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见海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就连太衍仙门的渡劫期老祖都亲口承认,那是他千年来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筑基。”
向晚不解道:“后来她为何会被比下去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乌见海顿了顿,“我说这番话是想告诉你们,曾经的天才也可能变得默默无闻,同理而言,如今你们也许并未出众,将来也可能焕发异彩。”
“修行资质确实重要,但却不是一切,因为这世间还有境遇和机缘。”
年轻弟子们受到鼓舞,眼神更为明亮。
乌见海眼底含笑,此时情绪正好,若不出发更待何时?他让大家把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又赔了店家损失,便带领众人启程前往月霞之森。
方才的话题原本已经被他抛到脑后,没想到向晚似乎还挺感兴趣,一路跟在他身边追问细节。
“对了,师兄你还没说她的名字!”
乌见海有些无奈:“我以为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历练任务。”
向晚:“这不是还没到嘛,路途无聊,你就再给我讲讲呗。”
乌见海说不过她,只好叹息一声:“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而且很多是传闻。”
向晚表示没关系,自己就是有点好奇,纯粹当故事听的。
乌见海:“她的名字叫做何相知,是剑宗宗主相庐一的二徒弟,也是剑宗第四名真传……”
向晚竖起耳朵听着,却发现师兄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疑惑望去时,恰好见到了从对方眼底隐去的一丝古怪之色。
“乌师兄?怎么了吗?”
乌见海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那位新结识的道友虽未自报家门,但她也是姓何,同样修行剑道,并且表现出来的境界是筑基期……应该不至于会这么巧吧?
*****
而此时的何相知正行走在茂密深林之中。
她不知自己被当做反面教材来给年轻弟子上课,不然可能会一脸严肃地向众人解释,她这些年是故意表现平庸,以防天才过度打击同门的信心。
月霞之森很大,从东到西绵延数百里。
何相知如今只有筑基修为,甚至还没办法进行神识外放,只能靠着眼睛寻找九转玉魂花的踪迹。
但她也没有太急切的心情,毕竟有关此灵物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未必真实可靠。
她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到这里,又因为日光正好,空气清新,便当做是半个春游,步履轻松而惬意。
期间自然也有出现过脾气暴躁的凶兽,但都不是太棘手的问题。何相知就这样边走边找,边找边捡拾玉露——这是她所认领的门派任务——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天。
她终于发现了些线索。
只不过还没等何相知循着线索继续往前,突然有一人从林间走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道友麻烦让让。”何相知说。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同时又没错过她的陌生眼神,皱了皱眉道:“你不记得我了?”
何相知困惑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阴沉着脸,唤出了自己的银色飞剑。
何相知恍然挑眉,总算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是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且尝试偷袭她未果的剑修,名字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薛赤焰显然不打算寒暄,直言道:“我们还欠一场比试。”
他自然能看出何相知与自己的修为差距。他的内府之中有金丹运转,反观何相知,散发出来的气息明显还停留在筑基。
修行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和渡劫六重,每重境界之间存在质的不同,相隔一个境界便是相差万里,哪怕是筑基圆满也很难胜过金丹初期,这是全大陆的常识。
像这样还未结丹的弱小修士,本不该引起他的持续关注,可薛赤焰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时泛起一丝兴奋和战栗。
哪怕被柳扶鹤所挫败,体内灵脉因为反噬而受伤,他发现自己还是念念不忘。
也许是因为那把剑的关系,薛赤焰想道。
尽管品阶未知,但应该是把好剑,而他自修行以来的一大爱好便是折断别人的好剑。
于是他借着寻踪法宝找来了这里。
何相知自然记得当时客栈里发生的乌龙,正色道:“我没想要和你比试。”有这时间不如用来研究九转玉魂花可能位于何处,或者吃一顿午饭,又或者在林间散步,又为什么非要和你这个看这就像是暴力狂且实力压我一个境界的人打架?
薛赤焰却不依不饶,直勾勾盯着何相知:“我想和你比试。”
他修的剑道是顺心意,为求念头通达,自然要打一场。
何相知叹息:“道友何必强人所难?”
薛赤焰没再作声,而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伴随着一阵尖锐嗡鸣,他的银色飞剑率先化作流光掠影,径直刺向何相知的眉心。
何相知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剑格挡,可也许是修为差距的原因,再加上失了先机,她只能被动接招,步履匆乱,明显落入不利境地。
冷厉剑光映照之下,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似乎变得苍白无比,双眸瞪得极大。
瞧着还挺可怜,薛赤焰漠然心想。
第八章
薛赤焰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享受厮杀,曾断过许多修士的兵器,双手所沾染的鲜血之中既有属于妖兽的,也有属于人的。
他觉得何相知可怜,所御使的飞剑却不会停下,甚至有些期待这姑娘看见自己的宝剑断成数截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
然而没过多久,薛赤焰脸色骤变。
他的神识原本与银色飞剑紧密相连,如同层层交织的巨网,此刻却莫名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他迅速检视灵脉与内府,发现真元依然丰沛,那么问题便很可能出在兵器那头。
就在薛赤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与飞剑之间仅剩的一丝精神联系也彻底失去了。
银色流光顿时黯淡,掉落到地上。
“……”
薛赤焰愣了一瞬。
他很确定自己听见了好几声响。
这把从前人洞府中获得的飞剑看似纤细轻盈,实则采用如今已极其罕见的通天石锤炼打造而成,具有着极高的密度以及极其可怕的重量,自由落地时会发出沉闷响动。
但既然是一把沉重的剑,掉在地上必然不容易翻滚,那又为什么会响起那么多声?
薛赤焰心头涌现不祥预感。
而当他的视线投向何相知的脚边时,这不祥预感便成了难以置信的现实——他的剑居然碎了!
甚至不是被斩断成两截,微湿的泥地上洒落着许多边缘不规则的银色碎块,已经完全看不出其原本具有的形状和光泽。
薛赤焰:“你……你怎么敢……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便开始剧烈咳嗽,吐出大量的血块。
方才过于震惊,他没有注意到自身体内真元开始发生紊乱,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七窍流血,直到此刻,本命剑被毁的反噬终于爆发式地表现出来。
何相知好心建议:“你可以吃一颗固本培元丹。”
薛赤焰:“……”
何相知:“没有吗?那你真是走运,我这里刚好剩有一些,只要两千灵石你就能拿去……”
“究竟为什么!??”
薛赤焰粗声打断了她,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又取出丹药塞嘴里,勉强镇住了体内横冲直撞的真元灵息。
“你为什么能碎掉我的剑!!!”
何相知有些遗憾这笔买卖没能做成,听见对方的质问,她眨眨眼,突然压低声线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薛赤焰惊疑不定:“何人?”
何相知将古剑握在手中,指尖贴着冰冷的剑面摩挲,唇角蓦然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吾乃暗落海门徒,手持七杀令牌,莫说是毁你之剑,取你性命亦是轻而易举,无人胆敢追究。”
话音甫落,一阵大风低空吹过,树冠沙沙作响,似魔灵低语。
薛赤焰大惊失色,竟然是暗落海!
这世间在修仙门派不计其数,唯独暗落海是不同的。
混沌域里那片连接元界和寂界的广袤海洋叫做暗落海,所谓的暗落海门徒,则是一群游走于光明与黑暗间隙的神秘修行者,由白岳西所统领。
而白岳西是魔君落千重最得力的下属,因此暗落海门徒相当于是落千重的亲兵。
他们当中有道法高深的大能修士,也有杀人无数的魔修,还有活了无数岁月的大妖怪,以及超脱六界轮回的秘法者。
他们背后站着的是魔君落千重。
落千重是整个修仙界最高的山,唯一一个渡劫期后化成地仙之人。
因此哪怕他算是半个魔修,各门各派也不敢出现任何讨伐的声音,甚至还要对他毕恭毕敬。毕竟他若是生气了,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发疯。
薛赤焰这才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
尽管何相知表现出来的修为只有筑基期,但这世界上多的是隐藏境界的手段。
如此来看,她先前那副落入下风的样子也肯定是装出来的,难怪如今脸色瞧着红润得很!
薛赤焰咬牙切齿,心里闪过无数脏话,半晌后艰难道:“求前辈饶命……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若放在平时,性情骄傲又自尊的他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然而此时本命剑遭到损毁,身体负伤之余,面对的又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他不得不低下头颅。
何相知维持着高人形象,内心却有些讶异。
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好骗。
她用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便御剑腾空而起,离去的背影也特别高人。
直到飞出百里,再次隐于密林之中,她的脸色才再次变得煞白——这是神识消耗过度的症状。
暗红长剑发出清浅的颤鸣,似乎很是担忧。
何相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可她马上又意识到导致此事发生的罪魁祸首就在自己面前,当即紧锁眉头,一脸痛苦地表示非常要紧。
暗红长剑:“……”
何相知:“我当年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深山古墓之中带出,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算是结下过命交情,有些掏心窝的话少不得要在这里讲上一讲。”
暗红长剑嗡鸣渐响,显然对这番说辞的真实性很有意见。
何相知当作没听到,继续苦口婆心道:“我知你渴望与其他剑器交锋,那确实是把帅气的小剑,可你不想想自己的辈分和年纪,老牛吃嫩草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有点过分……”
暗红长剑再也听不下去了,身形一闪,主动回到须弥芥子之中求个清净。
何相知摇头:“我这心窝还没掏完呢,怎么就走了?”
她靠着树干缓缓坐下,边调息边回想方才发生的经过。
确实有些凶险。
双方差距一个境界,薛赤焰的飞剑品阶也很高,而且此人御剑之术了得,杂乱之中藏有章法,森锐锋芒好几次都与她擦肩而过。
但这也证明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飞剑本体的微小瑕疵会通过外放的剑意放大,如同滔滔洪流中出现的漩涡空洞,连续击中便有可能引起剑身的自行解体。
此法基本不会消耗多少真元,只是需费点心神和眼力,倘若日后能将神识锻炼得越发强大,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疲惫透支,便是一招出奇制胜的底牌。
何相知弯起唇角,觉得自己可真了不起。
只不过想要提高神识强度,最关键还是得提升修为境界。等到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出发,继续寻找九转玉魂花的下落。
七日过去,她的足迹深入到月霞之森的腹地,这片区域活动的妖兽要比外围要少上许多,但同时也更难对付。尤其是位于森林中央的万年霞落杨,境界深不可测,连大乘期的修士也要敬之三分。
好在那位上古妖灵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要不整出太大的动静,也不用担心会招致它的怒火……
原本该是这样的。
*****
第八日正午。
森林仿佛被无尽乌云所笼罩,亮白闪电划过暗色长空,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雷霆震怒,连空间都发出无法承受的撕裂声响。
这不是正常的天气变化,没有哪种天气变化能如此剧烈地影响到灵气流转,使之呈现出汹涌动乱而极具攻击性的趋向。
何相知抬头望天,脸色木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狂风呼啸不止,落在身上会带来如同刀割般的疼痛,在这样的状况下,御剑飞行也会变得十分艰难。
她原本想要试一试,可在看见那道被被闪电劈落的身影后,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霞落杨苏醒过来了。
眼下的天地异象显然是它的怒火。
何相知自问没整出过什么大动静,也不知是谁那么作孽惊醒了上古妖物,但却清楚意识到没什么地方好躲了。
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颤,如同海浪般起伏波动,可以想象得到霞落杨的根系是如何在地底躁动不安。
地面之上的树木有的还在苟延残喘,有的已经或倾倒或折断,不时有逃命的妖兽一闪而过。
何相知记得自己在下山之前买了几样保命法宝,只是不确定在天地灵气这般紊乱的情况下,还能不能正常启用。
她把手探入须弥介子之中。
与此同时,某种微冷的气息靠近她的身后。
何相知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暗红古剑在空中划出血色剑光,毫不留情地向靠近者砍去。
对方身形闪动,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柳扶鹤道。
何相知心想,我当然知道是你,所以能放开了吗?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敬爱的师祖师父师叔们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柳扶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也意识此时的动作有些冒犯,连忙松开了她:“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