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是你,奚长歌!你曾经为救人而置生死于度外,为保护同袍而奋不顾身,怎么会变成杀百姓如屠猪狗的魔道败类?”羽阳怒极恨极,忍不住提剑便攻。
奚长歌见他来势凶猛,不敢强撄其锋,手一扬,听道之剑飞起,半空中一声鸣响,自羽阳身后强袭而来。后者拧身回击,前行之势不停,身子转了一圈,顺势削向奚长歌。
奚长歌足尖一点,飞身踏上他剑尖,一个借力,顺手接过了朝自己飞来的佩剑,落地时和羽阳硬拼了一记,尖声叫道:“小心!你刚刚才刻好的墓碑,可别一时冲动再给人炸了!”
眼前的人一边用羽阳最熟悉的的口吻插科打诨,说贱兮兮的话,一边招招凌厉,式行极端,偏生出手还是正宗的儒门武功,这他心中更加悲愤。
“行儒门武道要清正仁义,练仙门武学凭的是一腔浩然正气,吾不相信,能用出此等剑招的你,竟会有朝一日沦为魔物!”羽阳格开奚长歌斜刺来的一剑,咬牙道。
“凡事不要只看一面。”奚长歌语重心长地道,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师姐,教育她傻乎乎的师弟:“不学好儒门仙门的武功,别人怎么会相信我是法儒的弟子呢?”
“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抹黑儒门!”瞬间,羽阳心下明了,却无可奈何。“你杀这么多人,就为了败坏师尊的名声?”
羽阳心中杀意骤升,不顾奚长歌的进逼,出剑越来越险、越来越凌厉。可是面对奚长歌这张脸,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杀手。
“其实我也不想的。”奚长歌险险躲过一剑,身上还是添了道伤口。她可怜兮兮地说,“但冥冥之神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光用儒门仙门的武功,这样看起来的确不太像反派。”交战多时,奚长歌发觉单凭这样的实力,很难保证把羽阳留下来,于是决定揭露自己的一张暗牌:“那就来试一试反派的特色吧!”
话甫落,她身上忽然涌现强大的血闇之力。在这股强大的气劲之中,儒门的仁正仙门的清圣转眼俱化虚无,剩下的只有魔氛狂涌!重生以来的奚长歌,第一次以真实面目面对这个世界,她身处无边血闇之中,眉心暗色血纹浮现,笑得张狂如同恶鬼。
“这……”眼见所见这一幕,远远超出了羽阳的预料。他第一次在师姐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危险气息,只觉得对方身上气势有如锋利长剑,割天欲裂。
奚长歌将一身血闇之力运在剑上,倏然,邪式出手,风云变色!
“天罚末劫!”
羽阳不及防备,结结实实吃了这一记,瞬间呕红。
“唉唉,我的好师弟呀,你怎么就不长教训呢?”奚长歌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你认识的奚长歌吧?”
羽阳一边暗恨自己不争气,一边倔强地扬起头,用坚强不屈的眼神瞪着她。仔细看,他眼里还带着一些委屈。
“不是……不是这样的……师姐,这不是你……”他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涌出鲜血。
“你不知道,我……我是从济沧洲来的……”他扶着剑,勉勉强强站稳身子,朝奚长歌说:“我曾经受过你的恩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变成你最痛恨的模样。”
三十多年前,白云教在济沧洲被全面剿灭,但是民间还有一些□□余孽,暗中给人洗脑,借此牟利。最后一个祭祀之夜过后,正道群侠四处清扫□□残余的据点,而奚长歌不得不为自己前一天晚上肆意出招打伤的平民而四处奔波治疗。
她进入一个庭院,只见四处凋敝,家徒四壁,明明是大白天,走进屋里却昏昏暗暗不见光亮。这个家的男主人受了她招式暗劲,正蔫蔫地躺在床上。家里的女人一脸凶狠地举着扫把,要把她打出去,不容许她“玷污神灵庇护的所在”。奚长歌不耐烦地把人定住,三下五除二解除了男主人身上的暗招,转身就要走。
结果男主人一口浓痰吐在她身上。
“你们……你们这些不信神的异教徒,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被神降天火烧死!”男人双眼血红,恶狠狠地诅咒道。
要给这些人解除暗招,奚长歌已经很不情愿了,现在又莫名其妙被吐一口痰,她心中不由得怒气勃发。再加上男主人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前日被民众虐待致死的同袍,她气得手里长剑瞬间出鞘一寸。
“啊——”角落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
奚长歌正欲回骂,就听到这个声音,抬眼一看,才发现那里原来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童,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他似是发觉自己忍不住惊叫出声了,急忙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奚长歌张着嘴巴跟他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吓一吓那人,现在只好老老实实把剑推回去,只不过用更加恶毒的目光瞪了眼男主人,低声道:“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家邪神?”
她身上是实打实杀人养成的煞气,那个男人没说什么,倒是小朋友被吓得说不出话,眼泪扑嗒扑嗒往下掉。
“好了好了,”奚长歌走到角落里,摸摸那小孩的脑袋:“我不是说你,别害怕。”
她在黑黢黢的屋里环顾了一下,却发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奚长歌问了问那孩子,才知道原来日前他父亲就打算要把他送给神灵,只不过母亲拦着,才未能成行。他母亲也信神——他们这一整个村子,包括周边好多个叫的上名字的村落,居民都是信神的。
这让奚长歌更觉头痛。要她杀恶人、救无辜,她绝无二话,而且做得干脆利落。但是要从思想上拯救百姓,这件事着实令她感到无比棘手。
算了算了,反正祸根都已经铲除掉了,管他那么多做甚?奚长歌这样想着,却还是在触及小孩那畏畏缩缩的目光的时候心软了。
唉……就当是为了这些无辜的小孩,为了不该被牺牲的枉死之人,为了那些迫于生活而不得不随大流祭拜神灵的民众。她解除了女人身上的穴道,威胁她道:“听好了,明日吾在东边市集升台讲学,你们一家人务必要来听课,否则少一人,我便来杀一人!”
女人虽然痛恨她这个异教徒,但是毕竟还算个有理智的正常人,不然之前也不会死命拦着丈夫把儿子祭献给神灵了。闻言,她连忙点头,生怕慢一点,眼前的凶神就要取人性命。
奚长歌拍拍小孩子的脑袋,又嘱咐了几句,给人留下一些吃的,便离开去下一家了。她虽然心存恻隐,终究没办法给予他们太多帮助,只能尽力而为。
这天晚上,她送别师尊,第二天,她就在市集上设台讲学。一天连着一天,最初几个听众大都是被她威逼来的,而且以儿童居多。毕竟大部分成年人都有正事要做,要为家里挣得一天的吃用,没工夫听她讲学问道理。后来,有些人意识到学习的好处,也渐渐有主动来听课的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少不得要用暴力镇压一些破坏,成天忙得焦头烂额。随着听众越来越多,她又忙着联系各路先生来教授生产之法,其实根本记不得哪天谁来了谁没来。
我佛不渡憨批,她这样想。人只要来到她讲学的台边,哪怕是为了搞破坏来的,那她动用武力也要逼人听课。但如果实在不愿来,那就爱咋咋地吧。
思想落后的人,终有一天是要被时代抛弃的。大不了以后致富不带他们玩。
再后来,心怀正义的侠客来了,饱读诗书的儒门弟子来了,他们指导百姓开辟田亩、建立作坊、甚至开办书院,得以沐浴儒风的学生数量越来越多,曾经在此地为祸甚深的□□思想被彻底袚除。书院里每年最优秀的学生,也会被推荐进入各个儒教门派学习深造。只不过这都是奚长歌离开以后的事情了。
羽阳就是这样进入德风古道的。
第12章 我劝你弃暗投冥
博古坪上,奚长歌正在练剑。
她剑气挥洒,式式藏机,带着儒门剑式特有的清正之气。跃起时如苍鹰振翅,出剑时如雷霆惊震,剑随心走,身随意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正在此时,忽见一道长剑虚影破风而来!奚长歌不惊不避,眉毛一扬,喝一声:“看剑!”便提气迎了上去。虽然那只是一道剑影,但其中所包含的内力丰沛无比,远非一般高手所能应对。而且走势十分灵活,如沧海银鱼,穿梭不定。奚长歌沉着以对,身姿轻灵如燕,斩击又毫不留情,从容避过每一道攻击。最终她一剑斩落,将那道剑影劈得四散。一旋身,听道势犹不减,剑光摧枯拉朽般直直向前——
剑尖在离君奉天咽喉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师尊!你怎么不避开!万一我收不住剑怎么办!?”奚长歌语带嗔怪地说。
“不错,再努力一点,下一次正法就可以出鞘了。”君奉□□她鼓了鼓掌,语带肯定地说。
“……听起来像是夸奖,但是这句话真的很有歧意诶师尊。”奚长歌收了剑,一脸纠结地道。
君奉天替她擦额头上浸出的汗,奚长歌嫌他动作太温柔,扯过手绢自己胡乱擦了擦,顺手把手绢塞进自己口袋里。
“是夸奖没错。而且你要是真收不住剑的话,正法也可以出鞘了。”君奉天眼带笑意。
“……我总觉得您说这话有别的意思。”奚长狐疑道。
君奉天叹了口气:“瞧你今日练剑,气息不稳,剑势虚浮,是昨晚没休息好?偷偷做什么去了?”
“这……我……这你应该清楚啊,你不是就睡在我身边吗?”奚长歌嘴硬。
君奉天索性把话挑明了讲:“就算要看话本,也不必半夜三更挑灯夜战。我又不是豺狼虎豹,禁止你做这做那。你白天大可以找个空闲时间好好看,都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一点大人气都没有?”
奚长歌目瞪口呆。
呆愣了片刻,她才忽然回神,急急地问道:“啊……啊你都知道了?你翻我书了???”
君奉天奇怪地看她:“怎么,莫非我看不得吗?”
奚长歌心惊胆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你……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
君奉天更奇怪了:“不过是几本书而已,难道我的藏书不是随便你看吗?”
“那……你看那些话本子了?”奚长歌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君奉天道:“只是翻了翻,并不感兴趣。”
奚长歌一颗心猛地提起,直到听他说自己不感兴趣,心才落回肚子里。
“不过你那日不是说你对兰陵不谢花不感兴趣吗?怎么现在又买了他的书,而且看得如此废寝忘食?想必此人的作品,一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吧。”君奉天若有所思:“这倒让人感到有些好奇了。不如今晚睡前,你为我读一读他写的书吧。”
闻言,奚长歌如遭雷殛。半晌,她才不抱希望地道:“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呜,为什么又要忽然来这一出?
“可你不是喜欢吗?我希望多了解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多了解一些你。”君奉天温柔地说。
奚长歌欲哭无泪。
奚长歌:这就是我看小h书被师尊兼对象发现的经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毁掉这个糟心的世界?实在不行给师尊洗个脑,让他忘掉这一切也行。在线等,急!
被灭门的儒门支脉外围。
听完羽阳的叙述,奚长歌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笑。
“说实话,你讲的这些时间太过久远……我都快要不记得了。”她眼里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羽阳见状,只觉得又有了一丝希望,眼里亮了亮。
“所以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来着?我那天遭的骂可真不少,早不记得哪家有孩子哪家没有。”奚长歌怀念地笑笑,神情看上去一如往常:“不过,我记得刚开始在集市上讲学的时候,的确有个小毛孩子,成天拖着鼻涕,只要天不下雨,就一定会来听课。听懂了多少我不知道,姿态倒是可认真了。”
羽阳不由得赧然。他现在都而立之年了,并不想承认自己还有天天拖着鼻涕到处跑的过往。
“所以你还记得这一切,记得你曾救过的百姓,记得你教过的书讲过的课,也记得师尊和我……”羽阳急切地说道。
“是啊,是啊,我全都记得。”奚长歌道。
“那你……还杀了那么多人……”羽阳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握剑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你杀了那么多儒门弟子……其实那都不是你的本意对吗?你只是那些时候被地冥操纵了,是不是?”
“唉,我的傻师弟啊……”奚长歌已经走到了羽阳身边,眼神不变,手上却忽然发力,狠狠一掌,正中他胸膛。羽阳猝不及防被击飞出去,瞬间鲜血狂喷!
“师……师姐……你……”他瘫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记得,但这并不代表我还是从前的奚长歌。”她温柔至极地说道,同时提着剑缓缓走向他。“真是抱歉,让你对奚长歌产生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事实上,她只是个糟糕的徒弟,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师姐,一个普普通通的儒门弟子而已,挣扎了许多年也没能找到自己的路,把自己囿于一方直到死去也不曾解脱。希望这一次,能让你彻底放弃对她的期望。”
她将听道高高举起,蓄满了力气,准备刺穿他的胸膛。羽阳死死地盯住她手中长剑,目眦欲裂。
只听“刷”的一声,长剑直直落下!然而,就在剑尖将要穿过羽阳胸膛的那一刹,远方忽然传来一道劲气,打在了奚长歌持剑的手上!她一时不备,蹬蹬后退几步。
“邪魔,休得猖狂!”
紧接着,一道沉雄诗声响起:
“正天地所不正,判黑白所不判,
犯人鬼所不犯,破日月所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