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侑见我没有回应,只好不自在挠着后脑,安静地走在我旁边。
走出幽静的居民区之后,宽敞马路边上的霓虹灯光变得炫目而有些刺眼。
周遭的车鸣及行人嘈杂的说话声相互交替,我们置身喧闹的中心,却似乎与外界隔了一层防护罩,与周遭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
不断有高声谈论的路人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视线前方完整注目过的面庞一旦经过脑后,就汇入人海中化为泡沫一瞬淡忘。
我们在人行道的红绿灯边停下,周围没有几个一同穿行马路的行人。
就在这时,宫侑突然伸出了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我的后颈处擦过,越过我去按人行道的按钮。
介于我完全忘了过马路要按键这件事,离身旁的按钮又颇离了些距离。
导致宫侑伸手过来的时候,为了够着,身体微微朝我这边倾倒,另一手顺势按住我的肩头防止我被他撞倒,同时稍微以此借力伸长手臂,按下了示意通过人行道的按钮。
如果从后面看,我几乎是被他以侧面抱住的姿势被他双手揽在身边,有些疏离又有些亲密。
我感觉他的吐息正贴在我的发侧,分明还有逃离的空间,他的气息不知为何铺天盖地压下来,将我禁锢在他唾手可得的范围内。
“……抱歉。”
无数参差不齐的车鸣声中,我似乎听到耳畔一句微小的低语。
我微讶地望向他,确认幻听的真实性。
与此同时,按下按钮的宫侑已从我身侧撤离,运动衫上的拉链轻轻从肩头上滑落,隐约听见清脆的链子相击声。
宫侑的注意力已经从我身上挪开,落在前方显示等待中的红绿灯上。
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视线最后一刻撤离时的一点余光。
……该怎么说。
没有我想象中装作无事的淡然模样——虽然现在看向人行道另一端的他就是这副样子——那道余光所流露出的东西反而比预想中的还要来得情绪外露。
象征心情轻松愉悦的嘴角上扬,正舒展开来的眉,在黑夜与霓虹灯光交错映衬下颜色愈发深邃的瞳孔海底,却仿佛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所属物。
那瞬间,我徒然生出落荒而逃之感,但这种感觉不过随短促的心悸跳动了下,便消失不见。
等到我再去端详他的脸庞,宫侑已经完全变成我所熟悉的样子了。
“绿灯了哦,不走吗。”
我迟疑了一下,问他:“……你刚刚,在看什么?”
宫侑淡淡对我笑了笑,“没什么。”
02
国文课默写的时候,果真有一句话,怎么也想不起来。
即使在家里滚瓜烂熟地背过无数次,实际面临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缺漏。
乱糟糟的课间时间,我背靠在窗沿叹了口气。
同桌良心发现,破天荒要请我喝酸奶,屁颠屁颠地跑出教室。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上面有一句话:「……一个人想去的地方,和两个人想去的地方是不一样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竭力想达成一致……」
这句话很快隐没在书页翻动的残影中,我的注意力随即又落在教室的另一端,掠过白色窗帘投射于桌面的光斑上。
盛夏的热意荡漾在教室中,在天花板上起起伏伏,飘落下来,又升蹿上去。
我幻想有两条金色和银色的游鱼在空中游荡,经过我的眼前,一只稍作憩息。
尽管我没有刻意去回想,但大脑放空的途中,记忆层面仍旧擅自浮现出昨晚车水马龙中的景象。
好奇怪。
那到底是怎么了呢。
“你回来了……?”
发呆中的我忽然感觉头上被人轻快摸了下,掌心温柔蹭过发顶的触感直到意识了后才回味过来,然而当时却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买完酸奶归来的同桌的恶作剧。
不曾想回过头去,正对上走廊上刚刚经过窗边的宫治的眼睛。
我甚至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
他没有做出例如挥手、微笑或是颔首的,明显打招呼的动作。
而是在我同样回望过去的时候,将食指抵在唇上,飞快地碰了下后恢复原样,同时也带走了他刻意停留的目光。
——「“嘘。”」
走在他身旁的宫侑还在向他抱怨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他须臾之间做出的小动作。
宫治懒懒散散地敷衍他,拖长了尾音:“嗯——是这样吧。”
“你绝对没在认真听我说吧,治。”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
“真由,我回来啦——咦,方才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高兴。”
赶在上课前,同桌回来了,她将酸奶放在我的桌上。
我用指节压了压上唇,缓慢翻过了一页书本,“没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同桌狐疑地蹲在我身侧,摸着下巴思索道:“有猫腻,你的脸上哪里是没什么的情况,分明是刚刚偷情成功回来一样,怎么样也掩盖不了你在偷着乐的事实。”
“……你昨晚到底看了什么小说。”
同桌:“《我和同级生是秘密恋人》,酸甜青春读物,你值得拥有。”
“我总算知道你那些奇怪的三观是怎么形成的了。”
我很开心吗。
表现得很明显么……?
趁同桌没注意的时候,我单手撑着脸侧,在头发的掩盖下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03
这大概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打工结束后在店门口见到了宫兄弟其一的宫侑,我再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我倒有些想问,你们这是轮班制……?
不不不,懒得吐槽。
我照常视他如空气走过去,宫侑也坦然接受地跟了上来。
“我请你吃冰棍怎么样。”
对于他时常突发的行动力,我不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难道他今天和小学生打赌赢了吗,还是顺手拿了宫治的钱包,亦或是给他递情书的女孩子另辟蹊径给他偷偷塞了告白费?
无论是其中哪种情况,我都有可能最后沦为他的共犯,于是嘴上不愿回答他,满脸写着大大的抗拒。
“……”不!稀!罕!
“居然这么不情愿,很让我受打击诶。”
宫侑不满地噘嘴,气哼哼:“明明之前说好请我吃的却擅自爽约,我都没什么怨言,反倒现在不计前嫌心胸宽广请你,你居然还不领情。既然这样,我今天一定要让你吃到冰棍。”
我:???这是傻子吧,哪里来的傻子啊??
话音刚落,宫侑就拔腿冲了出去,跑到前边路旁的便利店里。
我简直风中凌乱。
在抛下他离开和留在原地之间徘徊,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隔着便利店的玻璃,我看见宫侑站在冰柜前挑挑选选,一副不知道选什么总之什么都想吃的样子。
“笨蛋。”
他这样看起来有些意味不明却透露出笨拙的举措我并非毫无所觉。
虽说入学后听惯了大家讲述宫兄弟他们非比寻常的才能,事实上,在亲眼见识过他们比赛上大放异彩时,我的确深有体会,并且脑内已然刻下了固有印象:宫兄弟是无所不能的。
而其中,作为二传手的宫侑在大众的视野下相较下又稍微特殊了一点。
如今,却也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
他和正在做着第一次所尝试新事情的所有人一样,满载好奇心,碰壁后不甘后退,不擅长却能够努力地继续下去。
或许这份努力很少,不同人之间抱有的努力份额皆不相同。
我不知道宫侑的这份努力有多少,但至少我明白到他是一个坦诚的人。
“……我有话和你说。”
04
对我说话的人不是从便利店里出来的宫侑。
我朝说话的主人望去——仅仅离我后背三步之遥,之前在便利店见过的戴帽大叔,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先生,你是……”
帽檐被压得很低,在路灯照射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全是看不清的阴影。
我提了下肩上书包的肩带,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是叫「真由」吧,之前去面包店买东西的时候恰巧听到店长在喊你,真是可爱的名字啊。”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迫于他朝我靠近,我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面对他。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给我推荐的三明治吗?那个确实很好吃啊,你没骗我,是你亲手做的吗,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
戴帽大叔仿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般,陷入自己的世界,只一个劲接近我,对外界充耳不闻。
“……先生,如果你再靠近的话我就报警了。”
我加重了口气警告道,拿起手机,按到了电话拨通的界面。
见此,戴帽大叔终于停止了靠近,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连你也感受不到我的情感吗?我那么喜欢你,每晚都去那家面包店看你,即使有时加班到很晚,去的时候你们已经停止营业了,我却仍旧每天坚持过去,你没看到吗?”
“我在对面路旁的树下眼巴巴看着你工作中忙活的影子,从你打工的第三天起就一直在关注你了。结果最后你却宁愿选择那种看上去轻浮羸弱的毛头小子,那种家伙能满足你吗?”
“……既然如此,我决定还是给你点教训好,让你清醒过来——”
危险。
浑身的细胞都在发出强烈的警示音,身体久违地进入备战的状态。
那名戴帽大叔抬起头,随着音量拔高和高亢叫喊,露出那张陷入疯狂的脸,阴鸷的眼中布满血丝,犹如黑夜下满含怨恨的恶鬼,向我扑了过来。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当即侧身使出一个脚背击打,小腿如同弹簧一样用力地弹出去。
眼看脚背即将击中对方的脸部发出声响,竟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踝。
“……!!”
“呵呵呵,我知道的哦,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那群不良少年太没用的话,我也不会被迫对你亲自出手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隐在光亮的背后,他从另一手抽出一根铁管,高高挥起,说罢直直往我的脸上砸。
“咚。”
是铁管切实砸中□□上的闷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我没来得及左脚蹬地使力前,一道影子飞速地扑了过来,同时产生了巨大的冲撞力把我与那名痴汉大叔隔开。
然而那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却将我牢牢抱在了怀里,抵挡了攻击。
“你……”
我对眼前的变故失去了言语。
宫侑密密实实地把我护在怀里,却用后背面对他,伸出手臂抵挡了铁管的挥下。
痛楚令他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句低吟,我像是被包裹在一件安全的防护衣下,周身只能感受到他密不透风的灼热气息。
我很快反应过来,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要脱身。
……他挨打了?手臂怎么样,后背怎么样了,伤势如何,程度是否严重,后续需要多久康复……
“你丫——他妈给老子撒开啊——乱摸个屁!快给老子放下!放下!”
宫侑从对方手中直接用力拔回我的腿,气汹汹朝对面竖起一根中指吼道。
“……”
感动戛然而止。
我艰难地从宫侑的胸肌上把脸挣出来,看着他坚定又凶狠的侧脸,死鱼眼瞪他道:“那是我的脚踝,不是屁股。”
宫侑:“啊,对不住,不是那个意思。”豆豆眼.jpg
被这么一顿插科打诨,我试图推开他。
可尽管如此宫侑仍旧牢牢抓着我,简直像要把我整个人嵌入他的身体般。
“没事,别怕,有我在,不要怕。”
那只按住我肩头的手转而抚上我脑后,带着安慰意味地轻轻不断摩挲我的后脑。
……搞什么,逞什么英雄。
不可以受伤。
为什么因为我受伤了。
是傻子啊。
笨蛋,蠢货,自大狂,幼稚鬼。
再次将探头的我按下去,宫侑面对那名痴汉大叔,毫无掩盖地展露起食肉目的本性。
“很痛啊大叔,追不到心仪的女孩子就只能采用这种手段引人注意吗,不仅低下差劲,简直都和臭水沟里飘浮的垃圾一样,连垃圾回收站都不配入驻的废物。我看你之前从没和女性讲过话吧,除了你家老妈和脑科的护士姐姐外——”
“抱歉,我想或许你连生养你的母亲都不在吧,也没胆子去脑科检查过。”
“最重要的是,像我这种看上去长得又高又帅的‘毛头小子’讲的大白话,你应该也听不懂是吧?”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宫侑讲过的最有意义的垃圾话。
我在心里给他脑门上奖励贴一朵花花。
下一刻,却听沉默片刻的痴汉大叔突然化身兽人般哇哇吼叫起来,不管不顾地挥起铁管直接朝我们冲过来。
“你们都给我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见状我当机立断推开宫侑,重新摆好了架势,准备侧摆蹬击。
宫侑猛然被我推开,毫无防备跌坐在地上,一阵傻眼。
“住手吧。”
就在高扬的铁管再次挥下之前,宫治的脸出现在那名痴汉大叔的背后。
他一记肘部锁喉将他制住,同时另一手打落他手中的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