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还在啃青菜,这才老实道:“嘴里起泡了。”
“……”楚沁哑了哑,“那我方才叫膳时你怎的不说?”
裴砚:“只怕说了会耽误你叫膳。”
楚沁不由神情复杂。她径自将夹来的那块夫妻肺片吃了,心绪难言地在想,他好像挺会照顾人的。
这一点她上辈子没感受过么?
……其实应当感受过,只是那时候他们之间太客气,相互照顾的机会也不大多。
楚沁想得心里五味杂陈,用完膳裴砚又到西屋读书去了,她就让清秋去端了碟莲子来,坐在茶榻上耐心地剥。
这莲子都是从府里的莲花池里采的,按着时间算,这大概已是最后一茬。再往后晒干的有,鲜的就吃不着了。
楚沁不急不躁地一颗颗剥着,翠绿的外皮被剥去,露出白嫩的莲子仁,再将莲子仁捏开,把里面同样翠绿的莲心择出来。
然后莲子仁放一碗,莲心单独放一碗。等全都剥好,莲子仁恰好是满满一碗,莲心则差不多布满了一个碗底,也不少。
楚沁端起莲心瞧了瞧,觉得够分量了,就吩咐清泉去提热水。
清泉很快就提了只小铜壶进屋,铜壶里是刚烧好的水。楚沁的手在放莲心的那个碗边敲了敲:“倒吧,有半碗就行。”
清泉依言倒水,滚烫的开水在莲心上一激,苦味与莲子特有的清香都泛起了一阵。楚沁并不着急,好生等了会儿,等碗里的水放温了,才与莲子仁的那碗一并端着,穿过堂屋去西屋。
西屋中,裴砚的一篇文章正好写完,余光扫见人影就抬起头,看见是她,下意识地含起笑容:“怎么了?”
“三郎不是上火?把这个喝了。”楚沁端着碗走近,裴砚心底一颤,正受宠若惊地在想娘子给他弄了什么好东西,等她到跟前他一定睛,呼吸就凝滞了:“……这能喝吗?”
楚沁笃然:“能,可下火了。喝完莲子也归你,边读书边吃着玩吧。”
裴砚无声地看了看另一个碗。
他看得出这莲子是新剥的,心底生出几许感动,但看着这莲心泡的水,还是没勇气喝。
莲心这东西偶尔咬到一个都苦得要命,大几十个放在一起泡水得苦成什么样啊?!
楚沁看出他的心情,循循善诱道:“我已经晾温了,一口气灌下去就好。最好连莲心也一并吞下去些,管用的。”
她还想让他连莲心一起吞?!
裴砚呼吸都打颤了,僵硬了半晌,终是不想被她看不起,大义凛然地端起碗,仰首一饮而尽。
为免这苦水在口中多停,他灌得很快,三大口过喉而入,莲子心顺着就冲了进去,一时还没太多感觉。
但等他放下碗,那苦味就慢慢返上来了,楚沁眼看他表情瞬间扭曲,眉毛不受控制得直跳,忙道:“我给你拿块糖?”
“……”裴砚想说话,可实在太苦了,苦到他嘴巴和舌头都不听使唤。又硬撑了一息,他终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扶住额头,拇指和无名指直按太阳穴。
楚沁傻眼看了他好半晌:“有这么苦?!”然后就忙不迭地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拿糖,三郎忍忍!”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裴砚终于缓过来些,哑着嗓子强撑道:“不用……我没事!”
楚沁扭过头,眼见他被苦得脸色都不对了,眉心也还是皱着,却在朝她摆手:“不想吃糖,算了。”边说边拣了两颗莲子仁丢进嘴里。
又在莫名其妙地嘴硬!
她暗暗翻了下白眼,仍自回卧房打开了矮柜,怕他甜的吃太多继续上火,思来想去后打消了拿糖的主意,就只拣了两颗新制好的金桔蜜饯给他解苦味。
她自觉这样正合适,因为蜜饯的甜味能在嘴巴里留好久,金桔的香味也浓,解苦最合适了。裴砚看到那约莫三寸宽的白瓷方碟里只放了可怜巴巴的两枚蜜饯,心里却直骂她抠。
她明明有一柜子的点心,他可太清楚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裴砚报复性地把她的每种点心都拿走了一半。
然后再嘱咐清秋和清泉私下里补齐。
不出楚沁所料,这天胡大娘子再度差人来说不必过去问安,但是没再寻别的由头,已然从暗示变成了明示。
可她打心里就没打算为了把权要回来去走这一趟,根本无所谓是暗示还是明示,便仍旧心安理得地在睦园里歇着。
可她这边心如止水,大房景园那边却替她着急起来。于氏眼瞧着婆母这么日复一日地给睦园看脸色,但这位弟妹竟然还真能气定神闲地不理这个脸色,心底一边直呼佩服,一边不安地将事情跟夫君说了。
裴烽是定国公的原配正室所生,胡大娘子虽是继母却对他也没什么成见,一直相处得不错。所以他素来对府中这些弯弯绕绕并不上心,更不懂内宅之事,听完于氏所言直愣了愣:“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于氏一阵无语:“母亲待咱们是不错,可三弟那些事你也知道,怎的还能这样心大?弟妹这么下去只怕不是办法,别的不说,就说这睦园的事儿,她总不能一直不管呀。”
“有道理。”裴烽随意应了句,心下却觉楚氏的打算好像也没什么错……不过还是说,“那今日再看看,明日若还是如此,你就去与弟妹聊聊。你就跟她说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若她怕面子上不好看,我们都可以帮她说说话,这点事相互递个台阶也就过去了,不必这么僵着。”
“好。”于氏得了这话就有了主心骨,一边点头应声,一边已然琢磨起了明天如何跟楚沁谈。
是以次日晨起,于氏先听端方阁又说了不必问安的话,再听说睦园那边没有过去的打算,就唤来侍婢帮她好好梳妆,打算去睦园好好走一趟。
然而这日却是学塾休息的时候,裴砚自己习惯性地早起了,趁楚沁还在睡就背了会儿书。然后她一起床,他就踱回了床前,坐在床沿上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该起了。”
“嗯……”楚沁睡眼惺忪,脑子也还迷糊着,对他摸额头这事一时也没什么反应,只听他又说:“母亲那边传了话,说今日不必过去问安,正好,我带你出去玩去。”
楚沁神情一震。
不必问安这事她心里有数,但后一句足以让她清醒过来。她哑哑地看了他半天,然后边坐起身边问:“去哪儿?”
裴砚思量道:“去东市逛逛可好?”
楚沁迟疑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应出一个“好”字。
不是她不爱出门,而是这样的结伴出行她上辈子是在孩子能跑会跳后才听他提过。那时因为孩子爱玩,她便跟着一起去,很是顺理成章,现下他这样单独与她提起来,倒让她觉得怪怪的。
她反应了半天才劝服自己:两个人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他们也才十六七岁呀!他日日读书又那么累,提这个要求一点都不怪。
裴砚见她点头就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便催她赶紧去梳妆。梳完妆两个人又一起简单用了些早膳,就让王宇去套了马车,一起出门。
就这样,走到睦园门口的时候,两个人刚好碰上过来劝楚沁的于氏。于氏定睛一瞧便随口问:“这是要出门?”
“是。”裴砚衔着笑,“快七夕了,带她出去走走。”
于氏听得愣了一下,她好生打量了一下裴砚,只觉他连气色都不一样了,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从前浸染在眉梢眼底的那股沉郁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
注释
①【算学】就是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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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沁:有没有一个可能,你上火跟夫妻肺片没关系,单纯是数学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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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六千的结果就是,按字数算,我再过两章就该开V了……
但开V要更九千哎,一整个不想加更,所以我打算先苟着不V,等编辑啥时候问我开V的事再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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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辣子鸡
那一点点不起眼的皮成了点睛之笔,在经过葱、姜、花胶、八角爆香的油中被煸得香脆可口,直接丰富了鸡丁的口感。
裴砚跟着便问:“嫂嫂有事?”
于氏仍自怔怔地回不过神,却下意识地不想扰了他们,便道:“没什么事。本想找弟妹坐坐,你们既然要出门,我就改日再来。”
裴砚歉然:“让嫂嫂白跑一趟,对不住。”
“……无妨。”于氏边说边让开半步方便他们离开,楚沁未觉有异,朝她福了一福,就跟着裴砚走了。
二人一路走出定国公府,坐上马车就往东市去。楚沁在颠簸中自顾出神了好半晌,认真将上一世彻头彻尾地回忆了一遍,十分确信上一世每一次出门闲逛都是为了带孩子出去玩。
她一时不大清楚眼下是什么让他忽而有了兴致,仔细回想这几日的相处,也觉十分自在。
那或许就是太“自在”了,所以让他想带她玩了?这倒说得过去。因为他何止是想带她玩,他还趁她睡觉恶作剧了呢!
说来她倒忘了和他算账。
楚沁托着腮胡琢磨,裴砚一手揭开窗帘望着窗外,笑说:“我打听了一家馆子,晌午带你去尝尝。下午咱们去看戏,鸿德楼你可去过?”
楚沁老实道:“没去过。”
小孩子不爱看戏,所以上辈子素来只是带孩子出门才会玩一玩的她从来没去过戏楼。
裴砚听闻她没去过,对今日的安排就更满意了。
二人到东市时,正是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彼时天光刚刚大亮,集市上的摊贩都已出来了,四周围的商铺也已尽数开门。但到集市上来闲逛的客人又还不多,四处都可逛个尽兴。
因临近七夕,集市上也多了许多应景的东西。七夕说白了就是给女孩子们过的节,男子在这一日的节俗无非是拜牛郎、拜魁星,女孩们要干的事情就多多了,譬如乞巧、譬如对月穿针、譬如听悄悄话,再譬如净水视影、喜蛛应巧,还有染指甲。
这时候的钱总是好赚的,楚沁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个挂着“喜蛛应巧”的摊子。所谓喜蛛应巧原该是姑娘们各捉蜘蛛装进小盒里盖好,到七夕晚上再揭开看谁的网织得更好看,楚沁便以为这摊子是个比拼的地方,赢者能有彩头。
然而定睛一瞧,这竟是卖喜蛛与盒子的。
她不由慨叹这摊主实在脑子活,这个卖法不仅是免去了姑娘们自己抓蜘蛛的麻烦,更可用盒子吸引目光。摊上的盒子琳琅满目,各样材质应有尽有,每个盒子都做得精巧,盒避上还有一圈细棱,瞧着是为方便蜘蛛在里头结网的。
这样的东西她上辈子没见过,裴砚一个男子更不曾留意,瞧见了也觉得新奇,接着就怂恿她:“去挑一个。”
“不了……”楚沁脱口而出的婉拒,其实根本没过脑子,只是习惯性地推辞。
裴砚笑一声:“来都来了,去挑一个,我买给你。”
他声线温柔,语中的笑音在她心头一触,她禁不住地看向他,他也正看过来:“快去。”他兴致勃勃地催她。
她一边望着他怔神,一边过了脑子,老老实实地低头:“我怕蜘蛛。”
“啊?”裴砚愣了一下,转而便,“那你挑个盒子,咱们不要蜘蛛。”
这回她的反应更厚道了:“我又不缺盒子用。”
可他说:“应景嘛。”
喜蛛应巧没了喜蛛哪还应景!
楚沁暗暗反驳,再睇一眼他眼中带笑的样子,却把这话忍了。
她觉得他就是想凑热闹,那就听他的好了。
楚沁这便走上前仔细瞧了瞧,很快就看中一个脱胎景泰蓝的。脱胎景泰蓝本就是极精巧的工艺,“脱胎”后的成品质地半透,掐在上头的铜丝就像一张漂亮的网。她手里这只又是浅黄色,阳光映照下来将它照得温柔又明亮,盒盖上两只翩迁蝴蝶看着就跟活了似的。
她看着喜欢,又盯着半透明的盒身仔细瞧了瞧,确定里头没有蜘蛛才与摊主问价。那摊主是个精干的中年男子,抬眼一瞧见面前二人都衣着华丽,便也不多卖弄脱胎景泰蓝的工艺有多讲究,只说:“二两,喜蛛白送,多送您一只。”
“好……我不要喜蛛,一只都不要。”楚沁边点头边摸钱袋,系绳尚未打开,裴砚就已将银锭递过去。
她掏钱掏得更着急了:“我自己来。”
裴砚挑眉,哭笑不得地看向她:“夫妻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这话听得那摊主笑了,视线在他们之间一荡,就说:“刚成婚吧?”
“是。”裴砚衔着笑直接承认,那摊主就跟楚沁说:“你夫君这话在理,夫妻是家人,哪有跟家人这样客气的?得,这钱我就收他的了,娘子您留着,一会儿买些点心你们一起吃。”
裴砚听得挺满意,觉得这摊主会说话,附和道:“说的是。”
楚沁直被打趣的脸红,正闷头无措,一只手伸过来,毫无顾忌地揽在她腰际:“多谢,告辞。”裴砚扭脸向那摊主道。
被他这么一揽,楚沁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是不适应与他接触,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连孩子都早已不止一个,哪有不适应接触的道理呢?只是有些“接触”她实在是没体验过,比如先前的摸刘海和眼下这样的揽着,她就从不曾尝试,直让她别扭极了。
裴砚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心下一笑,只作未觉,揽着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贴心”地把她捧在手里的那个小盒子接了过去:“我帮你收着。”
“哦……”她应声的时候都还瓮声瓮气的。
再随意地逛上一阵,便碰上个染指甲的摊子。
年轻女子原就都爱染指甲,但在七夕如何成了个节俗倒不太清楚。楚沁只看到那染指甲的摊子上放着各色用花草调出甲液,摊前围观的姑娘众多,真坐下来染的却不大有。原因为他,只是因为这事在家也能做,全没必要出来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