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翼间的烟草味越来越淡,直到再没有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她一直没抬头,陈浮己离开没多久,刚才架她过来的那个红头发女生就故意走到她面前来,嗤笑一声。
汪东洋路过她面前的时候顺口问了句:“被吓到了?”
池沅没回话,惊讶地反问:“啊?就这样就完了吗?你们就这样走了?”
汪东洋耸肩:“不然呢?约了隔壁学校的人,赶着吃完饭打球呢。”
“你们这么多人,我还以为······”池沅双手往后撑了撑墙。
汪东洋笑:“你以为什么?你以为陈浮己找人打你啊?”
随后他看了一眼池沅继续说:“再说了,你这样的,真不至于叫那么多人。”
池沅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汪东洋:“不过妹妹,不带你这么害人的吧?我要是早知道你那信封里装的是钱,你杀了我我都不会给你带的。”
池沅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汪东洋叹了口气:“得,我也算把这事儿给猜到了,陈浮己是借了你钱,但没借这么多是吧?”
“嗯,只借了一百。”
“难怪。”
池沅不解:“可是是他之前说要利滚利的。”
“那丫的开玩笑,你还真信了。”
没有人跟她这么开过玩笑,而且她真不觉得陈浮己当时的语气是在开玩笑。
汪东洋继续打趣:“你还挺会骗人的啊,还情书呢,我都酝酿好情绪了准备念了,结果掏出一叠钱来,你信不信要是这信封换其他任何一个人给他,他绝对把那人打得半死。”
听到这里,池沅脑海里不禁想到刚才陈浮己那张阴鸷的面容,她丝毫都不会怀疑汪东洋话的真假性。
“那你俩感情挺好。”
汪东洋瞥她一眼:“当然。”
前面巷口处有人吼:“东子!你快点啊!”
汪东洋和她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等他们一群人走完了,池沅才放松神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双腿都快站不直了。
池沅看着手里剩下的一千九百块,陷入沉思,就在刚才的十分钟里,她心里不止一百次后悔自己非要来这里参加竞赛。
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下午,陈浮己他们一群人又把课给翘了,连学校都没有回,除了周林野。
他是尖子生,天赋型选手,学校的领导对他抱有很大期望,下午要是不回去上课,估计老师直接杀家里边去逮人。
缺一个位置,汪东洋打了个电话让黄毛来,他早没读书了,整天反正也就是游手好闲,他来了之后就顶了周林野的位置。
隔壁学校的人和他们打得火热,有两三个人下了场后,换了几个女生上来。
几个回合之后,陈浮己和汪东洋也下场了。
“哎,今儿上午老李把你叫到办公室里说什么了?”
陈浮己没说话,汪东洋继续问:“你真不打算读了?”
他眉眼浮躁,沉着声回:“再说。”
黄子正从厕所那边出来,看他俩坐在一旁观战,也凑了过去,“怎么不打了?”
汪东洋望向曹佩他们那群人,说:“打个屁,没看见人家带妹呢。”
“那是曹佩新交的女朋友吧?”
“谁知道呢,之前没看到过。”
“这妹子挺眼熟啊。”
汪东洋嗤笑一声:“得,你又认识了。”
黄毛拍腿,望向陈浮己说:“己哥,这不是你们学校那秦菲的闺蜜嘛,上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秦菲带她一路的。”
陈浮己眉眼淡淡,回:“你记性真好。”
汪东洋听到“秦菲”这个名字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咧得越来越开。
他望向陈浮己,试探说:“哎,她就没再来找过你吗?”
陈浮己将手里的水瓶扔向汪东洋,骂:“找你妹呢。”
看曹佩他们那一群人带妹没意思,陈浮己直接起身拿上外套走了。
汪东洋冲他背影吼:“晚上有局,来不来?”
那人没回,径直离开了。
陈浮己赶在六点前去了趟银行取钱,胖子刚才微信给他转了两千块钱过来。
胖子给得不多,店里的生意不好做,毕竟这年头的人东西坏了都直接换新的,谁还来修啊。
他取了两千整出来,回去的路上买了袋大米和桶装油,还买了凉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每个月的这个时间点,都是他提着油和米回去放在厨房柜子里。
再往几年,老头省吃俭用买一桶油得吃一年多,他自己不吃,给陈浮己做饭的时候用桶装油。
老头自己吃就吃从市场上捡回来的,卖猪肉老板不要的烂淋巴肉熬成的油。
陈浮己闻过几次,一股子烂肉味。
放好米和油后,他将那现取的两千块也放进了老头的破烂铁盒子里。
木桌上放着一盘炒莴笋,只有几根菜叶子,颜色都变了,看得出来回了几次锅了。
陈浮己直接把它给倒了。
老头回来的时候,陈浮己刚弄好饭。
家里的电饭锅也有问题,年生太久了,“煮饭键”有些失灵了,陈浮己按了几次才按下去。
第10章 “想什么呢”
桌子上摆了两盘凉菜,陈浮己端着两碗米饭出来,爷孙俩就坐在桌上吃饭了。
“下次少买点,你自己吃就行了。”老头布满疤痕且苍老的手,夹了两筷子菜放在陈浮己的碗里。
陈浮己想起刚才那盘回了几次锅的炒莴笋,出声:“别老吃剩菜,不怕得病啊。”
老头笑笑:“我一个老头,吃什么无所谓,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随后又问:“上次我给你的钱你怎么没拿啊,书本费交了吗?”
陈浮己“嗯”了声。
“交了就好,我知道你这孩子聪明能干,挣得了钱,但还是要好好读书,以后坐办公室吹空调,当白领多好。”
陈浮己不以为然,淡淡回:“谁说读书就一定坐办公室的。”
“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就像你爸一样,有学识当个老师多好······”
老头话还没有说完,陈浮己就起身了,动作幅度有些大,腿边的凳子都倒在了地上,发出声响。
陈浮己一句话都没有说,饭也不吃了,就去隔帘后面的铁床上躺着睡觉。
老头小声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么年过去了,这孩子提到他爸还是那么冲。
三月末的天,黑得还是很快。
夜里总是带着冬末微消散的寒气。
陈浮己躺在床上,每一次翻身都能听到铁床“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心情莫名烦躁。
他起身,坐在窗前。
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从烟盒里倒出一根,随意地叼在唇边,聚拢火势点燃。
烟雾渐渐散开来。
外头还有塑料窸悉簌簌的声音,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老头正在从自己捡的垃圾中分拣纸张和塑料瓶。
昏黄的钨丝灯,照着老头脸上骇人的疤痕,左半张脸因为结痂的缘故,拧巴在了一起,看着很瘆人。
陈浮己看得入神,狠狠吸了一口,烟气直达肺底才渐渐压抑住烦闷。
自从池沅和邓佳露冷战后,她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得让人不想掺和。
他们这一行人,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何子强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她们三个闹了矛盾有些不和,他也不好说什么,保持着不站队的立场,做好自己的工作。
邓佳露和徐棠虽然表面上没和池沅撕破脸皮,但总阴阳怪气地损她这儿,损她那儿,打定了主意要和她不对付一样。
大家都是一个合作小组的,想给池沅使绊子有千千万万的法子,这样一来,效率不高,耽误了不少的小组课题进度。
周五那天,又是她和何子强两个人留下来做收尾工作。
一直到晚上差不多七八点的样子,才完成单元进度。
她让何子强先走,她要留下来做个成员分工部分的统计。
何子强听到这话时明显怔住了,或许是池沅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太过乖巧了,下意识让人觉得她是软柿子很好欺负。
但其实不然,她只是长得很社畜无害而已,却不是逆来顺受那款。
做了多少工作,就该加多少分,这样才公平。
夜幕降临,雾城这座环山傍水的小城市,少了些繁华似锦的夜生活,远远望去,没有万家灯火,只有远处山头升起的袅袅炊烟,与灰蓝的夜色交杂了一起,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市井烟火气息。
一阵春晚风迎面吹来,一天中所有交织在一起的烦躁郁闷似乎都一并散了去。
“哎,池沅!”汪东洋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的时候,看到陈浮己和汪东洋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就在身后不远处。
眼神锁定在陈浮己身上的时候,池沅呼之欲出的”好巧“两个字愣是没说出来。
她记得,也就前两天的事儿,这人还想打她来着。
但汪东洋说,他们是去打篮球。
“你这才下课?”汪东洋问。
她应声:“嗯,你们也是?”
四个人中,就汪东洋喋喋不休地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每个话题要到尽头了,她以为可以说再见了,可汪东洋总能给她找出另一个话题接着聊下去。
另外两位也是好性子,居然有闲心就站在那儿,听她和汪东洋尬聊。
还是陈浮己最先没了耐心,直接先走了。
池沅刚想说“下次再见”的时候,汪东洋却先她说出口:“边走边说。”
就这样,陈浮己和周林野走在最前面,她和汪东洋磨磨蹭蹭地走在后边,中间隔着五六米远,一直走到一条十字路口,池沅以为终于要分别的时候,汪东洋又来了句:“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呗。”
池沅抬手轻轻挥了挥:“不了不了,你们去吧。”
汪东洋连忙劝:“哎呀,你还怕我们啊?“
说这话的时候,汪东洋看向陈浮己,小声对池沅说:“就当为上次那事儿给你道个歉嘛,我跟你讲,陈浮己他可内疚了,就想找个机会和你道歉,赏个脸吧。”
汪东洋说这话时,姿态放得很低,一时让池沅找不到话来拒绝。
正巧路口的行人绿灯亮了,汪东洋连忙催促她一起走。
就这样一推一拒的过程中,她还真跟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了。
不过她始终对汪东洋的话有怀疑,她真是半点看不出陈浮己对她抱有丝毫的歉意。
仔细一想,肯定是汪东洋诓她的。
一路上,怕她尴尬,汪东洋没少和她扯东扯西。
走到一个巷子口,拐弯到了一家私房菜,他们一行人进去,老板娘明显认识他们,连忙安排他们坐下。
几个人轮着点菜,到池沅手里的时候,她就点了个番茄鸡蛋汤。
一是因为自己口味清淡,其次自己不太好意思点大菜。
池沅怕汪东洋又找些话题和自己尬聊,点完菜就开始低着脑袋玩手机。
耳边听清他们三个人的话题。
“那苏锋最近找你麻烦没,我听说他和罗子捷最近打得火热。”
陈浮己没回话。
周林野撇嘴:“我还不信那孙子敢阴你。”
池沅微微挪动身子,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她想去拿自己对面的水壶倒杯水喝。
汪东洋正笑着说:“说不定呢,人可是放了话出来说要修理你的。”
话落,陈浮己座位上就传来水壶倾倒的声音。
水倒是没多烫,就是把他衣袖给打湿了,陈浮己拿开手机揣在兜里。
池沅放下水杯,连忙道歉,那人也没说什么。
她扯了很多纸张递过去,陈浮己擦了擦,瞥她一眼:“行了。”
之后,池沅再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地当个透明人,坐在那儿安静的吃饭。
汪东洋偶尔问她几句,她认真回,他们聊什么,她也不插话。
结完账出来,周林野要回学校上晚自习,汪东洋接了个电话也匆匆忙忙地要走,临走前还不忘让陈浮己送她回家。
这条街比较偏僻,她一个女孩子回去容易出事儿。
其实池沅想说“大可不必”,但见陈浮己并没有拒绝,她也就跟着他走了。
“住哪儿?”他站在马路牙子边,垂眸问她。
他外套袖角被池沅打湿了,嫌穿着不舒服,就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宽松的黑色短袖。
一阵风吹来,他背着风,劲瘦的腰线若隐若现,充满少年的朝气与野性。
她撩了撩被风扬起的头发,别在耳后,回:“江记酒店。”
陈浮己原本想打车送她回去,但两人在路口站了十多分钟,都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正是交班的点,车辆很少,于是就走了回去。
池沅不认识这里的路,弯弯绕绕的,一会儿要上楼梯,一会儿又要下楼梯。
原先是她跟着陈浮己在走,一前一后。
渐渐地,变成了一左一右并肩着。
“上次那个钱的事儿,我很抱歉······”她小声开口。
真的没有故意拿钱羞辱他的意思,只是她把他的玩笑当真了而已。
陈浮己眼神幽幽地看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
“你叫什么?”
池沅愣了愣,忽然想起上次他说自己是“乌龟池子王大元”。
“池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