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早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就吹吧!”
“怎么成吹的了?道理很简单啊,沧海派的唐世誉早已进入金丹多年,传闻近期又有奇遇,指不定随时会突破至元婴境界。反观咱们的四师姐,当了三十年的筑基都没能有半点进步,天赋极限摆在那里,两人又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说来也是,何相知作为堂堂真传弟子,资质怎么能差成这样?”
“其他几个真传里,就连入门最晚的七师姐都已结丹,大师兄更是早就金丹巅峰!偏偏只有她,修为跟停滞了似的,就这样竟然还是掌门真人的亲徒,也不知心里会不会觉得羞愧……”
吱呀——
随着何相知推门而入,原本吵闹的大堂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由于安静得太快也太不自然,她不得不怀疑众人议论的话题与自己有关,而只需要稍加联想,便能意识到应该与什么事情有关。
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同情,更有几道蕴含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但那些弟子们什么都没说,好些还拱手行礼,在表面上对真传弟子尽到该尽的礼数。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在任务领取与清算处,一身着明黄衣衫的年轻女子半倚着柜台,拖长音调道:“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咱们敬爱的四师姐么?”
何相知对此人有点印象,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四师姐常年游山玩水,难得会在剑行阁出现,可真把我给惊到了。”女子眸光流转,显露出几分装模作样的关心,“莫非是因为情场失意,想要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何相知还没说些什么,女子已经自顾自继续道:“我其实非常能理解师姐你的感受,可平心而论,道侣毕竟是要携手走向大道之人,若是相互之间境界差距过大……啊,我没别的意思,师姐千万别误会。”
何相知皱了皱眉。
女子看在眼里,以为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内心倍感愉快。
谁曾想下一刻,何相知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女子:“……”
这显然打击到了她的自尊心,女子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将所有愤怒的情绪收敛,冷冷道:“我是内门排行第一的沈雨,师姐也许贵人事忙,我们曾在去年的万剑群会上切磋过。”
万剑群会是剑宗传统,每五年举办一回,主要用来考察门派弟子的修行进度,并通过点到即止的比试丰富实战经验。
毕竟剑之一道从来都不是纸上谈兵或者孤芳自赏,锋芒的碰撞更能激发剑修体内真元的共鸣,于刀光剑影中获得新的理解与领悟。
除此之外,万剑群会也是内外门弟子展现自身实力的舞台。
尽管掌门真人在闭关,但其余长老基本都会出席,若是表现足够惊艳,展现出令人瞩目的天赋潜能,便有机会直接从外门进入内门,甚至成为长老亲授的真传弟子。
沈雨自然也想成为真传,且由于已经连续数年位居内门第一的关系,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想往上更进一步,获得更多的资源与剑法传承,以及将来有可能继承剑宗的身份地位。
然而无论是托人打听还是登门拜访,结果基本都是不尽如人意,唯有秦长老提出条件,若是她能在万剑会上击败一名真传弟子,他便会考虑这件事情。
沈雨筑基十五年,虽然摸到了瓶颈边缘,却依然没有越阶挑战的信心,所以她选中了何相知。
当时的战况也如她预料那般占据上风,真传弟子中修为垫底的四师姐正在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喜悦浮上心头之际,何相知却突然使出了不知是什么的见鬼招数,等到反应过来时,她的本命剑已脱手而出,落到数丈外的草丛间。
冤仇便是这么结来的。
沈雨只是没想到,在经历过那样的激烈对战以后,何相知居然对自己没有半点印象。
倘若何相知能知道沈雨内心所想,指不定会连连摇头。因为那场比试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激烈,要不是师父曾经交代过要给对手足够尊重,也许十息之内就已结束。
她笑笑说:“真是抱歉了,内外门弟子加起来有百余人,我的记性又向来不好……是贾师妹对吧?”
沈雨青筋凸起:“我姓沈!”
何相知哦了一声,再次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耳朵最近也不太好使。”
沈雨的脸色有些难看,再不好使也不可能把沈听成贾,尤其是这贾听着像假,可不是在暗讽她不是真正的师妹么!
偏偏此人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她若借此发难反诘对方,反而显得无理取闹。
“师妹能借过一下吗?”何相知出声道。
沈雨紧抿着唇,侧身让过的同时,与柜台前的剑宗执事对上目光,聚音成线说了什么。执事有些不赞同,但出于某种原因,最终还是微微颔首。
何相知似乎并未察觉,问道:“我想找一个在龙骨山的任务,有什么推荐的吗?”
“稍等。”执事快速翻阅任务清单,片刻后摇头道,“龙骨山的任务都被领完了。”
何相知:“那淤沼附近呢?”
执事又看了一遍,还是摇头:“也没了。”
何相知让执事把清单拿来看看,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龙骨山的五个任务和淤沼的三个任务,全都显示有认领人。
而且还是才听过的名字。
何相知默默看了执事一眼,转头望向沈雨,同情道:“你接这么多任务,很辛苦吧?”
沈雨勾起唇角:“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师姐可以悠闲自在得过且过,我却不允许自己在修行路上止步不前,这些任务都将成为我精进剑道的垫脚石,数量再多又何妨?”
说到最后,她隐隐有些得意,甚至盖过了先前的不快。
这得意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垫脚石,而是因为她成功截胡,抢走了何相知想要的任务。
如此扳回一局,她期待从这位四师姐脸上看到失望、愤懑或者恼怒的情绪,谁曾想对方依然神色温和平静,眸光带着鼓励,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加油!”
然后便指着清单里的其中一条对执事说:“我要认领这个月霞之森的。”
执事:“……”
沈雨:“……”
直到何相知慢悠悠离开剑行阁,沈雨才猛然从愣怔中回神,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她连忙让执事取消所有认领,却被告知这样将会显著影响到自己的门派贡献率,进而影响到灵石与资源的兑换比例。
她又怎么会愿意,只能选择咬牙硬扛下来。
直勾勾盯着那八个完成时限相近的任务,再想到龙骨山与淤沼相距甚远,沈雨眼底闪过怨毒之色,由衷诅咒何相知的这次行程必有大难临头——
最好是遇到喜怒无常的魔君落千重,一刀割了她的脑袋,让她再也别回来了!
*****
混沌域。
落千重一身绯艳红衣,乌发如瀑,慵懒斜躺在小舟之上,抬眸望向对面那漂浮于半空的男人。
男人体无完肤,全身上下都在淌血。
那些血液才刚落入水面,便被一众黑影争抢分食,海水霎时之间翻涌起伏,如同滚烫的热汤。
无数道贪婪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更有不少黑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响,对血肉很是饥渴。
落千重:“别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世界瞬间安静下来,连原本拂面而过的海风都立刻停歇。
只剩下男人徒劳无功的挣扎,从残破喉咙漏出的几声呜咽,那双充血的眼睛仿佛要瞪出眼眶,里面充斥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第四章
落千重问:“你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男人的咽喉被毒物损伤,又因为真元殆尽难以念识传音,只能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整张脸憋得通红。
落千重:“不想说?”
男人更慌张了,拼命榨取灵脉之中残留的丁点真元,总算在最后关头拼凑成句——
“大人饶命,是太衍仙门让我来的!”
落千重轻嗯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男人心弦绷紧到极限,只觉得有无形利刃悬在脖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能感受得到自己脑袋的存在。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落千重把玩着小桌上的翠玉色酒盏,似乎突然觉得这小物件很有趣味。他的五指骨节分明,莹润如玉,看起来既完美又无害,却能够轻而易举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男人被固定在空中,伤口已然疼到麻木,内心更是备受煎熬。
脖颈间的冷意让他完全不敢打扰对方。
半晌后,小舟上的人淡淡开口:“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但男人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死活极有可能取决于接下来的回答。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巅峰,尽管时间短暂没能恢复多少真元,用来传音几句还是不成问题。
“大人,我此番是受太衍仙门长明真人所托,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落千重眼神微动,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原因,他感觉还挺新鲜。
“长明真人这般关心我?”他问。
男人心中一喜,连忙接着道:“这是自然的,长明真人非常想念您,总会向其他人打听您的近况。”
“只是真人身体欠佳,又觉得有愧于您,不好前来探望。他前些天告诉我,自己可能大限将至,在人世间却还有几个牵挂,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您。”
“真人曾有恩于我,既然是他提出的请求,我必定不会推辞。我听闻您不喜被打扰,因此才想着悄悄来去,将您在此界的生活状况说与他听,了却他离世前的这桩心愿。”
男人停下了解释。
他发现落千重再次陷入沉默,感到一阵忐忑。
这番说辞早在他进入混沌域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是太衍仙门那帮老家伙们反复斟酌好几日才想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激怒落千重。
毕竟这位魔君虽然有着令全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凶名,但在数百年前也是太衍仙门的首席弟子,与长明真人更是师叔侄关系。当年落千重入魔以后,长明真人还曾站出来维护过他,在无数修士的兴师围剿之下保他性命。
可实际效果如何,没有人知道。
如今的落千重是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疯子,阴晴不定,乖戾恣意,也许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便会摘了谈话者的头颅。
他的心底究竟还残留着多少师门情谊,对于曾经救自己一命的长明真人又是否会给几分面子,一切都是未知数。
男人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么难熬过。
终于,落千重发出一声轻叹,有些感慨:“原来师叔也要去了吗。”
男人便知道这把是赌对了。
他被落千重放了下来,落座在小舟的另一头,禁锢全身的无形力量也消散无踪。落千重甚至还给他倒了杯酒,温和询问长明真人的状况,眼角眉梢不见丝毫戾气。
男人从刚开始的紧张,到后来渐渐能放松自如,恍惚间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杀人如麻的强大魔君,而仅仅是关心师门长辈的孝顺弟子。
片刻后,落千重说道:“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男人连连摇头:“您无需和我客气,能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只可惜我与真人的见面次数也不多,有些事情也并不太清楚……”
“无事。”落千重瞥了男人一眼,转而望向那片浓雾弥漫的灰暗海域,“看来师叔这些年过得挺好。”
他略微出神,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男人见状,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同时暗中关注体内真元的恢复情况。
混沌域不比元界灵气充沛,又不像寂界那般魔气横行,两种截然相反的世界之源在此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除落千重以外的其他修行者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
根据过往数月的经验,此处灵气转化为真元的速度只有正常水平的四分之一,若要填满全身上下已近干涸的灵脉,哪怕全神贯注静修,最少也得耗时十天以上。
但男人早有计划。
他常年游走于各门各派打探消息,必然会有那么几件傍身的法宝和神通,其中一个便是千里遁法。
此术极难修习,他花了百年时间才成功掌握,从那以后便可凭借预先设置的原点跨越空间距离,瞬息千里,来去无踪。
他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当真元数量恢复到足够发动这一项神通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比起那所谓的任务,显而易见还是小命要紧,而且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落千重似乎忘记了旁人的存在,无声眺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尽量不动声色,同时又用最快速度汲取着周围环境中的灵气,终于在落千重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以前攒足了真元。
他当即运转道心,随之化作一道流光,朝某个方向急速奔去。
那是元界的方向。
几乎是眨眼功夫,他就已经见到元界与混沌域的边缘,那片绵延无尽的灰色海岸。
此处阳光灿烂,不见一丝雾霾,正如男人的心情,是逃出升天的狂喜。
他得意地笑了。
然而下一刻,这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空间仿佛被无形刀锋割裂,海岸线如同宣纸上的水墨画般碎成无数片,他又迎面撞上了那叶小舟,舟上之人缓缓转头,那张英俊却苍白的面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要去哪里?”落千重问。
男人惊恐万分,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明白自己绝对无法逃掉,连忙哀声求饶。
落千重有些厌烦,尤其当他听见对方求他看在长明真人的份上网开一面时,眼眸深处更是闪过一抹浓郁的猩红。
他没再理会此人,身影原地消失。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叶小舟,男人茫然独坐其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被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