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茗真的是没懂,商行舟怎么突然有这种觉悟。
他去问纪司宴,纪少爷叼着根烟,眯眼:“你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人失恋了,都会做什么?”
“哭泣,在大雨里奔跑?”
“……”纪司宴无语,“不是,是会突然开始健身,以及,背单词。”
石一茗若有所思,与老狐狸纪司宴对视一眼,瞬间懂了。
——好极了。
看来还是小温妹妹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元旦以来商行舟的低气压也不难看出,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而且,那之后,他们几个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好可怜啊。
石一茗想。
商行舟是谁,从小到大就属他叛逆,在这群公子哥里也一顶一的嚣张,走到哪都是团体中心。小半辈子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竟然也有被毒打的一天。
“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是恋爱了,吃亏的是小温妹妹。”他感慨,“想不到,咱们舟子疯得更快。”
纪司宴咬着烟,白烟弥漫,笑得讳莫如深:“你才发现么?上回在游戏厅,我就觉得有问题。”
那天平安夜,商行舟本来什么都不打算玩,没心情。
路过奖品兑换柜时,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只毛绒海獭玩偶,突然停了下,问老板:“多少点券能换它?”
纪司宴感觉异常。
商行舟从小到大,跟父亲母亲关系都不算很好,牵绊不深。
他从没见过这哥们“惦记某人”,并主动给对方带东西。
结果转头,就看到他,一声不吭地,把那么费劲换来的一个玩偶,随随便便塞进了一姑娘手里头。
“这多少年了,往舟子身边凑的女生还少么?”纪司宴说,“但你瞧他对谁这样过?期中考说翘就翘,亲妈说不要就不要。”
石一茗默了默,忽然乐了:“那还是小温厉害。”
“怎么?”
“这怎么着,也算是降服恶龙,为民除害了吧。”
“……”
温盏并不知道,商行舟的朋友们,在背后这么热情积极地评价她。
元旦过后,接连一段时间,她都没去见商行舟。
两人不同院系,在学校里要想互相撞不见,还挺容易的。
除去体育课,就只剩选修。
今年这门选修结课也该死地晚,上半节课继续讲算法和理论,下半节课留给同学们自己组队算牌。
温盏一进门就注意到石一茗坐在前排,他身边没别人。
她起初以为商行舟又把理论课给翘了,结果后半堂课,石一茗跑来找她组队,才说:“他今天不过来上课了。”
温盏微怔。
像打开碳酸汽水一样,咕噜咕噜的白色泡沫,透着胃酸的涩意,铺天盖地地蔓延开。
所以……
她上半堂课,都白紧张了。
本来还一直在想,后半节课,如果他出现,会不会来跟她组队。
来也让她难过,不来也让她难过。
结果完全没想到。
他今天,压根儿没打算出现。
温盏鼻子发酸,怕被旁人看出来,赶紧移开视线。
攥着牌,讷讷:“哦。”
她鼻尖都红了,石一茗没看见似的,嘟囔:“也挺奇怪的,他今天上午还在,还去上课了,结果一到下午,人忽然消失了。”
所以他是,不想见到她……吗?
温盏垂眼,视线落在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落在边角,又开始抠牌。
而且,而且……
偏偏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这想法一出现就压不住,温盏委屈得说不出话,一局牌打得乱七八糟。
不能这样。
她想。
不能一边决定了不再喜欢他,但又想要见到他……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人不可以既要又要。
但是,但是。
要怎么办才好。
她的暗恋是,明明已经在脑子里想过千百遍,不要再喜欢——
可路过人潮,还是生物本能一样地,用余光寻找他。
千千万万遍。
-
直到下课,商行舟也依旧没有出现。
温盏跟着放学的人潮往楼下走,接到涂初初的电话:“铛铛!盏盏你是不是下课啦!我们学校东门见哦,我在美术馆门前的柱子那儿等你。”
温盏应了声“好”,又有点好奇:“我们去哪吃饭?”
涂初初嘻嘻:“到了你就知道了。”
温盏轻声:“行。”
元旦之后,省赛的结果也很快出来,排名里温盏甩开了费元嘉两名,给费元嘉气得一整个星期脸色都黑如锅底。
涂初初主动跑过来说,朋友送了两张赠票,要带她去一个很有意思的神秘地方吃饭。
她一向擅长制造小惊喜。
温盏就也没再问。
到东门,涂初初已经等在美术馆门口。
她今天穿长裙大衣,手里拎了一只巨大的小熊包,看起来有点萌,又莫名显得很正式。
两人一起乘车,冬日的夕阳光辉刺破温吞的薄雾,在窗玻璃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出租车一路出了四环,温盏才后知后觉,回过点儿神:“我们是要去石景山吗?”
涂初初眼睛一亮,海豹鼓掌:“哇,这你都能猜到!我们盏盏好聪明!”
温盏艰难地问:“嗯……去动物园吃饭?”
“……那我收回前半句话。”
工作日,往城外开,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抵达目的地,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日暮西沉,太阳落下去,染红一片遥远的天际。
车在有些陈旧但高大的铁门前停下,温盏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她有点难以置信,转过来问:“我们去游乐园吗?”
涂初初打响指:“猜对啦!等会儿给你一点奖励呀!”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路上车来车往,但并没有什么车辆在游乐园门口停靠。
晚风吹乱温盏的长发,她伸手去扶,被毛茸茸的头发扫得微眯起眼,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远远看到立在入口铁门处的商行舟。
他背对着这边,穿一件黑色的飞行员外套,整个人肩宽腿长,身材好得不像话。
对面跟三件套似的,站着石一茗,裴墨和纪司宴。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
涂初初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小声问:“我把我哥也叫着来了,没提前跟你说,你会生气吗?”
温盏欲言又止,转头对上涂初初小心翼翼的目光,叹息:“没事的。”
涂初初恢复元气:“那就好!我担心你不想见那个狗东西!”
……狗东西。
温盏被她挽着,走过去。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晚风透凉意。
商行舟听见动静,微眯着眼转过来,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投过来一眼。
黑色的,深邃的,深不见底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温盏这才看清,他修长手指夹着支燃到一半的烟,青白的烟雾,正从他指间腾起。
下意识绷紧神经。
但他并没有往她的方向走。
只停顿一下,移开目光,不紧不慢地掐了烟。
然后,声音清淡微哑地抬抬下巴:“来了?走。”
像是对着涂初初说的。
温盏挠挠脸,跟他们一起进园区。
石景山的游乐园是老游乐园,最近几年没怎么修缮过,后来建了欢乐谷,往这边来的人就更少了。
但这里,有全北城唯一的摩天轮。
她偷偷仰头看,天没全黑,还没开灯。
映着淡紫色天空,像一只巨大通透的机械眼。
不过……
温盏忍了忍,忍不住:“为什么我们走过来,一路上都没有人?”
没有游客,有工作人员,但看他们的眼神也很……说不上来。
那到底是探究,还是好奇?
石一茗浑不在意:“可能因为是工作日吧。”
温盏怀疑:“这样吗?”
石一茗:“你说呢,舟子?”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周围空气流速都慢下来。
“我说?”商行舟正低头划拉手机,拖着这两个字的尾音,停了停,将手机揣兜里。
抵了下腮,语气漫不经心,拽里拽气地眯着眼道,“因为天气太冷了吧。这种天气,只有海獭才会出来活动。”
温盏耳根蹭地红了。
涂初初四处看:“海獭?哪里有海獭?”
商行舟没解释,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周身流露出很不好惹的痞气。
温盏攥紧背包背带,不敢再问问题。
涂初初订的餐厅,在旋转木马旁一栋玻璃小楼里。
小楼三层,建在一个气氛温和的园区,草木葱茏,旁边不是碰碰车就是大滑梯,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一行人抵达,后厨还没备好餐。
涂初初问了问时间,退回来,征求大家意见:“得四十分钟,好久哦,我们去摩天轮上看落日吧?”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除了温盏。
她犹豫:“摩天轮一个轿厢,只能坐两个人吗?”
“对。”涂初初很谨慎地退后一步,拽住裴墨的手,“我要跟裴墨一起。”
温盏:“……”
不是,那她还有得选吗?
她背对着商行舟,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后。
带温度似的,灼热的,调笑的,落在她脖颈间。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不敢回头看,小心地捏捏耳垂,目光从石一茗身上,游移到纪司宴:“你们……”
后半句话没出口,俩大男孩儿默契地十指相扣,宣誓似的:“我们当然也要一起。”
温盏:“……”
虽然她真觉得涂初初没什么坏心眼。
但是。
她到底是不是,被套路了?
——直到糊里糊涂地跟着商行舟坐进同一个轿厢,她脑子里,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西沉的阳光完全湮灭在天边,天色暗下来,由浅紫变成深蓝。
园区内还没开灯,但随着摩天轮缓慢上升,能看到游乐园外远远的城市灯光,在万家灯火里,烟火气漂浮着,高架上车水马龙,像电影里长长的光带。
“我说——”狭小的轿厢里,少年忽然开口。
语气一如既往散漫嚣张,漫不经心地,莫名带着点儿笑意。
他撩起眼皮,“你再往前贴贴,鼻子都要被压扁了。”
“……”
温盏悻悻地从玻璃边边退回来,乖乖坐回座位上。
摩天轮缓慢爬升,她规规矩矩,跟他坐在对角线。
可商行舟的气场实在太强了。
这么小的空间,哪怕坐得离他再远,都会有心理上的压迫感。
温盏垂着眼,眼神乱飘。
商行舟胸腔微震,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嗓音沉哑,语气意味不明:“还在生气,不想见到我?”
温盏手指蜷曲,攥住自己卫衣上缀着的两个毛球。
声音很轻:“……没生气。”
不是他不想见到她么。
商行舟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她神色不太自然,明显就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商行舟叹息:“温盏,我那天挂断你电话,后来给你回拨过,但你都没接。那姑娘……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孩子。元旦在我家做客,她全家人都在我妈那儿过夜了,不是只有她。”
温盏讷讷:“嗯。”
“至于为什么挂你电话……”商行舟抵了抵腮,也不太确定她想不想听这个,一面想着,都解释下试试看吧,另一面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可以不说?
讲自己是太紧张了,每次跟她打电话都紧张。
那天深更半夜,他身边突然出现女生,他怕她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她也不会信吧。
“温盏。”他思索片刻,挺认真地道,“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种……”
怎么形容?
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坏人。”
温盏沉默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忍不住,轻笑起来。
可她鼻子又有些酸。
紧绷的气氛一瞬间瓦解。
她摇头:“我没觉得你是坏人。”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而且,他还主动来跟她解释了……
温盏这样想着,又开始难过,为什么这么好的商行舟,永远永远,不能是她的。
“跨年夜那天,我不高兴,是因为想到了我奶奶。”
既然已经这么跟他讲过了,温盏想。
那不如干脆,把这个谎话给圆起来。
她垂眼,蜷曲的手指放松,努力平静地说:“跟你没什么关系。”
商行舟一言不发,看着她。
一如既往小小一只,身形单薄,说话时没看他,望着玻璃外,皮肤白皙,一双眼黑白分明,被城市霓虹的光照得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