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一下子没了思路,只能先欲盖弥彰地道:“保管是你没吃过的,行不?”
“行啊。”裴砚口吻悠哉,“但我吃过的东西可也不少,山珍海味都没什么稀奇的,你可别当我好糊弄。”
“嘶——”她吸了口凉气,又瞪起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道,“我拿芥末欺负你是过分了些,但你也先偷了点心的!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哈哈哈哈。”裴砚蓦然笑出声,将她拥紧,用力吻上她的额头,“这事是我不对,你备什么我都吃。等午睡起来跟我去书房,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卖什么关子呀?”楚沁下颌微扬,“怎么不直接拿来给我看?”
“这不是让你的芥末辣懵了吗?”裴砚神色坦诚,“再说也没晾干,不好拿。”
楚沁这才做了罢,待到中午的时候,她让小章上了一道鸡丝凉面。
鸡丝凉面也是一道川式美食,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味道很好。首先那鸡丝算是干料,没什么水分,且要撕得细细的,拌在面里吃起来既香又有嚼头。其次酱料也讲究,看上去再简单不过的褐色酱汁里用了多种香料,要做得甜、咸、酸、辣、香俱全,还不能太稀。如果质地稀得跟水似的,吃起来味道就不够,得稍稍有一点粘稠,让它能充分染在那圆而劲道的面条上才够味,连带着里面的黄瓜丝胡萝卜丝都变得酸辣可口。
这面端上来,裴砚就抱怨起来:“这就叫中午有好吃的?你是不是记仇?”
楚沁翻了一记白眼,边拌面边反问:“这叫鸡丝凉面,是川式的做法,你之前吃过?”
“没吃过。”
“那不得了?”她理直气壮,“快尝尝,可好吃了。”
裴砚其实也已拌起面了,闻言忽而笑了下。
他现在听她说得最多的好像就是这句“可好吃了”,他也很爱听这句“可好吃了”。
用完午膳,两个人小睡了一觉,楚沁就被裴砚拉去了书房。
他上午歇息时将昨日画的紫藤花架又丰富了一下,这会儿新添的笔墨也已晾干了,他将成图拿给她看:“花架就按这个给你修,好不好?秋千上的图案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样的,让人做上去。”
楚沁看着那个花架愣住了。
那种花架她原先也见过,心里按照见过的去做设想,无非是修得高一些、修成一个小小的回廊,但材质方面依旧想得简单,觉得用竹子搭一个就挺好,古朴而不失野趣。
而他画的这个,虽然在“用竹子”这一点上与她不谋而合,却设计得精致讲究极了。不仅添了秋千,还有廊檐,廊檐做成了弧度很缓的波浪形,看起来十分舒服。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能想出这种东西。上辈子她活得太节俭,从来没在院子里添过这些东西,更不曾与他提过这种要求。
……所以上辈子的他,是不是很有些小本事无处使啊?!
楚沁欣赏着手里的画勾起笑容,又凝视着那个有些空荡的秋千,斟酌道:“秋千上若要图案,你就给我写一幅字吧。”
“啊?”这倒把裴砚说蒙了。
大户人家府中若添这些图案,大多会选些寓意吉利的,譬如与“福”同音的蝙蝠,再譬如画个喜鹊落在梅花枝上,取“喜上眉梢”之意。
但她要他写幅字,他倒不知该写什么。
他于是问她:“你想要什么字?”
“都好,你看着办。”楚沁神情轻松地当甩手掌柜,心下乐得让他恣意施放那些小本事,也愿意等一个惊喜。
裴砚略作沉吟,点了头:“那我想想。这紫藤架你若看着还行,年后我就找工匠来搭?”
“好呀。”楚沁欣然,又道,“对了,除夕宫宴都要给谁备礼?你给我个名单,我来安排。”
却见裴砚眸光一沉:“除夕大概不必进宫了。”
楚沁一怔:“为何?你之前不是说……”
“陛下病了。”裴砚轻喟,“昨晚其实已下旨命太子监国,只是过年这会儿文武百官正好都歇着,事情便传得不大。”
“太子监国?”楚沁蹙起眉头。
单从这四个字来看,皇帝似乎病得很严重。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这回事了,可是……她记得上辈子皇帝还挺长寿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回北京,又要折腾一天,不知道能不能有空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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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除夕
“沁沁?”他滞了滞,“怎么了?”
新君继位是个大事, 便是乡野农妇也会关注,楚沁就算上辈子活得再糊涂也记得当今圣上离世时年过六十了。
现如今皇帝才四十多岁,距离驾崩理当还有十几二十年。若说这会儿就病重到需要太子监国, 她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这不是她现下能操心的事情, 哪怕是裴砚现在也没资格面圣,圣体安康与否他们都只能瞧着。
是以在不必参宴这件事上, 最让他们头疼的反倒是“合家团聚”。
若按着原本的打算,楚沁随裴砚入宫参宴, 这除夕就在宫里过了。但现在宫宴取消, 他们就势必要回国公府过年, 不然免不了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楚沁想到上辈子每逢过年的种种“逆来顺受”心里就累,连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裴砚看出她的情绪, 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温声宽慰她:“别怕,我这个嫡母最是好面子的。除夕全家都在,这又正好是我初露头角的一年, 她不会在这时候给我们使袢子。”
楚沁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眉头舒展了些:“也是。”语毕顿声, 转而又问他,“年初二还要回门,你……”她不确信地打量他两眼,“你得空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回门的事, 上辈子一次都没有过。
因为“初二回门”虽是民间习俗,但放在官宦人家总是有所不同。官宦人家素日应酬走动都多, 过年就恰好是个串门的好时候。为着仕途考虑, 维持同僚之间的关系总比已结了姻的岳家重要些。
尤其是像楚沁这样高嫁的, 娘家在裴砚的仕途上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在这样的回门的事上,裴砚若说一句“忙,不得空”,谁都能理解,楚沁自己回去也一样。
是以上辈子她便“善解人意”到了极致。除了婚后第三天的那次回门是和裴砚一起以外,其余每一次她都是自己回去的。其间他也提起过要与她同去,但她总是客客气气地回绝掉,只劝他忙自己的事。他便也不强求,只是会在那天备好厚礼,让她带回娘家。
相敬如宾——上辈子这四个深入了他们两个人的骨髓、浸透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可以说,就算那时天塌下来、毁灭众生万物,他们都能客气到最后一刻。
可现下想起回门,她就这样很自然地提起了这种要求。不止提了,她还希望他真的能陪她去。
裴砚理所当然:“自然得空。便是真有什么事,我也不能放在那天啊。”
楚沁心绪复杂了一顺,裴砚不知她在想什么,闲闲地又在她额上吻了下:“回门的年礼我都备好了。其实过年若不能进宫,我就闲得很,你若想在娘家多住两天也随你。”
“那就多住两天!”楚沁抿笑。
“好。”裴砚点了头,心下便盘算起了要将年礼再添些东西的事。
日子这般一晃就到了除夕,国公府里从天不亮就已热闹起来。膳房那边风风火火地备起了宴席要用的菜品,各院的人相互拜年道喜。就连小孩子们都早早地起了床,各自随着姨娘去向胡大娘子问过安后就聚在一起放鞭炮,府中花园里还置了冰雕,有仙子仙女、有飞禽走兽,件件都栩栩如生。
这天是不会有外人来登门拜访的,会来敲国公府大门的也就只有裴砚与楚沁。二人到时正是晨光熹微之时,门房也知他们要来,一见马车停下就迎了过去。等入了大门,又见一婢子迎上前。
那婢子楚沁以前见过,是于氏跟前掌事的秋水。秋水边迎他们进去边小声禀话:“我们娘子特差奴婢来迎您,说让您先去见她,再一道去向胡大娘子问安。”
言下之意,无非是怕胡大娘子为难她。
楚沁感激地看了秋水一眼,向她道了谢。待得见了于氏,自更不免一番谢言。然而这事倒是于氏过虑了,她们去向胡大娘子拜年的时候,胡大娘子满面的笑容都慈爱柔和到了极致,对着于氏是一贯的和气,对着楚氏更是愈发的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住在外头的担忧,难听的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楚沁心里好大一个服气。胡大娘子这套本事,便是上辈子的她也做不出来,这辈子更无心去做。二人于是在小坐了两刻后就和和气气地告了退,胡大娘子的亲儿媳苗氏出来相送。苗氏没有胡大娘子那样的功底,做不出那份亲热,神情不咸不淡的。走到端方阁外,苗氏才笑了笑,打量着楚沁意有所指地提起:“三弟妹大概还不知道,四弟的婚事定下了,是谢家姑娘。”
楚沁眉心跳了跳。
苗氏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当下朝中门楣最盛的谢家就一个,便是皇后的娘家。苗氏说这话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更有些幸灾乐祸的架势,无非是想让她和裴砚别太嚣张,让她知道胡大娘子又得了个名门毓秀的儿媳。
可楚沁不大在意,因为这个出身名门的四弟妹注定是个明白人,甚至就连裴砚的四弟裴烨日后向着谁也不好说呢。
她便只不大客气地一笑,福了福身:“这真是门极好的亲事,恭喜了。只是我也得叮嘱二嫂嫂一句,谢家满门清流,女儿个个教得温婉大方,最是见不得尖酸刻薄的事,二嫂嫂日后和这位弟妹相处可要当心。”
苗氏脸色骤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沁听着她骤然尖刻的话音笑了笑,只当未闻,侧身拉起于氏的手:“许久没跟嫂嫂好好说话了,嫂嫂若是得空,不妨去睦园坐坐?”
“好。”于氏心领神会,二人就结伴走了,独留苗氏滞在原地。走出不远,于氏打量着楚沁,叹了口气:“你如今脾气是愈发地烈了。其实何苦与她争?她等着看你的乐子,你不理她也就过去了。”
楚沁一哂:“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
她想,上辈子她就是太“不争”了。苗氏事事与她针对,她步步相让,让到最后总归还是因为我兄弟两个的事情翻了脸,之前那么多年的隐忍都是白忍。
既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忍。反正看裴砚那个脾气,也不大喜欢忍。
于氏也不好都说她什么,二人便这样结伴回了睦园。当晚一顿家宴也是和和气气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阖家都在、男丁们也一个都没缺席的关系,胡大娘子面上见不到半分对儿媳的刻薄,整个厅里都一派和睦。
临近子时,庭院里放起烟火,酒足饭饱的众人陆陆续续地结伴而出。因宴席上男女分席,当中以屏风相隔,楚沁并没有刻意地去男席上找裴砚,自己就与于氏结伴出去了。
她们走到廊下的时候,一朵烟花正窜向天际,在夜幕上炸开一片橘红。楚沁仰着脸漫开笑,忽而腰间被人一揽,她蓦然侧首,裴砚也正看着烟花,轻轻啧了声嘴:“怎么不带我玩?”
楚沁哑然,于氏在旁扑哧一声笑出来,促狭地睃了楚沁一眼:“你们夫妻好好玩,我去看看孩子们。”
烟花一重叠过一重,在京中各府之间连点成线。
皇宫之中,因皇帝抱恙,这个年反倒过得格外安静。不仅宫宴没了,烟花爆竹也听不到半声,各宫妃嫔在长秋宫一同用了个晚膳就早早散了,一时直显得偌大的宫闱有些寥落。
紫宸殿中,寝殿的光火早早就熄了,从外头看着就好似圣驾已然安歇。但被侧殿、寝殿、外殿环伺的内殿仍亮着灯,皇帝坐在御案前翻着奏章,脸上没什么情绪,一众御前宫人都不敢吭声地侍立着,连御前掌事的梁玉才都只敢偶尔抬一下眼皮瞧瞧圣上的脸色。
子时过去两刻,皇帝终于放下最后一本奏章,阖上眼睛,疲惫地靠向椅背。
梁玉才见状赶忙上前,抬手为他揉起了太阳穴。思虑了再三,梁玉才道:“奴听闻,诸位大人近来对太子殿下赞誉颇多。”
“是啊。”皇帝说着,却是一声喟叹,“你瞧瞧这些奏章,但凡他批过的,朕都挑不出错来。这孩子本事是有的,就是……”
他摇摇头,忍下了后半句话。
“就是心眼太好”。
若只作为一个人来说,心眼好固然是好事,他这个嫡子事事坦荡又仁善谦和,称得上一声君子。
可作为储君,他不得不担心若太子来日以这样的性子继位要出乱子。
这份担忧其实已在他心中存在了数年,所以本朝虽惯以嫡子为储,他也直至去年才下旨立卫凌为储君;所以他一度扶持长子励王,甚至让朝臣都觉得他对励王心存偏袒。
这一切,都并非因为他在储君人选上有所动摇。他其实从未动摇过立嫡的心思,只是想用这些办法逼一逼卫凌,让他放下几分危险的仁善,让他能像一个帝王一样,在必要的时候杀伐果决。
只可惜数年的努力好似都没什么用。卫凌如今治国理政已是一把好手,但在为人处世上,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仁善之至”。
皇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梁玉才忖度半晌,又说:“京中卫戍的事,陛下昨日才刚下旨,又正好碰上除夕。或许再过两日,太子殿下便要上疏了呢?”
皇帝无声地听罢,一声苦笑:“你这是在哄朕。”
梁玉才连忙低头:“奴不敢。”
皇帝又一声喟:“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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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太子陪母亲一同过了子时,到了新年。母子两个和和气气地又说了半晌的话,皇后几度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提起:“本宫听说……陛下昨日下旨,将京中卫戍的事情交给了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