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知继续温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白玉越发紧张,心想万一何相知等会儿让她冲到前头当肉盾,又该如何合理拒绝却不会让对方抛弃自己。
“……姐姐请说。”
何相知指着高台处翻落的牌位:“看到那三件东西了吗?”
白玉点点头。
她不仅看到了,还立刻想起自己失去精血的全过程,眼底闪过一丝怨气。
何相知当作没看见,说道:“你也不用做其他事,就替我好好保管着,那东西在不久之后会发挥大作用,也许将是我们能否脱困的关键。”
白玉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何相知一脸高深莫测:“我自有门道。”
见过何相知的厉害以后,白玉自然不会再轻视她,于是很快接受了这番说辞,咬咬牙答应下来:“我会保管好的!”
何相知:“由于此事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立下天道誓约,保证自己将会全力保护三个牌位,直到我需要时再交还于我。”
白玉原本还有些许迟疑,可就在这一刻,那股来自未知外力的强烈挤压终于导致质的变化。
只见大殿内石柱断裂倒塌,地面隆起折叠,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了扭曲成团的纸张,然而依旧严丝合缝,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缺口。
除了暗红长剑所钉住的那处。
白玉顿时慌了,她预感到自己若是再不能出去,便极有可能会被镶嵌在这堆乱石碎屑内部,动弹不得。
“都依你的,我发誓便是!”白玉急急道,“可你也得发誓不会丢下我在这里!”
何相知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毕竟那可是成山高的灵石,少说也有近千万,谁会舍得丢下?
白玉立下誓约以后,何相知终于放下心来。
她知道此人身上必然挂有某些强力的防御法宝,应该可以护住宝贝的安全。
何相知一手握住了剑柄。
暗红长剑发出了不满的嗡嗡声,表示自己被挤得快喘不过气,也不知何时会凄惨地断成两截,而你这个主人居然不管不顾,去关心那劳什子破木头!?
何相知:“别抱怨了,你所有打磨保养洗涤高级套餐的钱可全在那里面。”
暗红长剑:“……”
暗红长剑顿时没了音,非常听话。
何相知眸光微沉,真元从体内流向剑身,深深吸了口气,凛冽肃杀的剑气骤然爆发。
蛛网般的裂痕以落剑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她察觉到了少许松动迹象,当即紧握长剑劈下——
更为强大的剑意自虚空浮现,仿佛能听见无数金戈碰鸣,随之而来的是破空之声,数之不清的无形剑刃如疾雨般轰向裂痕处,转瞬破开了直径三丈的大口子!
倘若俞行在此,只怕也要看直了眼。
何相知的虽然境界虽然低微,但她天生适合用剑,于剑之一道的感悟已经走到了同门弟子的最前方,甚至不逊色于门派长老。
这诡异的大殿果然自带惊人的恢复功能。
直径三丈的缺口,转眼之间就没了一半。
不过何相知的速度也不慢,而白玉更是紧跟在她后面出了洞,勉强捏着风决悬在空中。
然而当她抬头望去时,心里才浮现的丁点喜悦便彻底熄灭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且丑陋的怪物。
它的身体如同山脉,近似人形却四肢细长,挤压大殿的恐怖巨力正是来源于它的手掌。
在那个应该是脸孔的部位,此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眼睛,像是才刚开始雕刻绘画的人偶面具,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原来的海洋与孤岛已经不见踪迹,甚至无法确定此时是否还在仙府之中。空中不知何时张开了半球形的屏障,似乎是要阻止她们离开这里。
何相知的神色异常凝重。
她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以及杀机。
这股压迫力只有在面对渡劫期的时候才感受过,也就意味着这是来自渡劫期的杀机。
她想了一想,认为单拼有些冒险,取出果核法器低声问道:“道友道友,能支个招不?”
落千重没有回应。
明前不久还曾出言提醒,此时又好像变回了深度沉睡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多情。
魔君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本身与她又毫无亲缘关系,怎么能指望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施以援手?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何相知抬眸望向巨人,眼神明亮又坚定。
既然无路可退,便且试上一试。
*****
实际上何相知误会落千重了。
虽然他的确行动全凭心情,会否愿意帮忙仍是未知之数,可何相知的那句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
眼下待在果核法器里,只是落千重的肉身,而他的神魂已然去到了万里以外。
在大殿异变发生之时,落千重发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熟悉气息,正是数日前与他交手的那个家伙。
他神魂出窍,循着气息瞬息万里,去到某处幽暗山谷之中,如今正与一黑袍男子对峙。
第二十七章
如今的落千重与几日前有着明显不同。
他体内的灵气与魔气已经重新恢复到平衡状态, 不再发疯似的互相撕咬。
正因如此,落千重的性情也变得有些懒散起来,眉宇之间不见丝毫暴戾之色,甚至还透着几分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
他没有开打的意思, 微微挑眉, 说道:“阁下遮挡得这般严实,看来是有哪里不见得光?”
黑袍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如烟如霭的流动暗影之中, 男女老少形象莫辨, 发出的声音阴沉沙哑, 也像是经过某种特殊的扭曲处理。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他冷笑道,“没想到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也能让鼎鼎大名的魔君记挂。”
落千重:“哦, 因为我很闲。”
黑袍人:“……”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让黑袍一时无言以对。
落千重:“而且我觉得挺有意思。”
黑袍似乎在琢磨着这句话:“有意思?”
“很久没有真正与人动手了,自然有意思。”落千重顿了顿,唇边忽而泛起一抹笑,“还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黑袍默不作声, 落千重便也不接着往下说,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谷间忽然有疾风呼啸而过,树梢沙沙如鬼魅碎语,高空掠过的凤尾鹤发出凄厉哀鸣,被狂乱的气流抛向了山脉的另一侧。
大风怒号, 似有森然杀意隐藏其中,然而等到风声渐息, 一切又隐匿得无影无踪。
黑袍终于开口:“魔君何必掺和此事?”
“嗯……其实我不喜欢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落千重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 抬眸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不过考虑到阁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再讲一遍也无妨——因为我很闲。”
黑袍:“……”
黑袍的关注点不在最后一句,而是有些奇异地问道:“你说我年纪大了?”
落千重安慰道:“人生在世,总会有需要服老的时候。”
黑袍觉得十分可笑,然后就真的大笑起来,只是声线嘶哑粗粝,如同尖锐指甲刮擦在门板上,让落千重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突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出手了。
大能强者之间的交锋可以持续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有可能转瞬便见高低分晓。
四周的天地灵气在极其短暂的数息时间内发生剧烈涌动,又以更快的速度归于平息。
另一波从空中飞过的凤尾鹤,更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扑扇着翅膀就要落入山涧。
黑袍撞在了山脚的巨大岩石上。
尽管如此狼狈落败,他身上那些缭绕的墨色烟雾却依然不见散去迹象。
落千重的一只手穿过雾气,牢牢卡在对方的脖间。
对于渡过雷劫落成地仙的修行者而言,以虚化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手掌骨节匀称,透着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只手。
哪怕是那位修行大如来金刚不坏般若掌,可以轻而易举劈开巍峨山脉的苦灯僧人,也不敢与这样的手掌对上。
虽然眼下的落千重只是神魂离体,并且因为先前的一场大战实力折损了几成,但对面的黑袍也是同样的状况。
更有甚者,当时那绵延千万里的毁灭能量尽数向对方倾泻而去,定然会给他带去更大的伤害,足以动摇根基。
也就是说黑袍被削弱得更厉害,是那种应该躲在哪个洞府里休养的伤势。
实际上在间隔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再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落千重也有些意外,进而生出了些猜想。
他还记得在数日之前,正是这家伙在暗落海上空施展大范围的乾坤挪转之术,才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之后不久,何相知便出现了。
作为筑基期的修士,能出现在寂界大陆的中央深处,本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可若是被乾坤挪转之术送到那里的,似乎就说得通了。
至于方才在仙府之中,异变同样发生在何相知身边,并且是在那丫头用出了古怪的伎俩,即将把木头人偶的魂灵斩杀之时。
虽然俗话说无三不成几,可连续两回如此,也未必就是碰巧。
落千重浅色眼眸微垂,静静注视着被自己控制的黑袍。
触感是冰冷的,没有鲜血流动的温热气息,这不是活人的身躯。
“你似乎对那人很感兴趣?”他侧头问道。
黑袍不吭声。
落千重难得脾气好,耐心道:“她体内有一缕古怪的仙气,似魂非魂,是祖上血脉继承下来的?亦或是轮回转世伴随之物?”
黑袍还是不吭声。
下一刻,他剧烈抽搐起来,如同突发急症的病人。
落千重眯了眯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
“我既已封锁空间,你却能金蝉脱壳……确实有意思,不愧是前辈。”
他心念微动,无需用力,那具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身体便开始出现裂痕,迅速瓦解化作粉屑灰尘,簌簌落入草丛之中。
落千重收回了手,有些嫌弃地瞧着从指间落下的几片尘埃,唤来了流水细细清洗。
就在他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忽而又有风起。
黑袍的声音隐约从风中传来,像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余音。
“且看西方。”
落千重:“……”
他如今身在东方元界大陆,西方指的自然便是寂界大陆。
神识越过山川大河,穿过暗落海茫茫迷雾,到达那处魔气四溢的贫瘠之地时,他看见了一道贯穿天地的血红剑光。
仿佛是要向这整个世界落剑一般,那片光芒之中所蕴含的森然剑意无情且冷酷,绝对纯粹的杀意与澎湃的灵气交织,连百里外徘徊的魔灵都纷纷惊恐退去。
那是毁灭的征兆。
剑光砍向的对象是一个揉杂着多个魂灵的巨型傀儡,以执念为驱动,吸收庞大魔气不断强化身躯,已经有媲美渡劫期的破坏力。
“那是世间最美的剑……魔君以为如何?”
听到黑袍的问题,落千重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我觉得很是无聊。”
“那是因为魔君没有心系之人。”
落千重微微一怔,遥远记忆中似乎有某道身影走了出来,在盛日的光影下亭亭玉立。
然而当他想要细看时,却只记得许多并不连贯的细节,譬如轻响的铃铛,又或者语带笑意的调侃,以及有时会握在手中的一柄剑。
除此以外的更多信息,无论是对方的五官容貌,还是嗓音声线,连姓甚名谁都是一片模糊。
他的心情变得有点糟糕。
黑袍似乎并未察觉,还想要说些什么。
“你可以闭嘴了。”
落千重面色冷淡至极,眼底浮现出一抹极细微的猩红:“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入土。”
*****
何相知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某个看着就有点熟悉的雅室里。
……这算是什么?
人死之前的走马灯吗?
看来我是真的打输了?
何相知的脑海内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挥剑横砍巨人脖子,却在即将成功的关头被拍飞的一刻。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印象变得非常模糊。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流了许多血,真元消耗得非常厉害,来自体内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而天地似乎变成了令人不喜的深红色。
何相知不禁有些郁闷:“明明就差一点,怎么不让我砍完?”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何相知立刻警惕扭头,发现那里坐着一个青衣书生,桌面上摆着两杯茶,还有热气袅袅升起。
……该死的怎么又是你!?
何相知瞪大了眼,十分不理解,为何自己的走马灯还得和这家伙牵扯上。
回到把唐世誉把五百万灵石给她的那天不行么?或者刚筑基成功时也行啊,还记得那日夜里和大师兄一起跑到后山,把师父种的灵果摘了个遍,别提有多少爽快!
她边想边要抽剑,却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仙子请坐。”青衣书生说。
何相知不肯坐,此处情况诡异,不知是真的回马灯还是某种幻术或者圈套——若是属于后者,就没有吃了亏还要中招的道理。
她在心中呼唤那把杀剑,依然得不到回应,目光一凝,反手捏起剑决。
剑修没了剑是个问题,但不代表没了剑就要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修行以剑入门,最终必然是要万物皆可为剑,方能成就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