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林起笙
时间:2022-09-24 17:30:19

  听到殿里纷沓而至的跫音,那位静谧垂首,聆听众人寒暄的昭阳公主,终是徐缓抬首。
  宫人打起窗前竹帘,天光斜擦过窗际翻飞而入。她整个人都被笼在朦胧光晕中,鸦黑睫羽轻抬,宛若振翅蝶翼,仙姿玉色,顾盼生辉。
  一抬头的瞬间,便令满殿粉黛失了颜色。
  华阳登时就止住了细声的抽噎。她躲在谢贵妃身后,睖睁着圆眸,定定瞧着这位所谓的阿姐。
  循例朝皇后问安之后,她便被谢贵妃牵到初沅面前。
  “这就是……”
  结果还没等谢贵妃说完,华阳就挪着小碎步靠近,轻扯初沅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声问道:“你就是……我新来的阿姐吗?”
  闻言,初沅先是一愣,随后,清眸漾开浅淡笑意,极轻地,点了下头。
  华阳这个年纪,向来无法抵抗这世间的美好事物。
  尤其是,像初沅这样一个,温柔又漂亮的阿姐。
  四目相对之时,她那份排外的抵抗,顿时就烟消云散。
  再后来,随着她们的朝夕相处,以及年岁的渐长,华阳也慢慢懂得了许多道理——
  她知道,当初并非初沅赶走的常宁。
  而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常宁,本就不该留在宫中。
  因着这层缘故,还有初沅的相貌性情,华阳和初沅愈发亲近,愈发喜爱这位阿姐,恨不能天天黏着她,将那些错失的岁月,一点一点地,全都补回来。
  但曾经的有些情分,一朝一夕渗入了骨血,终究是无法割舍的。
  偶尔,她也会想起宫外的常宁,想偷偷地去见她。
  可是,圣人根本不让她和常宁相见。
  有一次,为了甩脱随行的侍卫,她甚至差点被拐子骗走。
  华阳听说,常宁阿姐在宫外的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曾经嫉恨她的那些人,常常去找她的麻烦,还有不少地痞无赖,仗着无人敢插手判臣宋家之事,三番两次地当众调.戏她。
  前段时间,更是有人夜闯香闺,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华阳也只是想趁此次出宫,顺带去看望她一下罢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子,软声求饶:“阿兄……”
  太子这人向来心软,若是其他事情,他便也应了。
  可这回,华阳却是要借着探望初沅的由头,去和宋初瓷见面。
  这是要置初沅于何地?
  太子难得冷了脸,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连名带姓地唤道,“李幼珠,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跟我回去。”
  华阳还是头一次被他这样呵斥。
  震骇地抽噎两下之后,竟是哭得愈发大声了。
  太子被吵得头疼,一回头,发现初沅拢着披风,正在长廊尽头。
  她风寒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宛若白釉薄瓷的易碎。
  她抿起浅淡笑意,慢步朝他们走近,随后拿出袖间绢帕,轻拭华阳满脸的泪水,“乖,不哭了。如果真的不想走的话,阿姐可以让你在这儿多玩几天的。”
  “真的吗?”华阳哽咽问道。
  初沅噙笑颔首,“嗯,但是,你也必须要听我的话才行。”
  太子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华阳方才那句话,不经为难地蹙起眉宇,道:“初沅,别惯着她。她就是被宠坏了,还有一两年就要及笄的人了,到现在还不懂事。”
  华阳有了阿姐撑腰的底气,连忙扑到初沅怀中,嘟囔道:“我哪有不懂事……”
  太子道:“你违背临行之前,对阿耶的承诺,是其一;你出宫的目的不纯,诓骗旁人,是其二。”
  听着他细数陈列的罪状,华阳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抬眸,望着跟前的初沅,刹那间,醍醐灌顶,整颗心被歉疚感填满。
  对啊。
  她是借着探望阿姐的名义出宫的,又怎么可以,再去看常宁?
  这样太对不起阿姐了。
  华阳怀着忐忑,缓慢退出初沅怀抱,这会儿,她也不敢放肆大哭了,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对不起阿姐,是我、是我不懂事,我不应该这样的。”
  初沅柔声道:“阿姐不会怪你的。好不容易出趟宫,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她捋顺华阳额前的碎发,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温柔。
  她这分明是听到了先前,华阳和他的对话,从而得知了华阳出宫的另外一个目的。
  闻言,太子的眉头蹙得愈深,“初沅……”
  他这个小妹,怎么就,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攥紧双拳,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要责备华阳的不懂事,还是该怪当年的那场变故。
  初沅轻抬眼睫朝他望来,浅笑道:“阿兄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看着幼珠,不让她出事的。至于阿耶那边,我去解释。”
  太子无奈轻叹,沉默着应允。
  不能太多惯着华阳。
  但初沅,却是要惯着的。
  只希望,华阳不要再去惹事了。
  最后,华阳还是没有回宫,留在了公主府。
  夜里,她本是想和初沅一起睡觉,借此好生道歉的。
  可初沅风寒未愈,不让她近身,便也不了了之。
  华阳心里梗着事,翻来覆去都无法安歇,待翌日天明,她终是想出了个法子,兴冲冲跑到初沅房中,“阿姐!让我去慈恩寺好不好?”
  听说那里的许愿池最为灵验,她想去那里为阿姐祈福,祈求佛祖能保佑阿姐早日痊愈。
  ***
  时值卯时三刻,天色微明。
  谢言岐上任大理寺少卿之职不久,事务堆积成山,便提前到了大理寺衙上值。
  昨日,司值将柳三娘横死一案整理为卷册,放在了他的案上。
  看到柳三娘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往后靠了靠,抬手紧摁眉骨,良久,终是没能抑住那阵几欲冲破太阳穴的钝痛,吃了颗止疼的药丸。
  过了会儿,他将手搭在页脚,轻轻翻开。
  一张纸条夹在中间。
  这次,写了慈恩寺。
  谢言岐小幅度地抬了下眉尾,极轻地笑了声。
  没想到,又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多交代了一些常宁的事情,所以就没碰到面QAQ
 
 
第七十章 
  谢言岐将纸条拿起夹在指间, 漫不经心地轻甩了两下。
  淡淡的墨香逸散开来,依稀夹杂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沉水香。
  ——就和之前送来的那两张纸条如出一辙。
  谢言岐不经低嗤着牵起唇角。
  果然,又是那人送来的。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上回, 是西市——特意让他去见证了柳三娘的横死街头。
  再上回,是兴庆宫的龙池。
  谢言岐抬手抵住眉骨, 眼眸微阖。
  蓦然间, 那夜的回忆便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地浮现于脑海。
  被他从水中救起的姑娘气息微弱,小脸煞白。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葱郁草丛里, 也不知道是何时恢复的些许意识, 忽然就抬起手来,轻轻攥住了他的拇指, 半撑眼帘凝望着他的一双眸子,澄澈若秋水。
  视线相接之时, 她眼睫轻颤, 似乎有盈盈泪光流转。
  就仿若夜空下的静谧湖泊,破碎漾开的月光。
  ……
  心口的一阵绞痛,倏地将回忆终止。
  谢言岐睁开眼睛,急促的呼吸紊乱不定。
  他紧蹙着眉宇, 缓慢将纸条翻转。
  背面,写着四月二十七日,辰时。
  也就是, 三日后。
  时间和地点, 都清晰明了。
  好像, 生怕他会失约。
  谢言岐轻嗤着拉开抽屉, 将纸条放入其中。
  他吃了粒随身携带的药丸, 极力驱散有关那晚的回忆。随后, 拿起桌案上司值送来的文牍,启开查看。
  柳三娘之死,确有蹊跷。
  仵作验尸过后,发现她生前确实遭到过毒打,口眼开,发髻乱,衣服不齐整,头额、心前、脐腹、两胁肋等多处均有拳脚殴伤,痕周匝有血荫[1]。
  致命伤在脑后,疑是棒杖行打。
  且不说那日涉事其中的那伙地痞流|氓,根本就不曾携带有棒杖。便是柳三娘的死亡时间,那也完全对不上。
  因为在出事的前一天,她就已经死了。
  谢言岐坐在案前,以拳抵唇,凝神思索着。
  这幕后之人设计这么一出,定然不是嫁祸。
  那人要针对的,不是他,便是那位——
  昭阳公主。
  这个称谓一浮现在脑海,谢言岐的胸口就跟着一缩,难以遏制地泛起疼痛……
  当真是。
  不能思,不能念,不能想。
  他揉了揉太阳穴,随意地将文牍扔甩回桌案,旋即起身,往屋外走去。
  这时,奚平也捧着一堆案卷,从廊道的另一头过来。
  “世子,这些都是大理寺近几个月发生过的案子,您现在就要过目吗?”奚平大步流星地走近,问道。
  大理寺卿冯稷告病,前任的刘少卿流放,所以近日来,便有不少案件堆积,都留着谢言岐上任决议。
  他望了眼奚平怀中成堆的文牍,不耐地想要转动扳指,却在不经意间,摸了个空。
  于是那双清眸中流转的泪光,便又闪动在眼前。
  带起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
  “世子?”看着他紧锁的眉宇,奚平再次低唤道。
  谢言岐眸光微动,视线从空荡的指节上抬,落在了那堆文牍之上,唇角轻提,慢声道:“……先放着罢。现在,先去查案。”
  柳三娘之死,便是那人布局的开端。
  他不跟着入局,又怎能知晓前路如何。
  不是么?
  ***
  柳三娘既是陈尸西市,想必凶手也会在附近留下些线索。
  但那日的场面着实太过混乱,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那也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谢言岐带着奚平和几个皂隶,不紧不慢地骑马赶到西市,最后,止步于柳三娘横尸的地方。
  街径上,依旧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仿若无事发生。
  谢言岐提紧缰绳,翻身下马,望着如织的人潮,低声吩咐皂隶去何处打探。
  之后,他望向旁边的茶舍,撩起衣摆走了进去。
  慢半步地跟在他后边,奚平不禁问道:“世子,不去看看现场么?”
  谢言岐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你觉得,那里还能有什么线索?”
  想想那热闹喧嚷的街头,奚平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也是。”
  就算真凶来过此处,但这人来人往的,也不可能再寻出他的踪迹。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谢言岐终是在店堂顿住脚步,轻声笑道。
  奚平读懂他的深意,便招呼伙计要了个雅间。
  说是雅间,但也不过是薄薄的一道竹帘遮挡,该听到的动静,还是一点不落。
  这不,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就开始讨论起昨日的命案来了,“那个死者啊,虽说是鸨母,但本事可不小哩!名动天下的‘广陵洛神’听说过吧?就是她调|教出来的!原本我听说她入京,还以为她会在长安也弄个什么‘京都瑶姬’来着呢,结果没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语毕,径直端起了整个茶壶咕噜牛饮。
  坐在席间的秦安便是扬州人,和这位柳三娘,可算得上是老熟人了。这次机缘巧合,入京和一位大主顾做生意,他本来还想顺道看望她一下的。
  然,生死难料。
  晚了一步,便是天人两隔。
  秦安拿起杯盏喝茶,却尝出了苦酒入喉的滋味。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瘦癯的男人出声道:“呸,广陵洛神又如何?比得过咱们长安的昭阳公主么?还京都瑶姬呢,有这位殿下在,谁能压得过她的殊色?”
  当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
  女子穿着胡服打马上街,都是些常事。
  所以,那位昭阳公主乘车出行的时候,他们偶尔也能窥得其倾城之姿。
  其中不乏倾慕她的拥趸者,闻言,不经拍桌大怒道:“广陵洛神不就是个青楼女吗!你敢拿殿下和一个娼妓相比,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啊你!”
  “……老子这就去给金吾卫投状纸,告你玷污公主清誉!”
  “诶,你要不要这么较真?不就是讨论一下各处美人吗?你用得着吗?”
  ……
  各方争执不休,茶舍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门前招揽客人的伙计忙是将汗巾往肩后一搭,小跑着进来提醒道:“大家快别说了!公主的翟车要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1]《洗冤录》宋慈
  对不起,这几天的状态真的非常不好,已经连续两三天出现眼前眩晕发黑持续近分钟的情况了,昨天真的差点没撑住在外边晕倒了
  再加上我还特别卡文,回宫之前的剧情严重脱纲,导致我现在做梦都在想怎么和楔子连起来TUT
  我今天再好好休息一天,做做梦说不定明天就能多写点了_(:з」∠)_
 
 
第七十一章 
  翟车辚辚辘辘地驶过驶过朱雀大道, 往西市而去。
  车内的华阳撩起窗前曼帘,新奇地看向外边。
  街道两侧商铺酒肆林立,琼楼玉宇, 鳞次栉比。
  熙来攘往的人潮来回涌动,不时有鼎沸人声从各处传来。
  车水马龙, 富庶昌盛。
  当真是, 繁华迷人眼的,都城长安。
  华阳久居深宫,今日难得见到这样的热闹, 一时间, 不免眼花缭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眼见得她都要将大半边身子探出车窗了, 旁边的初沅终是没忍住笑着,攥着她的衣角往里拉了些, “小心些, 别掉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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