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符知道这小子必定要问,也就打开天窗跟他说亮话:“我的确不是你姨母。”
“但是我也的确是你母亲娘家那边过来的,你若是愿意相信的话,就当我是你母亲娘家的邻居,来江城做生意,顺道照顾你的。”
“邻居?哪门子邻居?”宋斐知道,他那群舅舅不可能会那么好心麻烦一个不熟的邻居来照顾他。
宋衿符无奈,便开始将宋斐母亲娘家从父辈到子辈再到孙辈的大名小名乃至何年何月生逐一盘了一遍给他听,又将娘家在外地干的是什么营生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才得来宋斐的一点信任。
“你,当真是他们派来的人?”
“不然呢?我替你个小乞丐一般的孩子撑腰做什么?”宋衿符觉得好笑,又朝他伸出手去。
“走吧,我先带你去买身新的衣裳,找个客栈洗个澡,下午我们再去看看新的宅子,从今往后,我便也要在这里安家了。”
“你在这里安家,关我什么事?”宋斐还是没有搭她的手,“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需要那群舅舅的可怜,我母亲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我也已经死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衿符急忙拉住要走的他,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变得敏感阴鸷,感叹日后必定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好苗子。
她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既说过要在这里安定,那便是短期内不会再回老家的意思,你要带的话,以后再说,但是你既然不想同你那群舅舅扯上关系,我倒有个法子,你想不想听?”
“什么法子?”
“你来我家做长工,给我看家护院,如何?”宋衿符眉眼端着喜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看你方才将那孩子揍得两边那么对称,定是个打架的个中好手,这么一身本事,不用到正途上可惜了,不如来我家做工,我包你吃住,每月再给你额外的一贯钱,这样你既有钱拿,还不愁没地方住,想再回去上学堂,也能有闲工夫就去,岂不是十全十美?”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是十全十美。”
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才不会上当。
他还是要走,宋衿符好说歹说又拉住他:“其实,其实我是收了你舅舅的钱的,我来江城这边就是他们给的钱,我不好什么都不帮你就走了啊,你就让我照顾你吧!”
少年宋斐用一种“你有病就去治,千万别来烦我”的沉默眼神狠狠地看着她,对她的任何胡言乱语都懒得理睬,只一门心思要走。
宋衿符无法,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呀呀呀,脚崴了,宋斐,我脚崴了!”
蓬头垢面的宋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她静静在那演戏,只是见她眼角当真挤出来一滴眼泪的时候,他才有点蹙眉。
宋衿符嘟着嘴:“我都说是脚崴了嘛!是真的崴了!”
“……”
眼看着他又要流露出“关我什么事”的表情时,宋衿符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求求你了,就当是先照顾照顾我,我人生地不熟的,现在脚又受伤了,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
如果他没记错,片刻前她还说的是她照顾他吧?
宋斐冷眼看着她人话鬼话颠倒了说,心下更加坚定,不能跟着这个奇怪的女人走。
只是他刚要抬脚,宋衿符就已经挪着屁股来到了他的脚边,顺势抱住了他的腿:“阿斐,我脚真的好疼,这附近的医馆在哪儿啊?你背我过去好不好?”
“……”
宋斐低头去看她不请自来的双手,同时瞥见她仰起脸来白白净净的委屈样,明明自己才是过的最惨的那个,却对她意外地升起一股怜惜。
有些烦躁。
他觉得都是宋衿符撒娇惹的祸。
这说撒娇就撒娇的臭毛病到底是谁惯的她?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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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没有错,鬼王正式开始他的人(历)间(劫)副本了!至于他为什么成了全新的小宋mini,以后会解释的!人间副本不长,大概就几章,很快就会回正轨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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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近邻近完结,卡文真的严重,大把大把掉头发呜呜,所以有时候评论来不及回了,请大家见谅~
第五十五章
谁惯的臭毛病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宋斐真就被这臭毛病吃的死死的,即便依旧冷着脸, 但也还是背起了地上的宋衿符。
宋衿符趴在熟悉但又缩小了几寸的背上,一脸心满意足地笑。
十几岁的宋斐还没有彻底长开, 身板也不如鬼王时的强壮, 但是背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她安心趴在背上,等他将自己送去医院。
等郎中看过脚之后, 她又故技重施, 与他娇里娇气道:“你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脚又受伤,可怎么办呀?你先把我照顾好, 你再走好不好?”
“不好”两个字已经滚到了嘴边, 但宋斐抬眼一看到宋衿符的脸蛋,心绪又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遇到这个女人后就总是很奇怪,明明不想理她,但是一看到她娇弱扮委屈的脸, 他就似乎舍不得扔下她一个。
宋斐听过民间不少传说,觉得这和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有点像。
狐狸精的脚还肿着,吊耳当啷晃在他跟前:“怎么样啊宋斐, 你陪我嘛, 正好你也没地方住, 我也缺人来料理屋子, 你陪我一起, 我每月再给你加一贯钱, 如何?”
宋斐沉默着,将青涩又冷硬的脸庞对着她。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也好几天没有干净的衣裳换,那个人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家当,连夜带着他新纳进门的小妾跑了,他独自一人被扔下,一觉醒后,不知为何就躺在了大街上。
他没有亲人,早死的母亲娘家远在天边,几个舅舅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母亲死了的葬礼上,也只会撺掇他从他爹那里多讨些钱。
如今倒好,他爹也没了。
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却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吵着闹着要他。
“好。”他沉闷地说出这句话,便独自一人坐到了医馆的门外,等着她出来。
宋衿符愣了几许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好,立马笑逐颜开,蹦着跳着去找他。
托崴了脚的福,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她都是要宋斐背着才能走,住进新家后的一切招揽奴仆,宅院修理的事宜,也全都是宋斐在打理,俨然像个有模有样的小管家。
这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托着腮:“阿斐,你想不想重新去上学堂?我见外头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堂就是在替爹娘劳作,咱们家现如今已经有点模样了,也不缺你劳作挣的钱,不如,你就重新去上学堂吧?”
“不去。”
“那阿斐日后想去干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做我的管家吧?”宋衿符戳戳他已经稍微有点紧实有力的胳膊,“那送你去学武?文和武,总要有一个擅长的。”
“为何?”
“昂?”
“你为何想要送我去学堂,学文学武?”
“因为别的小孩子有的,我们阿斐也得有啊。”宋衿符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自己就是他慈祥又善良的长辈。
“阿斐,你好好考虑吧,你放心,你去学堂了,我也照样每月给你两贯工钱,你也照样有空就帮我管家,行吗?”
宋斐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是孩子。”
宋衿符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他这几日忙里忙外,的确样样都干的出色,但说他不是孩子,还是太牵强了。
十三四岁青葱半大的模样,不是孩子是什么?
她拍拍宋斐的脑袋,示意他乖。
宋斐却突然极其厌恶似的猛然躲开,站到开满梨花的院子里看着她。
宋衿符怔怔地收回手,抿唇笑了笑。
—
江城新来了个有钱的宋娘子的事,很快便传开了。传闻她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大老远来到江城,一是为了照顾宋家那个没人要的臭小子,二是为了自己做生意。
她刚到江城就买下了一栋大宅子,顺便买了一堆的仆妇奴隶,宋家那个原本已经成乞丐的臭小子,也被她捯饬的像模像样,又塞回学堂里去了。
江城不少的人家都对她虎视眈眈,对着这个未曾婚嫁又腰缠万贯的年轻姑娘起了极大的兴趣。
然某一日,有人说,有个一身青衣模样极其俊逸的谪仙般的人物进了宋家的门,恐怕是要去第一个求娶宋姑娘的。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金圣娘娘要我带给你的丹药,说是一日一服,你身上的伤会好的快些。”
“这是我从司命那里讨来的命簿,说是他这一世也依旧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亲缘寡淡的很,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近来收到的功德,分你一半,好叫你最近手头也宽裕些。万象镜毕竟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你也无需与我客气,该买的休养生息的药还得买,这时候落下病根往后可不好治。”
……
青阳君将一兜的东西全摊开在桌子上,桩桩件件与她说明,宋衿符一样一样尽数收下,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着脑袋。
“对了。”青阳君说完,环顾了一圈她这屋子和外头大敞的院子,“宋斐呢?我怎方才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他?”
“上学去了。”
“上学?”青阳君觉得好笑。
鬼王上学,真是世间奇闻。
宋衿符却不以为意:“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上个学怎么了,我前几日捡回他,他还是个小乞丐呢。”
青阳君摇摇头:“也罢,你就自己与他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走了两步,恰要跨出门外,又想起来:“对了,今年黄雀山的枇杷快熟了,黄雀说,鬼王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这么多年不见,今年难得你们都回来了,要不要干脆给你们送两篮到人间来?”
“好啊,我正好许久未吃,也馋的紧。”宋衿符走到他边上,“青阳君难得来一趟,要你麻烦的事情如此之多,实在不好意思,不若就留在江城玩几日吧,我觉着这地方风土人情实还不错。”
“不了,我师父近来不知为何神影无踪,我找他还有些事,就先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下回有空再路过江城,定好好玩上一玩。”
宋衿符遂也不再留他,客客气气送他出门。
只是两人跨出门槛的时候,才看到屋外廊下竟不知何时站着宋斐。
“阿斐?”宋衿符讶异地唤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宋斐不说话,只将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岁,高了也约莫有一个脑袋的青阳君。
青阳君头一次见到自己竟比鬼王还要高大了如此之多,不免兴味盎然,故意往他边上走了两步。
“你便是阿斐?”他假模假样地关心一句,兀自点了点头,“生的真是不错,不错……”
宋斐板着脸问:“你是谁?”
“我是你……我是宋姑娘的朋友。”青阳君端着笑道,“阿斐,你唤我一声叔伯或是兄长,我都不介意。”
“哼。”宋斐冷笑,恹恹地将目光移开,与宋衿符圆乎乎的一双杏眼对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宋衿符问,“如今不是还未到散学的时候吗?逃课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阿斐。”
“我就是逃了又如何?”宋斐阴郁地扔了这么一句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青阳君和宋衿符互相看了看,觉得自己都不是很懂少年鬼王的心思。
当日夜里,宋衿符便用十方镜看了看鬼王今日的历程。
上午倒是平平无奇的一日,下午却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多嘴多舌的同学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道:“宋斐,你听说了吗?你姨母也要嫁人了!人家都已经上你家里去提亲了,说不定过几日,你家里就要多个姨丈了!”
“你这姨丈该不会到时候跟你爹新纳的小妾一样吧?怂恿你姨母一离开,宋斐,你就又要成孤儿了,哈哈哈哈哈!”
“穷孩子,没人要,鬼孩子,没人要,宋斐啊,就是没人要,没人要!”
记吃不记打的一群熊孩子,总是格外喜欢在一些事情上找存在感,宋衿符生气地看着镜中显现的一切,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找学堂的夫子聊聊。
但是宋斐……
她看着镜中脸上写满了愤怒的宋斐,以及他不管不顾闷头往回冲的样子,心下里满是心疼。
他当时一定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要把他给抛弃了吧?
但是碍于面子,估计他一辈子也不会问出口的。
她想了想,翌日晨间特地早起,陪他用了个早膳。
“阿斐,你吃枇杷吗?”她问,“昨日你走的急,我也来不及问你,你司青叔叔特地来一趟,说是朋友山上的枇杷熟了,过几日便可送来,到时候咱们就能有甜甜的枇杷吃了,开心吗?”
“枇杷哪里都有。”宋斐兀自吃着粥,“我想吃便能吃。”
“是啊,枇杷哪里都能有,但是别人特地送上门来的情谊可不是哪里都能有的。”宋衿符道,“这枇杷山主啊,与我与你司青叔叔都是朋友,所以才每年都特地给我们送枇杷的,到时我介绍他与你认识,日后枇杷的事便由你替我负责,好不好?”
宋斐吃着粥,没有说话。
“说话呀,阿斐,你姨母我就这几个朋友,司青呢,过了今日这一遭,估计下回再见面就得几十年后了,往后啊,你枇杷叔叔说不定还会与我们见得多些呢。”
“几十年后?”宋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疑问,“为何是几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