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咳嗽了两声,烛火之下一张脸十分阴沉,将坐着的位置猛然拍了好几下,“那便杀了朕,杀了朕这位置便是你的了。”
帝王之威一出,所有人本能地抖了抖,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之后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要这时候将皇上杀了,再拥太子为王,他们便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但是谁没有先动弹,不愿意做那个弑君的人。毕竟这两个人是亲父子,谁知道太子登基之后,突然想到这一天,事后拿他们撒气来。
太子所有的抱怨戛然而止,手执长剑,看向皇上的目光变成了茫然。他几次都将剑握紧,又松开,却始终没有往前更进一步。
“怎么,你私闯宫门,打得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皇上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现在不敢了吗?”
是啊,他打的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
太子哆哆嗦嗦举起了剑,指着曾经疼爱过自己的父皇,“只要您写下退位诏书,我保证不会伤您分毫,还会奉为太上皇,让您颐养天年。”
皇上没说话,耷拉的眼皮中露出一点光,沉沉郁郁看着太子朝着自己走过来。
太子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哆嗦,更像是被人逼迫着往前走。在走到皇上面前时,他已经泪流满面,手上的剑都要拿不稳。
宁将军在后面暗暗着急,很不得上去亲自代替太子。
可太子突然不动了。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复杂,最后转过身去,声音低沉到近似叹息,“我给过你机会的。 ”
说完之后,便有暗卫从宽大的书架的两旁涌了出来。
太子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用长剑去挡,不一会双方缠斗在一起。
梁知舟和谢格义随后赶到,局面迅速逆转,宁将军被当场诛杀,太子被绳子捆住跪在皇上的面前。
就算是蠢人现在也明白过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计划。
只是从虞平生戳穿幽州之事之后,他的路子便一直不顺。又因为梁知舟的夫人误打误撞救了皇上一命,后来又害了他的太子妃,现在梁知舟又出现在这里。
怎么处处都有梁知舟的身影!
若是说除了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们,太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梁知舟。又不是有皇族血脉,凭什么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桩桩件件加起来,太子的眼里也有些疯狂,“儿臣带兵闯入宫门是儿臣不对,但这件事和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再挑唆儿臣,让儿臣起事。儿臣自知万死难辞,但不想如此狼子野心的人还留在的父皇身边,步步高升,请父皇明鉴啊!”
梁知舟倒是没有想到,死到临头了太子还不忘了要拉他下水。这步棋倒是走得不错,不管皇上相信与否,都已经在皇上的心里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必要时都能要人命。
只是可惜了!
他垂眸敛去了眼底的嘲弄,跪拜下来,“臣有罪。”
“父皇!你听,他承认了!他承认了!若不是镇国公府一再授意,儿臣又怎么敢犯下这种弥天大错!”太子神色激动,几乎要站起来时,又被人狠狠按了下去。
皇上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嘴角下垂,“你谋逆的事,还是镇国公父子来请罪告知朕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太子耳旁炸开,他惊惧不定地看向跪在前方的梁知舟。
殿内烛火不明,因为站满了人没有一点风。
那位年轻的男子身穿玄色劲装,肩背挺拔宽阔,身形没有丝毫的晃动,如同一颗深林中不会过分引人注意的枯松。可一旦注意到了,便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让人臣服,让人恐惧。
太子呼吸一顿,只觉得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一场阴谋,梁知舟该有多好的算计。
他一阵胆寒,低低念着,“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哈……我输了”,说完之后,他又哭又笑了起来,“世子爷好算计,真的好算计。现在算计我,下一个又要算计谁?”
近似呢喃的话,倒是让皇上的表情又瞬间的停顿,看向梁知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喜欢聪明人,可不喜欢聪明人将聪明劲用在自己身上。
梁知舟巍然不动,坦坦荡荡仍由皇上打量着,“微臣不敢,镇国公府出了这种包藏祸心的贼子,微臣作为兄长虽因龃龉但也没察觉到弟弟心思不正,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皇上这时候也想起了,梁知舟年少时张狂,就没有将继母和庶弟放在眼里过。
气氛微滞时,侍卫长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镇国公与敌军争斗时,突然想吐血摔下马,现如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错愕,就连梁知舟脸上也有惊讶之色。
今夜京城之乱算不得什么,镇国公年轻时可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三天三夜,深入敌军二百余里,怎么会在这场算不得什么的争斗中流血。
京城的西大营还需要梁弘扬坐镇,皇上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大夫可看过了。”
“说镇国公是中毒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什么。”
“立即请太医过去,务必确保镇国公的安全。”皇上立即吩咐道,随后对梁知舟说:“今日来你也辛苦了,日后再论功行赏,先回去看看你父亲。”
梁知舟倒是没犹豫,谢了恩之后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出去。
小太监是梁公公一手提拔放在身边跟着的,对这位世子爷很是客气,“世子爷放心过去处理事情,后面什么章程,皇上心中都有数呢。”
梁知舟瞥了他一眼,随手将装银子的荷包扔了出去,“同你主子说声谢了。”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朝宫门外走。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甚至开始心慌。他合上双目,将自己的计划前前后后又盘算了一遍,应当是没有什么纰漏。
唯一应该是他父亲突然中毒的事。
徐云浓挑唆杨氏下毒的事他早就告诉了梁弘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弘扬在知道送来的某些东西有问题还是服用下去,那么他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那还有什么?徐家已经控制住了,主院那边也让人看住,至于梁景明……
嗯?他眉头轻轻皱起,猛然睁开,梁景明挑唆太子谋反今日怎么会不在场?
那种慌乱不断往外扩大,甚至在吞噬理智,他掀了帘子同车夫说:“走快点。”
马车在路上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
等看见一片火光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踏步朝着里面走去。
远远地就听见一片哭声。
大火已经被扑灭,只剩下阵阵浓烟缭绕。先前救火的侍卫出去寻人,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的婆子和丫鬟们。阿满哭到眼睛都是肿的,盈月安排人整理是不是擦了擦眼泪。
见到他过来,阿满一下子就跪了过来,“世子爷,救救夫人吧,夫人被二少爷带走了。”
“什么叫被带走了?”男人声音很沉。
他站直在那里,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顷身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阿满嘴巴打着磕绊,想说又说不清楚。
盈月红着眼,泪水一颗颗从下颌处往地下砸,声线倒是平稳,将她们接到小虞家遇到危险再到小厨房失火夫人被掳走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就开始给世子爷磕头,“是奴婢们失职,没有好好照顾好姑娘……世子爷,求你救救姑娘。”
她情急之下,直接说的是姑娘而不是夫人。
磕头的声音沉闷,一声声的,在陡然安静下来的院子显得格外压抑。
他的脸色逐渐变差,最后阴沉地都要快要滴出水来。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而后直接吩咐身边的雨生,“去五城兵马司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立即封城。只说是府中出了叛乱的内贼,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你们给我记住了,府上失火夫人受了伤,不方便见外客。”
“若是叫我在外面听见旁的说法,”锋利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他的声音如同在寒冰里淬过,“提头来见。”
第72章
城门连夜封锁, 梁知舟又过去找了谢格义,借调了谢家一部分人手,共同搜寻。
天一点点亮起来, 却丝毫没有消息。
镇国公府的事查清楚了,梁景明一手策划这次绑架事件。他先是趁乱放出虞家被包围的消息, 再拿平日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小厨房下手放火,在兵荒马乱之际将人劫走。
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杨氏和楚清清。
几个人除了银钱,什么都没有带走,也算是出了血本。
可接连三天搜查, 都找不到一行人踪迹。梁知舟心里面有一个猜测,派了一行人沿着去厉王驻扎的玉凉关的方向寻找。
也就在这个时候, 边关突然传来厉王叛乱的消息。厉王打的名号倒是冠冕堂皇, 说当今圣上不贤, 常年求生问道现在居然废除太子动摇的社稷之根本;且圣上打压贤臣, 以至于对边关赋税苛刻,百姓忍受胡人侵扰还要面对朝廷的剥削, 名不聊生:因此他才站出来, 给边关的人民讨一个公道。
写檄文是西北地区有名的才子, 檄文词藻华丽又字字珠玑,将厉王形容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让叛军士气大涨,接连夺下三城,入住嘉阳关。
消息传回京城时,朝野震惊。皇帝震怒,连召六部和内阁大学士商讨政策, 而首先要商讨的是究竟派谁挂帅领兵。
按理说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镇国公梁弘扬, 这些年国内平稳, 一直没有大的冲突,除了坐守边关的几位老将,其他的武将多是闲赋在家。如今若是要让这些人上阵挂帅,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放心。
而镇国公梁弘扬则是不一样。他一直在东大营带兵训练,去边关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可谓是经验和条件都有了,可偏偏镇国公在这时候被人下毒了。
这里,人们又为镇国公深深鞠了一把同情泪,他的夫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头一个让他上交了兵权,这一个就差没送了她的命。
但是梁弘扬在第二日清醒过来,杨氏下药的事传入宫中,将镇国公府在太子造反这件事情中摘除得一干二净。不过因为毒已经入侵五脏六腑,拔除余毒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肯定是不能上战场了。
梁知舟连着几日都没睡,听说梁弘扬醒了之后,又连夜赶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梁弘扬正撑了小几在床上喝粥,旁边是心腹林副将在回禀这几日京城的动态。林副将见到他过来,立即弯腰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他应了一声,随处找了张椅子坐下,胳膊搭在扶手上,用手撑着额头。
林副将继续回禀,最后说到皇上正在为出征的将领烦恼,“张家和施家那边都有意思,张老将军今日进宫,请求挂帅出征,目前没有听到皇上允诺的消息。”
“我知道了。”梁弘扬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林副将给他行了礼之后,又朝着梁知舟行了行礼这才出去。
梁弘扬继续喝粥,今日煮的是虾片瘦肉粥,白粥被熬得软糯弹牙,才依次在锅中放入了鲜虾粒和瘦肉丝,在要出锅时撒了一小把青菜碎,香味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
他倒是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问了声:“要不要让丫鬟也给你端一点过来。”
“不用。”梁知舟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手肘往下搭在扶手上,说:“你不该以身犯险,若是递上来的是剧毒,现在你能不能在这里和我说话都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分寸。”
梁弘扬继续吃着,见男人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勺子便怎么都不能塞入口中。他叹息了一声,将勺子放到了碗口边,“你想出征吗?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
“就为了这?”他隐隐有些动怒,“我有很多法子,倒是不至于让你如此冒险。”
“可这是最快捷的,不是吗?”梁弘扬抬头,看着他说。
梁弘扬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里呆着,养出了一身匪气,横刀立马万千将士面前,气度无不让人折服。可卸下盔甲之后,换上最寻常的服饰之后,他也显现出几分老态来。
他眼尾下垂,看着不远处的男子,如今出去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的孩子远远要比他想象中要优秀很多,那怕是真的到了九泉之下,他见了珍珍也有个交代。
虾片瘦肉粥仍在冒着热气,他低头用勺子搅和着,在身边的男人出去时,都没有抬起头多看一眼。
只是当屋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将勺子放下,沉默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
虞念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车厢里。车厢很是简陋,装满了许多用品,而她就窝在一大堆箱子中间,显然这个车厢就是涌来装东西的。
她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乏力,甚至连撑着床板的力气都没有。等缓上一会之后,这种症状丝毫没有缓解,甚至还有加重的迹象。
应该是被下药了。
她心里快速判断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马车应当是经过某个城池,周围还有叫卖的声音,很是热闹。只不过她却听不出在叫卖什么,应当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地界。
梁景明果真也有几分本事,能带着她逃这么远。就是不知道京城那边不知道能不能追查到这里,如果不能的话,她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脱身。
胡乱想了一堆之后,她尝试着往起坐。
手心往下压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条缠枝手链。手链本身算不上多么贵重,胜在工艺精巧,链子的尾端做成了小兔子的式样,上面还有一个“虞”的标记。这还是当初梁知舟特意吩咐,让工匠给她加上的。
她盯着手链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有一个注意,慢慢将手链从手腕上退了下来。
只是扔出去又是一件麻烦事。
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试了几次,靠自己坐起来也不能。
不知是不是因为用了力气太多的缘故,她脑袋更加昏沉,不知不觉中又昏睡了过去。在昏睡过去之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链子。
她后来又清醒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