不动分毫:“这里未曾闯入他人,尔等速速离去,否则……”
孟谦没有多说,但院落四周隐约有些动静。
徐泽心里一紧,再想说什么也不敢了,他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眼见孟谦眼神越来越危险,终是点头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
他不明白,这梅苑四周既守着人,云棠又是怎么闯进去的?还是说里面的人故意纵容云棠躲了进去?这怎么可能?!
屋外安静下来,云棠模糊间意识到徐泽带人离开了,她坐在地上积攒力气,扶着桌腿缓慢起身,但她虚弱得紧,这会儿身子不受控制地软倒,踉跄着倒向一边。
云棠下意识伸手一抓,将一块布料攥在手中,面前人被她扯着往前一动,蹙眉之际还是伸手抵住她的后腰。
这一来一回,少女软倒在他怀中,目光中清明的光亮微弱到即将熄灭,她仰头看着男子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脑子混乱得像是一团乱糟糟的丝线,凭着感觉去追逐冰凉的物什。
少女伸手摸到男子的脸颊,他的脸很冰,脖子也很凉,像是刚刚泡了冰水出来似的,她浑身烫得厉害,这凉丝丝的触感正得她的心。
她感觉到眼前人在躲她,蛮横地抱住他的脖颈,小声嘟囔:“别躲呀。”滑溜溜的小手钻进他的后领,想要碰触更多,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扯着自己衣领,不停说着热。
混沌之际,她似乎听见男子轻叹一声。
她的身体骤然悬空,她紧张一瞬后又攀着他的肩膀不放,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汲取那渴望的冰凉,温热的双唇时不时擦过。
男子脚步加快,抱着她直接进了侧间,绕过一扇屏风后,声音冷肃地道:“下去。”
云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脸颊胡乱蹭着,像只缠人的小奶猫哼哼唧唧。
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他松开少女的双膝,将她双腿放到冰凉的浴水中,少女冻得一个哆嗦,身体里的灼热勉强被压下去。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慌张张一退,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在水中,溅起的水花晕染男子的衣袍,湿了大半。
她胆怯地不敢抬头看他,将整个人缩在水中,下意识觉得眼前人的心情不太好。
男子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将侧间的门带上离开。
云棠见人走远,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神智,冰水满溢身体,她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头还疼得厉害,眼皮子打架似的睁不开,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身体疲倦袭来,她连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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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小住几天,所以这里有一些常备的衣物。
侧间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里面没有应答,他又耐着性子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李琰皱眉,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也不知那药性如何,若是昏迷过去……这般想着,他不等里面人作应答,径直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就看见云棠整个人在往下沉,水面已经漫溢她的鼻腔,他再来迟一点,小姑娘整个人都能淹了。
李琰伸手一捞,将云棠抱了起来,小姑娘浑身浸湿,湿水的衣衫再次将他刚刚换好的衣裳染湿。
李琰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到软榻,拿着被子裹住,出去就唤孟谦。
孟谦一直守在门口,隔着门扉在外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寻个大夫,让蓁儿过来,再准备一套女子衣衫。”
“是。”孟谦领命退下。
不过一会儿,李柔蓁匆匆赶来,她正在后山处赏枫叶,这一来一回走得急,额上都沁出些汗。
“大哥怎么了,这般急匆匆地喊我过来。”
李琰指了指侧间,李柔蓁一头雾水地往里走,乍见到侧间软榻上拱起一团,还有女子细白的手腕露在外面,她眼睛霎时间圆溜溜地瞪大,捂唇惊呼道:“天啊,大哥,这可是佛门重地,况且还是白日,你怎么……”
李柔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谁不知太子不近女色,那些姑娘家在他面前摔倒,他都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这次怎么这么鲁莽?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碎嘴,天天拿大哥不肯娶妻的事做文章。
“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怎么衣衫都湿了,大哥你也未必太……”
李柔蓁越想越歪,宫女上前更换云棠身上的衣物和被褥,孟谦等到李柔蓁走出来,才上前解释道:“回禀殿下,这是安阳侯府的二姑娘,今日有人欲行不轨,这姑娘闯到梅苑求救,殿下不忍她落难才将她救了下来,但男女有别,殿下不好出面帮忙。”
孟谦说得含蓄,李柔蓁很快明白过来怎么个“欲行不轨”,她身为女子自然痛恨这样的事,但对于孟谦的话还是有疑虑——不忍她落难?她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
这梅苑可是母后故居,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更别说闯进来,除非有人故意放她进来。
李柔蓁心里生出好奇,但看着李琰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遂进去帮着宫女一起看顾云棠。
两个宫女一个换被褥,一个在帮云棠换衣裳。
湿透的衣裙扔在一旁,云棠昏迷中感觉到冷,微微瑟缩。
李柔蓁走到她身边,先是注意到她那张脸,一瞬间呼吸都有些停顿,灵光一现间想到这安阳侯府的二姑娘是何许人也——云家庶女,曾在京外生活十几年,刚刚回京。
李柔蓁当然没有心思去打听一个庶女的事情,只是云棠这张脸在京都属实闹出不小的风波,她初回京之时随着韩氏参加过一场宴会,宴会上见过她的人无不惊叹她的容貌,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到李柔蓁的耳中。
李柔蓁原本还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瞧瞧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成想现在人送到面前来了。
只是这模样……也太惨了些。
云棠左手掌心的划痕还在溢血,换衣裳时双膝上浓重的青瘀也露了出来,她浑身还在发烫,整个人没有意识地小声说着疼,眉心蹙得很紧,看得出来十分难受。
这般脆弱楚楚可怜,任谁都得生出怜惜之意。
李柔蓁突然觉得,她能理解大哥为什么会“不忍她落难”了。
第4章
清醒
云棠本就在发烧,又泡了冰水,现下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一张脸蛋滚烫得厉害。
她躺在内室的床榻上,床幔遮住里面的光景,女子细白的手腕露在外面,大夫隔着巾帕细细诊脉。
“这位姑娘寒邪入体,应是病了好些日子,若想要彻底恢复,日后不能再吹风受凉,否则病症反反复复,于身子有大碍。”
“好,我记住了,还请大夫开个药方,我命人去拿药。”李柔蓁在一旁应声道。
大夫点头,走到明间坐下写药方。
李柔蓁正在给云棠掖被角,忽而听见外面有人唤姑娘,她回来看,就见一个满脸焦急的女子跨步走了进来。
那女子见到她明显有些紧张,李柔蓁轻柔一笑,起身朝她走过去:“你就是云姑娘的婢女吧,她因为风寒之症尚在昏迷,这会儿走不了,待到她服药后看看能不能清醒,若是不能我再派人送你们回去。”
扶桑听说云棠都昏了,就知道姑娘的风寒更严重了些,她感激地点点头,坐到床畔去照顾云棠。
李柔蓁也不多做打扰,出了明间直接走进一旁的厢房,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叹道:“也不知道这云家二姑娘在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哥是没瞧见她双膝上的青瘀,那明显是久跪造成的,看样子用的药膏也不甚好,这还生着病,竟叫人来上香,真是……”
李柔蓁说了许多,也不见里面那人给个反应。
她走到李琰身前坐下,拄着下巴看着他:“大哥在我面前就莫装了,大哥是不是瞧上人家了,她身份虽然不够高,但大哥愿意娶妻,那群老顽固肯定开心得不得了,说不定我还能早日抱到小侄儿。”
李柔蓁越说越没谱,李琰淡淡瞧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哼,谁胡说了?”李柔蓁满脸的不服气,“往日可没见大哥这么好心,刚刚孟谦是不是命人去宫中取膏药了,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她不过提了一句小姑娘腿上青瘀严重,大哥转头就吩咐人去取膏药,这般特殊怎叫她不多想?
李琰也不解释了,直接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剩下的你来处理,别让人看出端倪就行。”
“是是是,大哥英雄救美不留名,小妹帮你收场。”李柔蓁不放弃最后的打趣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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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觉得身子一阵冷一阵热,期间不知谁往她嘴里灌了苦涩难闻的药,她闭着眼睛呕了大半出来,接着又被继续灌药,她喝了又吐,吐了又喝,最后总算把一碗药喝尽。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身上的热度总算降下去,耳畔也渐渐能听见些声音,她挣扎许久才将眼睛睁开,一眼看到头顶深色的床幔。
昏迷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脑中回放,她记得徐泽带人离开了,然后她想要站起来没有站稳,摔倒在一个人的怀中,接着她又亲又搂……
云棠瞬间瞪大眼睛,她赶忙低头去看身上的衣物,月白色的襦裙不知何时换下,她身上是贴身柔软的中衣,里面的抹胸也换了个颜色!
云棠满心惊骇,她实在不记得搂住那人脖颈后又做了些什么,除了又亲又搂,难道还……
扶桑拿着药膏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姑娘,疾步上前:“老天帮忙,姑娘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棠眼泪汪汪地看向她,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这是怎么了?是身子还难受吗?是头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