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南书百城
时间:2022-09-24 17:17:07

  温盏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她头一歪,又断片了。
  重新昏过去,她这次睡眠时间不长,但很沉,没有做梦。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阳光在窗下游移,温俨背脊笔直坐在她床头椅子上,手中正拿着一颗苹果在削:“醒了?”
  温盏嘴唇没有血色,眨眼表示肯定。
  温俨摸摸她的额头:“你吓死爸爸了,以后不要再跑到那种地方去了,好吗?你妈已经骂了我三天了,她睡不着,一直不放心你,刚医生说你没事了,她才回家休息。晚点她送换洗衣物过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温盏沉默了下,还是说:“你大点声。”
  温俨:“什么?”
  温盏说:“我听不清。”
  温盏刚醒来不到半小时,又进了检查室。
  医生看完片子,安慰俩家长:“没事,之前不也说了么,她内脏有裂伤,但器官都还是好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儿,她肯定也被吓得不轻。最近让她多休息休息,但也别让姑娘一直一个人待着。”
  杨珂连声应好,出门对着温俨,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说说你,我说多少遍了让温盏别做这个工作了,她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干,这回呢?这回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温盏现在做算法,薪酬很高。
  三十岁之前她要完全靠自己再买一套房,完全不成问题。
  但杨珂觉得私企都不靠谱,一直希望她辞职;温俨的观点与杨珂长期对立,希望温盏去做她想做的事。
  这次的意外,证实了这份工作的“不靠谱”。
  温俨低声反驳,温盏坐在室内,垂着眼,没听他们争吵。
  听力下降,隔着一段距离,她本来就也听不太清了。
  世界很安静,她低头看完自己的病例,仰起脑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商行舟?”
  医生想了想:“他最快明天早上就会醒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但别在房间里待太久。”
  温盏点头,绕开温俨和杨珂,默不作声地去找商行舟的病房。
  女儿一言不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一只沉默纤瘦的幽灵,从身边擦肩而过。
  杨珂顿住,慌忙转身跑过来:“盏盏,你去哪啊!”
  “别,别叫。”温盏察觉到妈妈语气里的焦急,忽然就又想落泪。
  她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努力克制,“你别叫我了。”
  杨珂讷讷,收回手。
  跟温俨对视一眼,没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尽头。
  他这职级,给配了单间。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温盏可以进去待一会儿。
  她推门靠近,踏进去,房间内太安静,没有一点其他声响,甚至能听到心电图机器低低的运转声,曲折平稳。
  商行舟也换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条纹上杉,干干净净,看不见血。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阖,薄唇微抿着,面色苍白,嘴唇淡红,下颌好几处破了皮,结痂的红痕横跨过他高挺的鼻梁,面庞依旧清俊得不像话。
  呼吸面罩上清浅的雾气一起一伏,他左手压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绷带紧紧缠绕。
  仍旧是高高的个子,现在前所未有的安静,倒不觉得压迫感很强了。
  温俨忍不住,低喊了句:“盏盏。”
  温盏没搭理他。
  她拖着凳子,沉默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就看见这张脸的瞬间。
  脑子里回放似的,又响起那声目眦欲裂的:“温盏!”
  然后记忆就变得断续,混乱四散的人群,巨大的爆炸声,滔天热浪,快要将两人淹没的火光,以及死死保护住她的人。
  商行舟作战时,手臂本来就被刀割伤了。
  医生说他左臂伤口很深,刀刃几乎碰到骨头,但爆炸前,他还在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话,她甚至没注意到他手臂的血痕。
  然后他用那只手,握着她的手,握了一路。
  温盏垂下眼,水渍掉在手背上。
  “盏盏。”温俨不忍心,叫她,“你别想了,你回去休息,让他也休息会儿吧,好吗?”
  “不要。”温盏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水汽,闷声,“我要在这里待着。”
  “他要明天才能醒。”杨珂一下子急了,“你自己现在也还没好呢,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不。”温盏出奇固执,“我要在这里。”
  杨珂叫她:“盏盏……”
  被温俨拽住:“算了,她想在这儿,让她在这儿吧。”
  俩家长说来说去,拗不过她,又不敢硬劝。
  杨珂没办法,叹息:“那我去把吃的和水,都送到这边来。”
  -
  入夜,疾风吹散灯影。
  商行舟眉头微皱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继而迟缓地变清晰。
  已经是深夜,屋内没开灯,只有心电图机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屏幕泛幽光。
  他头痛欲裂,爆炸的弹片刺进后脖颈,尽管已经取出去了,但伤口都未愈合,仍旧有近似脑震荡的痛感传来。
  他疼得恶心,抬手想叫医生。
  手指一动,就碰到个东西。
  热的,有点软。
  “……”
  商行舟整个人都顿住。
  屋内本身光线不好,角膜又受到冲击,他脖子动不了,看东西不太清晰,有点艰难地垂眼,缓了好一阵,才迟疑着喊:“温盏?”
  他刚碰到的好像是她的脸。
  夜色沉沉,这姑娘衣服也没换,小小只坐凳子上趴在他手边,姿势看着不太舒服,睡着时眼周还是红的,腮边挂着好大一颗泪。
  商行舟失笑,拇指轻掐她的脸,把眼泪擦掉:“哭包吗你是?怎么做梦还在哭。”
  说完他稍稍起身,伸手想把她抱上来。
  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疼痛感硬拉回床上。
  商行舟倒抽一口冷气。
  不太确定自己具体是被弄到了哪儿,这次受伤,似乎比他想象中重。
  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感,好像在神经末梢上装了一个报警器,扯一下就抽着疼,以前也有过一次,脾脏破裂。
  他只能伸手,轻捏捏温盏的脸:“温盏。”
  她鸦羽般的睫毛垂着,低低咕哝一声,没醒。
  “盏盏。”商行舟声音低低地,哑声叫她,“你醒醒,到床上来睡。”
  温盏没听见声音,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捏她。
  眼皮好沉,勉强睁开,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色的眼。
  他静静望着她。
  微怔,温盏几乎立刻窜起来,坐直:“你、你醒了?”
  扯动伤口,她痛得皱眉,语无伦次:“难受吗?要不要喝水?我爸妈在外面呢,现在要叫医生过来吗,他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有些检查醒了要再做一下……”
  “不用叫人,等天亮。”商行舟唇角微勾了下,哑声,手掌轻拍拍身边的床铺,“就一个事儿,你上来说,甭趴着,成吗?”
  温盏只思考了零点零一秒。
  没迟疑,掀开被子,躺上去:“好。”
  “往里面一点。”商行舟手撑着身体朝另一侧挪,就这么小个动作,几乎耗尽他刚恢复的一点点体力,“你别等会儿再掉下去。”
  月色清浅,温盏没看到他额头的冷汗。
  躺好了,小声说:“我躺好了。”
  商行舟一乐:“我们盏盏真乖。”
  借着月光,他侧过身,看到她白皙的下巴。
  巴掌大的脸,只有额头落下点擦伤,不知道身上其他部位有没有被炸到……
  应该再跑快点的。
  温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靠近他了,他温热的体温与她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又开始犯迷糊。
  想落泪:“我一点都不乖……我要是乖,就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总是在给你们制造麻烦。医生说你受伤很严重……你疼不疼?”
  “说的这什么话,怎么就制造麻烦了?我不疼。”商行舟脑子疼得嗡嗡响,哑着嗓子,哄她,“你躺好,被子自己盖上。”
  “我知道。”温盏现在很听话,蜷成团,被子拉上来,“我盖好了。”
  她乖得他心疼,想亲。
  但现在没有身份,商行舟微抵下腮,忍住了,低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今天早上……嗯,中午?”
  “吃东西没。”
  “没……喔,我吃了。”
  “……”商行舟微顿,轻笑,“吃没吃你都不知道?现在饿不饿?”
  “不饿……”
  “那你再睡会儿。”他看她,声音很轻,“我出任务受伤多正常,何况我也没事。天亮还要好久呢,不哭了,闭眼睛,嗯?”
  温盏突然不说话了。
  沉默半晌,平静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感觉,闭上眼睛,你就会消失。”
  她完全忘不了。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拽着她的手腕,朝她扑过来的场景。
  商行舟微怔,心脏好像被什么戳了下。
  没忍住,还是伸出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
  夜色漫长无声,温盏额头抵在他胸前,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一声一声。
  她眼眶发热,有些没头没脑地,忽然道:“这次撤侨很成功,除了我俩和陶也,没人被波及。”
  他低声:“嗯。”
  “但是,那个小孩。”那个,突然就在她面前爆炸了的,小男孩。
  她闷声:“你怎么知道,最后一个有问题的人……是他?”
  “那小孩的手。”商行舟解释,“我上楼时就在门口遇到他了,他的手指跟正常人不一样,应该是因为做过特殊训练,学枪之类的。”
  “手指?”
  “嗯,拿东西时,能看出来。”他说,“但我也只是怀疑,所以进门时没动手。可后来你那样说了,我又觉得,一定是他。”
  顶着无害的面孔,身上绑满炸药,行走在人群里。
  只就等着人群集齐,给出致命一击。
  温盏浑身发冷:“可那小孩看起来好小,是被卖给组织的吗?”
  “不,大多数时候是他们父母,给他们洗脑。”
  温盏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反政府分子明明有一屋子人质,放着不要,只挟持那位工程师。
  他们一开始,是想炸会议中心。
  她不受控制,大脑反反复复地回想。
  想着想着就觉得委屈,情绪像潮水一样,她阻挡不了,嗫嚅:“对不起。”
  “嗯?”
  “我老是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
  商行舟失笑,捏她脸:“你这时候怎么这么讲礼貌,这也道歉?敢情你就只对着我凶,是吧?想哭就哭呗,我在这儿呢,谁敢怎么着你啊。”
  温盏眼泪一下子又流下来了。
  亲历过恐怖事件,刚醒来,心理上多少会有创伤感,商行舟很能理解。
  他声音低低地,轻轻拍她,叹息:“没事,会过去的,嗯?”
  “可是,商行舟。”温盏眼里水汽弥漫,哽咽着,很小声,“我耳朵听不清了。”
  商行舟手一顿。
  “我,我从醒过来就,听不清人说话。”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薄雾,她的世界忽然变得混沌,“只有离得很近,我才听得见……超过两米都不行。我这样,要怎么回去工作。”
  虽然医生告诉她,一切都是暂时的。
  但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好。
  万一一直都不好。
  万一她情况恶化。
  温盏也知道不该去想这些,可脑子完全不受控,那种需要吃药才能抑制情绪的感觉,卷土重来。
  她不出声,眼泪啪嗒啪嗒掉。
  下一秒,下巴忽然被人攥住。
  夜色中,商行舟表情有些冷,拽得不行,鼻梁横亘一道血疤。
  他单手攥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惊人,带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漫不经心的,咬着她耳朵,又野又痞,哑声说:
  “那以后老子养你,行不行?
 
 
第60章 同住
  夜色长寂, 温盏窝在商行舟怀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蜷在他臂弯, 眼睫压得很低, 像一只毫无防备心的毛绒动物, 静悄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行舟叹息:“盏盏。”
  他知道她现在思维混沌,手指掐着她的脸颊擦眼泪,只是哄:“都会好的, 你再睡一会儿, 行吗?”
  温盏不说话, 埋着头, 很久很久。
  稍稍往他怀里拱一拱。
  他失笑,帮她把被子拉得更高一些。
  距离天亮已经没几个小时, 商行舟睁着眼, 熬到天光熹微。
  护士推门进来, 拔针头。
  见他醒了, 眼睛一亮, 帮他摘呼吸面罩:“你醒了?八点钟记得叫再叫医生过来看下, 你还有几个检查要做呢,现在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吗?”
  “有, 我哪哪儿都疼。”麻药劲儿早过去了,商行舟的伤口集中在背部、左臂和小腿, 零零散散的,压到哪里都不舒服, 一直没睡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