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想到,如今他这般大费周章地带她来此,就是为了提及此事。
听见她这回答,谢言岐禁不住笑意愈甚。
这时,忽有雪花飘落,似柳絮,纷纷扬扬地点缀着整个长安城。
外头的街衢不禁更加喧阗,欢歌笑语,反倒是衬得此处愈发静谧。
有细雪落在她鬓间,谢言岐抬手为她拈去,眸里的笑意终是变得真切,“记得,不要忘了。”
初沅眷恋地偎在他怀里,应道:“好。”
……
因着赏灯过后,时辰已晚。
是以,华阳便在奚平和其他宫人的护送之下,先行回到初沅的宅邸。
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见到初沅和谢言岐的归来,一时间,不免心生担忧,对着奚平埋怨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呀?有表哥在,真的能护住阿姐么?”
她正说着,街衢的尽头,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也慢慢地朝这边走近。
见状,华阳心中一喜,连忙提起裙摆,小跑过去,“阿姐!”
既然已经回到公主府,便也是到了分别的时刻,初沅在大雪纷飞之中回首,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四目相接,她的唇畔不禁浮现淡淡笑意,“有劳谢大人一路相送。”
谢言岐没有应话,眸里始终噙着笑,眼珠不错地瞧着她。
飞舞的飘雪,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转身离去,和华阳一道拾阶而上,进到那座公主府,眸中神情略有波动。
良久,他收回目光,眼帘半垂,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扳指,提了下唇角。
下一次,再和她的同行于此。
便是她的归宁。
***
过了正月十五以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趁着年初事务清闲,大理寺卿冯稷向圣人递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
先前的宋颐一案,是他极力坚持重审。
虽说如今的圣人已经将政务交由太子打理,但他并非退位。
若冯稷继续留在朝中,便始终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毕竟,若非宋颐的旧案重审,圣人的声望也不会受损。
太子和冯稷也曾有过师生之谊,可他纵是不舍,却也耐不住冯稷去意已决。
于是谢言岐便顺其自然地擢为大理寺卿。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处在忙碌之中,和冯稷交接大理寺的诸多事宜。
以至于到了正月二十八这天,他仍是照常去府衙上值。
谢夫人本来还想着为他设宴,怎知这一早醒来,便没了他的踪迹。
她让人去府衙带话给他,结果他根本是置之不理,继续处理他的公务。
这样的日子,谢夫人又不好冲着他发脾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歇了这个念头。
谢言岐散值回来的时候,便仅有谢夫人为他备的一碗长寿面,以及白日里,亲友送他的各式贺礼。
初沅自然也没有落下,送给他的,是一个黑漆檀木鎏金的小箱匣。
单是看着,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没急着启开,用过晚膳,再沐浴了以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寝屋,查看她送来的礼物。
瞧见小箱匣里,那个镂雕小银球的时候,谢言岐不禁无奈地一笑。
他拿起那个小物件仔细端详,熟练转动外层的镂空银饰,随后,抬眸看向房檐,浮现在上边的光影,唇畔的笑意是愈发无奈。
她倒是懂得偷懒,送给她的东西,她竟然又这样原封不动地送回。
谢言岐慵懒地靠着椅背,手上继续转动夜明珠的外层,他望着屋顶上、不断变幻呈现的诗句,眸中神色似乎也跟着忽明忽暗——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
直到这时,他终是眼神微动,几不可见地抬了下眉。
***
亥时三刻。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2]。
可屋里却是灯火通明,炭盆烧得暖意融融。
初沅沐浴过后,走出盥室,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热。
她坐到妆台前,任由流萤为她绞干头发,再细致地抹好香膏。
期间,她时不时地便侧首,望向紧阖的窗牖。
流萤看出她的心事,禁不住打趣道:“今日是世子生辰,殿下莫不是……想见世子了??”
初沅没有应话。
但她噙着笑低首的瞬间,到底是流露娇怯,没能瞒住思绪。
她想——
他应当是,懂得她的意思。
拾掇好以后,初沅便回到寝屋,站在窗前来回踱步。
时不时地,便冒着凛冽寒风启开窗扉,看向外头的雪景皑皑。
然而,她始终都没有发现,外面有任何的动静。
初沅又不敢将窗牖落锁。
于是她莲步轻移,复又走向帐幔垂落的床榻。
怎知,她方探手进去,准备挑起纱幔,细腕便被人扣着往里一拽。
初沅猝不及防,全无防备地便朝着床榻跌去。
也不知几时,谢言岐候在她的帐内。
他按住她的纤腰,迫着她撞进他怀里。
旋即,他极轻、极肆意地笑了声:“殿下是在找微臣吗?”
初沅枕在他胸膛,细微感受着,他说话时的胸腔微震,原先的惊慌失措散去,她慢慢地回过神,抬头看向他,澄澈的双瞳次第染上笑意,“本宫还以为,谢大人不懂我的意思。”
他送她的,和她还给他的,其实是两样东西。
只不过,她今日赠他的,是她拿着先前的那颗夜明珠,找宫里的梓人帮着照做的——但她却将其上镂刻的诗句,换成了最末的两行。
直白地倾诉着,她的思念。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凝视着她,眸里浮着淡淡的笑意,“殿下又怎么笃定,臣一定会懂?”
四目相对,初沅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向他凑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亲了亲他的下颌,小声地问道:“难道,谢大人就不想讨要生辰礼了吗?”
她看着他,两扇睫羽怯生生地轻颤着,羞赧又委婉地,透露着她那点小心思。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谢言岐贴着她腰际的掌心,好似都烫了几分。
可他喉结微动,沙哑着嗓音明知故问:“所以,臣的生辰礼,究竟是什么?”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移开她的眉眼,眸色沉沉,蕴着几不可见的谷欠念。
初沅几乎要沉溺其中。
她略微支起身子,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笑道:“谢大人若是猜到了,便给你。”
话音一落,谢言岐终是勾起了唇角,忽如其来的一点真切笑意,使得他眉宇间的风|流之意愈甚。
他扣住了她的月要肢,翻了个身。
天旋地转之间,初沅便处于弱势的下方。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谢言岐便吻住了她的唇角,轻笑道:“……这可是殿下说的。”
他的自持放在她面前,本就是不堪一击,
更何况,他已经隐忍了太久。
只要碰上她,他的理智就如土崩瓦解。
谢言岐掀起她的寝衣,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抚过她月要腹的细嫩肌肤。
他指尖所过之处,带起的,无不是一串令人颤栗的酥麻。
初沅也知道,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他们便名正言顺。
可她也实在不知,送他什么为好。
她尽量地顺着他,直到,有阵阵寒意侵袭。
瞬息之间,初沅恍惚记起,她方才过来时,特意留着窗牖没有关紧。
这时,朔风吹开窗扉,送进凛冽的寒意。
初沅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肩,小声提醒道:“窗,窗没关。”
闻言,谢言岐顿住动作,循着她的示意,扭头看向那扇窗扉。
怎知这时,初沅竟是率先挣脱他的桎梏,光着玉足,快步走到窗前,将其阖上。
屋里的灯烛并未熄灭完全,谢言岐顺着光,目光晦暗地打量着她。
随后,他起身,向她走过去。
初沅甫一将窗牖落锁,他便逼近。
她搭在窗沿的细指,也禁不住使力到指节发白。
***
出了正月以后,时间飞逝。
初沅在二月初的时候,又被接回大明宫,着手准备出嫁事宜。
尚衣局也终将嫁衣制好,送到她的殿中。
作者有话说:
[1]《诗经·子衿》
[2]《长安喜雪》唐朱湾
最后一次,真的还有一章,就完结了,我要晕厥了
鉴于之前没有人读懂我的暗示,那我完结还是搞个抽奖吧,么么
第178章
尚衣局为她送来的婚服, 是公主礼制的褕翟纁袖,深青色织成为之,黼领朱红, 绣以翟鸟,下裳缘边是纱縠, 以缠金线缀着珍珠, 端的是精致繁复、精美绝伦。
一起呈上的,还有花树九树、宝钿九枚、博鬓一双。花冠的正中是为立凤,装饰玛瑙、珍珠、螺钿等, 绚丽却又不显繁重, 彰显着一国公主的雍容华贵。
尚衣局的女官帮着初沅试穿了一下。
婚服是按照初沅的身量定制的,但也许是过年期间稍微馋嘴了些, 初沅似乎觉得,腰间的金筐宝钿玉带好像有点紧。
但她没好意思直言, 便将就着继续穿。
谢贵妃在旁边看着, 禁不住起身,围着她上下打量,笑道:“这蕴川啊,倒是好福气。你这还没上妆呢, 我都看得有些挪不开眼了。也不知,他这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够娶你为妻。”
从前, 圣人回绝她的提议, 不认可初沅和谢言岐的事情, 甚至, 还让她安排初沅和旁人相看。
那时候, 她还以为两人断无可能。
没想到如今, 初沅都快出降,和他结为夫妻了。
谢贵妃的话,明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初沅难免羞赧,她不自在地垂下睫羽,回避着她的目光,樱唇翕动,却如何都答不上话。
好在,谢贵妃也并未揪着此事不放,她还是记着正事,帮着初沅察看,婚服是否合身。
确认无误以后,尚衣局的女官便也将褕翟妥善收好。
越临近婚期,宫里便是越发忙碌。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十五,初沅出降的前夜。
因着皇后始终禁足宫殿,是以,便由长公主过来,和她说些闺中的私话。
长公主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她也不忸怩,直接便将一本小册子交由给她。
初沅不解其意,在她的示意之下,慢吞吞地启开。
目光触及上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她便像是受惊似的,双瞳睖睁,瞧着身边的长公主。
这些事情,她虽已是了然于心,但这般,任由一个长辈将其摆在明面上,她还是免不了的难堪。
长公主到底是过来人,她瞧见初沅眸里流露的惊讶,不禁笑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啊,你们究竟用不用得着。”
说着,她拉过初沅的手,叹:“姑母知道,你也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些经历,方才和那个谢三郎走到一起。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有着怎样的过往,姑母一概不知。”
“但姑母还是想和你说一句,不管你们曾经怎样,这往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嫁给了他,便是将命运,交托到了他的手里。”
“不过也好在,你是公主,你有底气,不必受他的欺负。”
“你嫁过去以后,一定要记着,永远都有我们为你撑腰。”
长公主没有子女,她是真的将初沅,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在疼惜。
如今,初沅即将出嫁,她的心里,自然也是免不了的伤怀。
顺着灯光,初沅望着面前的长公主。
四目相对之时,她的鼻尖不禁有些发酸。
她知道,姑母今晚对她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
让她不必有后顾之忧,走向她和他的未来。
赶在落泪之前,初沅靠到长公主肩上,双眸微阖,唇畔却翘起淡淡的笑意,“……姑母放心,我会努力,一直幸福的。”
***
翌日,二月十六。
宜嫁娶。
是钦天监择定的,初沅和谢言岐大婚的日子。
尽管驸马亲迎是在傍晚,但这一大早的,宫里还是忙碌了起来。
初沅出降的地方,定在光顺门。
到底是公主的大婚,京中名门的女眷,大都得诏进宫,前来贺喜。
初沅身着褕翟纁袖,鬓发如云绾成惊鸿髻,端坐镜前。
流萤和其他宫婢忙着为她上妆,整理髻鬟。
旁边,长公主和太子妃仔细盯着,以防有何疏漏之处。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亲迎的队伍,也浩浩汤汤地行至宫门。
听着外头的热闹,流萤边是在初沅的鬓边插上花钗,定住她头上的十二钿花树冠,笑道:“殿下,是驸马来了。”
初沅在光顺门的东楼,自是无法瞧见外头的情形。
但宫门处的喧阗,还是时有时无地传来。
谢言岐身骑乌骓马,穿着绛公服。
他本就面容清隽,这样的深绯,更是给他添了几分倜傥。
他在紧阖的宫门前掣住缰绳,迫使骏马止步。
旋即,便听见里头的傧者朗声笑着,让他作催妆诗。
谢言岐自知今日这关难过,倒也不急于一时,语调疏懒地念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话音甫落,他也漫不经心地抬首,望向宫墙之里,那幢宏丽阁楼。
从始至终,他的眸里都噙着些微的笑意,满面春风,势在必得。
宫里的人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听完,自是不肯轻易地放过他,催着他再作。
谢言岐顺着他们的意思再念,和亲迎的傧相直做了十来首,宫门还是没有启开的迹象——看样子,势要将他们准备的诗句悉数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