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差点被鹤汀州打到没有人样了,还在这里心疼别人惨。
宋斐无声地扫一眼她,直接伸手将躺在地上的黄雀大王抬到了半空,银色的灵力围绕着他转了两圈,他便整个人从蔫了吧唧逐渐变成了睁大眼睛,熠熠生辉。
“不疼了?”
虽然羽毛仍然是又秃又焦,但是整个身体是真的不疼了。
黄雀惊喜不已,高兴地在林间跑了两圈,又叫又跳,跳完后殷勤地跑到宋斐跟前:“多谢鬼王,多谢鬼王,既然鬼王都在这里了,那……”
“真正的老鼠精早就被鹤汀州杀死了。”宋斐一眼便知他要问何,话音落下,便见黄雀又高兴地振翅扑腾了两下。
“多谢鬼王,多谢姐姐!我终于可以住回我自己的洞穴了!还可以把我的孩儿们都接回到黄雀山了!”
他逐渐满山遍野地跑开,宋衿符见状,忍不住戳了戳鬼王的胳膊:“你不是说不来黄雀山吗?怎么又改主意,得空了?”
“我要去乌蓬山,碰巧路过。”
“乌蓬山?”宋衿符不知这是不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半信半疑地问,“去乌蓬山做什么?”
宋斐沉默地看着她,显然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宋衿符微有不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你的小仙女的吗?”
宋斐轻哂,沉静的眸光里渐渐带上微凉的笑意,“有,多的很。”
他说罢,转身就想走,但宋衿符又拉住他:“今日这事,还要多谢你了。”
“嗯。”
“……”你还真是不客气。
宋衿符绞尽脑汁,还想着怎么才能跟他再多待一些时日,眼瞅着黄雀大王终于又跑了回来,她赶紧道:“小黄,带我们去你黄雀山的老巢看看吧!”
什么叫小黄?他黄雀大王鼎鼎威风的名字,岂能这般糟蹋?
黄雀刚要反驳,但看到被她揪着衣袖的鬼王,瞬间又噤了声,只道:“好好好,走吧,正好我也百来年未曾回来过,不知那洞府被老鼠精糟蹋成什么样了……”
他一路碎碎念带着两人往山顶的洞府去,宋衿符非得拉着宋斐一道,美其名曰许久未曾上人家里做过客,临走前想再体验最后一把。
黄雀推开洞府的大门,被老鼠精睡过的屋子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糠咽菜的气息,三人面面相觑,根本没在洞府里停留多久,就纷纷受不了地钻了出来。
兴许自己也是觉得丢人,黄雀道:“这山底下有一片枇杷林,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它能一直吃到八月中秋,姐姐姐夫要是不嫌弃,还是去看看枇杷林吧。”
姐夫这个脱口而出的称谓,叫宋斐有了一瞬的迟钝。
他看了看宋衿符,宋衿符满眼写着无辜,单纯的眼珠子眨巴眨巴,表示这绝对不是自己授意黄雀这么叫的。
他便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宋衿符拉着下山去看枇杷林。
宋衿符在水果一事上其实很好说话,这主要是因为鬼界那样的土壤,除了种花,其余种什么瓜果蔬菜都是一股酸涩难吃的味道,她实在受不了,便也干脆懒得种,一直秉持有的吃便吃,没的吃便不吃的态度。
反正她是鬼,不吃也不会饿死。
黄雀山的枇杷林是无需人看管,每年都能自生自长开花结果的好林子,他们今日赶上了吃枇杷的最后时节,被黄雀大王塞了满满一篮子的枇杷。
宋斐不是很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是宋衿符为了防止他冰冷的嘴角又要立刻说出要走这种话,便一直不停剥着枇杷往他嘴里塞,顺便还一直找话聊。
“鹤汀州说的话,我好像能参透一二了。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一早便知道我能驾驭神剑,所以才威胁我不许找到剑灵?因为我一旦找到剑灵,便会觉醒几百年前的力量,于你有一臂之力。
他如今的情况,要拿下遥无寂不知吃不吃力,但是他若真拿下了遥无寂,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你,所以他不希望我能帮到你,甚至,从一开始就很想杀了我,是吗?”
她以为自己这回分析的很透彻,宋斐吃完了嘴里的枇杷就一定会夸她,哪想他吃完枇杷,却只是不紧不慢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需要关心,先把明日的赵怀思解决再说。”
又提到明日。
宋衿符不是很喜闻乐见:“那你明日要记得来看我。”
他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放心,就算是为了防止鹤汀州前去捣乱杀了你,明日我也一定会到场。”
死鬼,说一句你关心我,是会灰飞烟灭吗?
宋衿符最终还是看他转身离开了黄雀山,当真往乌蓬山的方向去,留下黄雀大王好奇地问道:“你明日是要做什么大事吗?怎么说起来这般不高兴?”
“生死大事,能高兴就怪了。”宋衿符疲累地看他一眼,突然想到,“小黄,我求你个事吧。”
“何事?”
“明年枇杷结果的时候,我若是没有来找你玩,你就替我往七绝城送一篮子,好不好?”
“那自然好,莫说明年,就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我都能送。”黄雀深知自己这山头都是他们抢回来的,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只是笑嘻嘻道,“就是劳烦姐姐和姐夫日后也要多罩着我点,我人微力小的,总是遭人欺负,这……”
宋衿符明了:“日后我也不知还在不在,你若当真有事,可以先往七绝城去,报我的名字,给不给面子,就看你姐夫的了。”
黄雀欣喜雀跃:“给给给,这么多次,姐夫哪次没给你撑腰啊,他一定给你面子!”
“不过,姐姐你说你日后也不知还在不在,你是要去哪里?”
宋衿符指了指头顶:“去天上。”
—
司命刚从天衡帝君的紫宸殿回来,便看到等在殿里的宋衿符。
宋衿符起身,正要说话,忽而嗅到他身上越来越近的味道,狐疑道:“司命去过鬼界了?”
她这是狗鼻子么?
司命自己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分明已经相当微弱了。
他打着哈哈道:“本君有事下界,去了一趟阎王殿,不知元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宋衿符握紧了手中的应长生道:“赵怀思约我明日在东海碣石山相见的事,想必司命是早就知道了吧?”
司命似是意料之中她会问此话,不惊不讶,镇定自若:“是。”
“我此番前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司命和帝君,上天择人为将,是只要她在地狱历练够了,便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是吗?她欠下的那么多条人命,也可以转头成为她升仙的踏脚石,是吗?所谓的意志坚强,要怎样才算意志坚强呢?人犯了错进地狱,只要始终抱着我要成仙,我要活着的意志,便算坚强,是吗?”
司命失笑:“那倒也不是。”
“既然不是,如若明日我赢了,司命可以告诉我,一个人的升仙,究竟要在地狱历经什么才算成功吗?我不是三万年前的那位前辈,也不是如今的赵怀思,我是靠着卑劣的手段升上来的,既然比剑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灵,那么我想,我若是赢了也达不到升仙的要求,司命和帝君将我重新扔回下界做鬼魂,也是容易的吧?”
司命沉吟:“你的事是阎王和鬼王的错,帝君已经下令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论你是怎么升的天,只要你赢了,你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做你的神仙,也可以同时握有白玉骨和应长生,成为紫宸殿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你,当真甘愿放弃这些去做鬼?”
“我愿意。”宋衿符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眼神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是,我想告诉司命的是,前尘往事在我这里永远没法一笔勾销,我眼前一个一个倒下的齐都百姓,也永远不会选择原谅和一笔勾销。不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会记得这件事,也都永远无法真正的谅解和释怀。
至于剑,我已经有了应长生,不需要再有一把白玉骨来为我的仙途增什么光。我之所以愿意答应赵怀思去比剑,不是想叫她重新做回白玉骨的剑灵,也不是想争什么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而是因为,我想为了我自己,努力活一次。
我这条命,从生来到现在,一直都是由别人在主宰,先前是赵怀思,后来是阎王,再到后来,是宋斐。这次,我想自己为了我这条命,努力一次,就如同当初,我之所以会接下帝君要我去寻找神剑的任务一样。”
“我只是,不想死。”
司命眼中流转着沉默的光芒,听完她的话,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元君所想,本君明白,只是帝君的决定,本君也无权更改,本君在此只能祝元君明日能够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宋衿符点头,转身离开司命殿。
她没有看到的是,司命在她走后便将一颗紧紧攥在手里、藏在袖中的朱红布袋锦囊放在了桌子上。
正是当初那颗司命给她,她又给了青阳君的,可解万物危急的锦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
第五十二章
东海, 碣石山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沿着海平面升起,照在岛屿山脉的时候,宋衿符踏上了这片从未到过的土地。
“知道我为何将地方选在这里吗?”赵怀思披了一件宽大厚实的披风, 坐在山顶,显然已经候她多时。
宋衿符淡漠道:“不想知道。”
“你得知道。”赵怀思站起来, 指着面前宽阔无垠的海域, “我自小长在程安县,那里靠近海边,我少时, 不是随着养父上山劈柴, 就是陪着他下海捞鱼,有幸若能捡到些珍珠, 便值得高兴上三五天,碣石山便是我从小在那些出海的村民们口中听到最多的地方, 也是他们贫瘠的一生所能知道的, 东海最远的地方。”
“他们总说,到了碣石山,就到了天尽头。可他们哪里知道,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碣石山,不过只是茫茫东海的一个开始, 亦不过, 是沧海桑田里微不足道的一粟。”
“可你却想把这一粟, 变成你坦荡仙途的开始, 是吗?”宋衿符并不想与她共情, 说话的时候眼神变得越发冷漠, 想要将自己伪装成宋斐平日里的模样。
可是赵怀思轻而易举地看穿她,与她淡然地笑道:“衿符,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满口苍生大义,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姑娘了。你学会了常人该有的情绪,真好。”
宋衿符眨了下眼:“我学会了常人该有的情绪,不是为了同情你。”
“我知道。”赵怀思总是坦然,且带着得体的微笑,“衿符,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今日我们谁输谁赢,都凭本事说话。”
说的真好听,凭本事说话。
她与她之间,当真只剩下了谁做剑主人,谁做剑灵这一件事。
宋衿符只觉自己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来之前对她抱的最后一点幻想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所以你升仙之后,帝君都给你派了什么任务?寻找白玉骨和它消失的剑灵,是吗?找不回剑灵,你这从地狱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劫难,就将尽数作废了,是吗?”
“是。”
“如若我说,这次我仍旧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做你的剑灵,你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吗?当年遭你屠杀的百姓,你会对他们有所愧疚吗?”
“我有。”赵怀思不等她说完,终于也陪着她红了眼眶。
“但是衿符,人不能一直只回头看,当年是我错了,所以我受到了我该有的惩罚,我在地狱五百年,过的是怎样的煎熬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而你,比我幸运多了。
你有鬼王救你,有阎王帮你,你所谓的地狱历练,其实不过是赤焰江上的一阵子同鬼界逍遥自在的两百年。你如今能站在这里与我争,也不过是鬼王冒着甘愿得罪上天的风险来成全你。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说我,却独独你没有。因为,你本身就是因我而生,因我而长的剑灵,如今回到我身边,本就是你该做的。”
“该做的?”宋衿符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为了你的彻底升仙,即便我早就不是一个依靠你而活的灵魂,即便我已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你居然依旧觉得,回去做剑灵才是我该做的?”
她绝望又讽刺地看着赵怀思:“你就当真那么听帝君的话,觉得没有那把剑,你就做不成神仙了?地狱锤炼你的意志,最终依旧是将你锤炼成了一个冷情冷血,唯功名是图的人?”
赵怀思不偏不倚地回望她:“升仙也算功名的话,我如今的确只有这一个心愿。衿符你既然来赴我这场约,难道不也是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愿吗?”
宋衿符冷笑:“难道我有的选择吗?不来赴约,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直接将我变回剑灵,用得着我多说吗?我也许是一直都技不如你,即便你成为了剑灵也还是会被你狠狠压制,但我这次,也想靠我自己的努力拼命一次,从你手里堂堂正正地活下来。”
赵怀思蹙眉:“衿符……”
“动手吧。”宋衿符闭眼,掏出应长生,显然已经不打算再与她废话下去。
赵怀思看了她的剑一眼:“我以为,你好歹会去找回破河图。”
“那已经不是我的刀。”宋衿符专注地看着她,“我不会跟你一样,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依旧去强求。”
“衿符……”
赵怀思最后再喃喃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脸上情绪尽数逐渐褪去,手中若隐若现一把瞧着比应长生要长要大的剑,与白玉骨外观相似。
正是她们上次在东海龙宫挑的那把。
宋衿符屏息凝神,任长剑的寒光照耀着自己,握紧应长生,在海风吹动自己鬓边碎发的那一刻,提剑先一步向她出手。
都曾是帝君看中的执剑天女,又都有着一统天下山河的能力,即便宋衿符再废物了几百年,赵怀思又地狱煎熬了几百年,两人打起架来的狠劲,却是不遑多让。
似乎五百年来憋着的一口气,都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释放。
阎王带着判官和谛听赶到的时候,场面正打的火热,云层下的东海碣石山,周边像是施了一层结界,除了不停施法打斗的两人,其余谁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