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人心惶惶。
当然,担忧的都是修士,凡人可不在乎这天下是谁的,他们的日子过得苦,哪里还有闲心忧这忧那的。
藤君宜也知道了那句话,不过她同样无计可施,没法分出心思关心那边。
她与邬云雁赶路几乎是日夜相对,白日御剑,夜晚从储物戒中取出逐奔就在里歇息,逐奔内车厢空间极大,两人不存在什么不方便一说。
这日,藤君宜从逐奔中出来,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等邬云雁从里出来,然后一个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那人神情阴沉地盯着她看,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她的动作顿住,面上惊愕,“苏摄?!”
心下一个咯噔,身后的邬云雁也从里出来了,他神采奕奕,明艳亮人的模样简直和对面那人的苍白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洛儿……”邬云雁看见了那人,眉头微微皱起,“这人是谁?”
怎么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看他?
藤君宜一开始是有点慌,但约莫是在脑中预演过这样的情形,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对邬云雁说:“他是我认识的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有话和他说。”
邬云雁点头,兴许是藤君宜的表情太过镇定,他没察觉什么不对。
苏摄就站在那里看她走了过来,等人一靠近,他一直死死压在胸口的那股气差点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是为了他才将我抛下的?”
藤君宜很头疼,她知道苏摄缠人,可没想到他居然能有办法找到她,简直成了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我和他……”她斟酌着措辞,“认识已久,我二人要去寻一样东西,我原打算回来再找你的。”
苏摄哪里肯再信她,她若是真有心,为何不回来同他说一声?她分明是把他抛下了。
心里的怨气撕扯,他恨不得把人直接掳走,卸掉她的双手双脚,让她的眼里从此只能看他一人,只能依赖于他。
这种阴暗的想法在此刻达到顶峰。
但……他已经打不过她了,也下不了这个手。
“带上我,”苏摄不再问下去,眸子紧盯着人,“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藤君宜不愿被打扰,有苏摄在,她还怎么攻略邬云雁?她的神情淡了下来,说,“苏摄,当初说好你要听我的,你现在回去吧。”
“为何不让我一起?”苏摄没忘记他亲眼见两人是从一辆逐奔上下来的,眉眼缠上阴沉沉的戾气,“你和他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藤君宜听到他质问的语气,心下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她长睫一掀,像有金色的碎光落下,语气淡然得令苏摄难以喘息,“是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深深的不甘和妒意像是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躯体,他本就苍白的面孔有一霎那将行枯萎的残败,甚至还说出了那个他厌恶至极的名字。
“你……和崔渐离不是……”
藤君宜说:“他不知道。”
苏摄有片刻茫然,崔渐离不知道?那她的意思是……?
见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藤君宜点头,“对,如你想象那般,我就是这么一个坏女人,你可还要跟着我?”
她笃定苏摄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崔渐离,不能攻略此人,她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要能把他甩掉就好。
苏摄沉默片刻,道:“你说这些就是想要我走对吧?”
“我、不、走。”他一字一字地说,黑如幽井的眸子隐隐有着一丝疯狂晦暗,“除非我死。”
藤君宜:“……”太难缠了。
不远处的邬云雁频频望过来,心中已经开始生疑。
“好。”她终于松了口,“你要跟就跟吧,不过你不能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能对他出手。”
苏摄虽不满最后一句条件,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邬云雁看着人带着那身穿黑袍的男子过来时心中愈发奇怪,“他是?”
藤君宜面有无奈,“他是苏摄,我的一个旧识,因为同道,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青陵州。”
“苏公子。”邬云雁道。
苏摄冷冷盯着这个长得一看就很会勾姑娘魂的少年,目光有一瞬的阴冷,然后随意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人。
邬云雁察觉出了他的不喜和厌恶,不甚在意,只暗自惋惜不能和洛儿单独相处了。
三人上路,很快,苏摄就明白了藤君宜为何要对他提出那样的条件了。
他看着这个叫邬云雁的少年时不时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衣袖,路上但凡看见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都要说上一番,那嘴像抹了蜜似的,说出了许多他听都没听过的好话,偏偏又长着那样一张脸,简直和会讨女人欢心的花花公子没什么两样!
苏摄一张脸越来越阴沉,他没见过这种人,把夸姑娘的话说得浑然天成,看着藤君宜脸上的笑意,他难受得像是蚂蚁爬遍了全身,心中时不时会冒出杀意。
身边这么个随时阴恻恻盯着你看的人,邬云雁又不是傻子,知道这个苏摄对洛儿有情。他看出洛儿也不怎么搭理他,便也明白此人约莫是强行要跟过来的,行事更不可能收敛。
穿过数州,入夜后三人找了一处平地休息,再将逐奔取出,今夜就在这里将就。
邬云雁这时从怀中取出一支金步摇来,那步摇用玉、金石雕成层层花瓣,花枝曲绕,簪身细长,其上珠玉点缀,垂有流苏坠子,做工浮华精致,栩栩如生。
“洛儿,我新学了个发髻,为你挽发好不好?”
藤君宜看着那支金步摇,一眼便喜欢上了,“真好看。”
这是邬云雁在路上偷偷买的,他在元州秘境一个人时把自己的头发解了下来,练习了好几晚,就想着有机会再给人梳一次发。
看着藤君宜坐到了逐奔上,邬云雁要给她梳发,苏摄再也忍不住了,他走了过去,神色沉郁,“这么晚了梳发做什么?”
“晚上怎么了?我给洛儿梳发碍到苏公子什么事了吗?”邬云雁抬头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一头青丝流泻。
藤君宜道:“我想戴那支步摇。”
苏摄一下哑然,胸口涌起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的疼痛,他想上前把邬云雁推开,想把那支金步摇扔得远远的,可他实际上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邬云雁为她挽发。
那滋味难受得扎人,酸涩得厉害,比重伤不能动弹还难以忍受。
藤君宜不着痕迹地盯着苏摄看,他能一直忍这么些天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见识过他的执拗和疯性,这样忍耐的模样还是难得一见。
邬云雁专心梳发,他虽然拿自己的头发练过,但要为别人梳时还是笨拙,第一次时挽了一个松松的髻,心下不满意,然后取下步摇又重新开始挽。
这发髻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只是想起家中几位姐姐都甚是喜爱,以前看得多,便也记住了。他将这乌发分成上下两股,将上面的头发挽成一个单髻,最后将金步摇插入髻中。
流苏坠子从旁垂下,上面还饰有金色花瓣,轻轻摇曳,少女本就眉目倾绝如画,这金步摇更是锦上添花,衬得人灵动华艳。
“我就知道会适合你。”邬云雁眼中光彩连连。
藤君宜抬手摸了摸,唇角弯弯,“应当很好看吧?”
邬云雁理所当然地道:“洛儿不管怎样都是好看的。”
苏摄阴翳的面孔已是掩不住冰冷的杀意。
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人竟然比崔渐离还要生厌。
第181章 ☪ 相争 ◇
◎以前我伤了你,现在我把这条命给你◎
深夜, 偌大的逐奔车厢内只闻清浅的呼吸声,藤君宜躺在最里,身下铺着一层软垫, 刚睡着多久时间。
这段时日她睡觉时一直不曾彻底放松, 一些稍微大点的动静就能让她惊醒。所以她闭着眼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藤君宜本想继续装睡,但察觉到对方要伸手抚上她面颊时陡然睁了眼, 唇微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苏摄的手悬在半空中, 而后微微俯腰, 凑到她耳边, 声音幽幽道:“出来。”
也不待她回答,他就出了逐奔, 藤君宜起身, 整个人轻盈如一缕轻风,没有惊动到邬云雁。
外面黑沉沉不见一丝光,但两人都能夜视, 能将对方看清七|八分。
“这么晚了, 你要说什么?”藤君宜低声问。
苏摄死死盯着人, “为什么我不行?”
“什么不行?”她一时没理解这句话。
“既然你已经离开崔渐离了,我在你身边,为什么要选其他人?”他压着胸口的郁气说。
藤君宜:“……”
她眼带几分稀奇,语气略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认真的吗?”
苏摄眉峰一压, 面庞扭曲,咬着牙低吼:“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冷静一点。”藤君宜蹙了蹙眉, “苏摄, 你是不是有了一些误会, 我对你并无情意。”
“当初你因崔渐离数次伤我, 还一剑刺穿我的肩膀,让我中毒、昏迷,如果不是我命大……我只怕是已经没命了。”
“更何况只要和崔渐离扯上关系的,你样样都想夺走,我又如何能判断你的真心?”
苏摄越听越是沉默,那一丝怒意在不知不觉间消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空茫无措,他找不到话来反驳,他甚至不曾想过,原来……他伤过她这么多次。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害怕,惊惶,只能艰涩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从未给人道过歉的苏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原谅他。
藤君宜看着他,他神情很慌,那一丝阴郁从面上褪去,显出面貌本来的姣好精致,看上去不再像一个阴戾、视人命为无物的冷血怪物,倒像是第一次犯错的孩子。
“以前是我不对,你若是介意……”
苏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迅速用灵力凝成一把灵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曾经那一剑伤了你,现在你用这剑还回来,想刺几剑都随你!”
说着,他手指用力,想带着她的手把这剑插进他的胸膛。
锋利的剑尖刺破了黑袍,在那瘦削平直的锁骨下留下一道血痕,若非藤君宜用力把剑抽回,只怕这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
“你疯了吗!”藤君宜把剑狠狠扔到地上,面有怒容,“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了?就算你把自己捅成筛子我也没法喜欢上你!苏摄,你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行不行?”
胸口要喘不过气来了,苏摄上前拉住她的手,他从来没有这般求过一个人,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藤君宜,你别这样对我行吗?以前我伤了你,现在我把这条命给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脸色惨白得像一片薄纸,眼里带了隐隐的哀求,看上去竟是有点可怜。
藤君宜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苏摄伤害过她不假,但她反过来利用那些伤害更快地攻略了崔渐离,既然这能达成她的目标,她便也不再过分在意了。
她曾进过他心魔,见过他幼时的可怜不幸,难免会对他产生同情,她也知道苏摄这样求她已是将自己的自尊抛在了一边,换做其他人,哪怕杀了他,他也不会这样低三下四求人。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无法选择攻略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是徒劳的。
“苏摄,我……”
“洛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外面的动静闹醒了邬云雁,他醒来见车厢里没人,一下清醒,出来便见苏摄居然拉着他心仪姑娘的手!
这怎么行!
邬云雁心中的危机感陡升,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问话的同时将苏摄的手拉开,唇线抿紧,“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
苏摄面色一冷,哀求的姿态骤然不见,又变回了原样,目光冷得吓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
邬云雁也冷笑一声,并不惧他,“我管你作甚?但只要对洛儿动手动脚就是不行!”
苏摄早已看不惯他,眼中杀意极盛,阴阴一笑,“既然你不想要命了,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一柄弯刀出现在他手里,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邬云雁手中长剑在手,轻嗤一声,“当我怕你不成?”
苏摄心中怒意极盛,他身形一动,锋利如雪的刀身闪过一抹寒光,直取邬云雁头颅!‘
邬云雁眉心一凛,心知此人不好对付,他足尖一点,长剑游走,织成无数剑影以抵挡那弯刀之势,灵力互撞,周遭树石横飞,劲风四散。
藤君宜也没想到他们说打就打,邬云雁年纪比苏摄小,修为不及他,更何况苏摄使的是杀招,招招朝人致命之处攻去,没多久,邬云雁就隐隐落了下风。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摄伤他,当即取出金乌鞭,身形一掠,长长的鞭身撕开空气,一把勾住了两人手中的弯刀和长剑,然后将其卷到了自己的手中。
“够了!”她喝斥一声。
针锋相对的二人立即停了下来。
好在藤君宜的修为比他们都高,否则还不一定能阻止得了他们。
“苏摄,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了吗?”她冷冷道,又看向邬云雁,“你怎么也这么冲动?”
邬云雁还是第一见她发火,心中不恼反喜,因为听出了她话里的维护。
她将弯刀扔向苏摄,说:“若你还想动手,现在就走吧。”
苏摄被这冷言冷语一激,又看到邬云雁走到她身边,这人面上装的很乖,还故意扭头对他露出一抹笑来,霎时,他脑子嗡嗡作响,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