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眨了眨因长时间睁大而酸涩的眼。
刚问完这个问题,许扶清的手腕一重,他眼底掠过一抹讶异,微微蹙起眉,视线往下看。
只见衣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面色惨白,颤着手反握住了他,很用力,隔着铜铃铛,捏得那手腕泛红。
而她似乎没意识到力度不妥,反倒越握越用力。
接着,一封信塞到了他的掌心,信封封角割过指尖,轻微刺疼,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许扶清像是没料到一样,微微地偏了下头,目光还平静地落到她脸上,易容过后的容貌确实算不上好看,是常见的普通人样子。
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晕开在信封。
他轻轻地按了下,血珠又渗了出来。
不过,无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死了都丑,所以他还是更喜欢骷髅头。
谢宁没发现,抬起眼帘,视线游荡,忍不住在不远处的尸体停住,声线不稳,但咬字清晰。
“小夫子。”
许扶清唔了声,弯唇笑着,扫了一下被攥得皱皱的信封,看她的眼神却仍然没一点儿温度,跟平常看一般死物没区别。
换作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谢宁能看得出来。
不过这是正常的,在原著里他对待任何人都是这样,时常面带着浅笑,内心却不知在想什么。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顺便遮掩一下眼底惧意,不知是怕过头,还是被压得血液不流通,腿的知觉短暂地消失了。
“这封信是卫夫子让我交给你的,他应该是有事找你。”
谢宁后知后觉地松开他的手腕,上面多了五道指痕,她嘴角一抽,手霎时不知往哪放,“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许扶清挂着笑,没说话。
“他。”谢宁抿了抿唇。
这个他指的是尸体了。她呼出口气,稳稳心神,这才回答许扶清刚才问的问题,“我确实怕尸体,他,他是小夫子你杀的吗?”
非必要的情况下,谢宁不会轻易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自知没他聪明。
“你觉得呢?”他撇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
谢宁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许扶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狐狸眼弯弯,多了几分少年的狡黠,直勾勾地看着她,又一次温柔地替她将凌乱的散发别到耳后。
不知道为什么,谢宁看着他帮自己捻发丝的动作,忽然联想到他爱帮尸体阖眼的习惯,十分古怪。
“是不是我杀的重要吗?”许扶清微感困惑。
少年的话音刚落,少女的声音就随之响起了,“重要。”
她没犹豫,老实回答,雪亮的眼睛装着他,“倘若是小夫子你杀的话,那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了――怕你。”
得到答案,许扶清笑:“哦,是吗?”
谢宁紧盯着许扶清,试探性地换一个问法,“那小夫子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确实不是许扶清杀的,他也在找杀这个人的人,去哪儿杀人不好,非得找许府来当自己杀人的老巢。
也对。
许府是西京赫赫有名的凶宅,向来不会有人来,也不容易被发现,是最佳的杀人地方。
可惜许扶清不是大善人,既然对方借用了他的地方,那么就得付出一些代价才可以。他认真地想着,待会儿索要什么代价。
躺地上的尸首血腥味浓厚。
他将视线从尸首收回来,突然想到了。
许扶清与谢宁对视几秒,心情像是还不错,回了一句,“没看到,你也想见他?”
嗯?
什么叫也想见他?谢宁微微一怔。
一阵风措不及防地吹过来,将那封没被拿稳的信吹到谢宁身后。
他倾身上前,前不久洗过一遍、还没干的湿发垂下来,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冰冰凉凉的,隐隐散着仿佛能蛊人的香。
谢宁不适应地侧了侧头。
一滴水顺着她的锁骨坠落,滑进衣内,冷得慌,夏天抱着他,或许能解热。
体温太低了。
待许扶清重新拿回信后,他缓缓地起来,离开谢宁时,绯色衣摆勾过她的手指,恰好把最后一些灰尘蹭走。
谢宁喉间一紧,悄无声息地挪了下手。
天地良心,这可不是她故意拿他衣裳来擦手的!不能怪她。
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又上了房梁,稳稳地坐着,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眼皮懒懒地耷拉,安静地看着。
许府大厅除了有他带来的松木香,还有一抹浓郁的其它香味。
闻着很舒服,像是生长在墙的花散发出来的,风慢慢地将这种香带进来,无需片刻便飘满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谢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像瘫痪一般使不上力气的腿。
然后她抬头,努力地忽视旁边的尸体,先是从下到上地看过去。
许扶清双脚是赤着的,脚底沾上了些许脏污,脚踝净白窄瘦,外踝凸出弧度明显,颇具美感。
再看许府大厅。
将近空荡荡的破落地方摆着一方看着还算新的圆桌和一张木椅子。
圆桌上正滴答滴答地淌着血水,流到附近的地面,蜿蜒出一道骇人的痕迹,血水尚未彻底干透,说明人还是刚死不久的。
是在圆桌那里把尸体的头颅和脖子以下的地方砍开的吗?
谢宁不由得瑟瑟发抖,环视一遍大厅,总觉阴森不已,鼓起勇气问:“小夫子,信既然已送到,那我能回去了吗?”
许扶清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靠在梁柱上,眉梢微挑,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回去便回去。”
“好的。”
谢宁试图从地上起来,却忽然发现压根行不通,她貌似挪动不了双腿,“小夫子,我的、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对了。”他眨了下眼。
许扶清眼珠微转,轻笑,像是刚想起,“忘了告诉你,许府墙上的花人闻久了就会双腿无力,软瘫在地的。”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辣,更新时间照旧~
第16章 西京之行八
谢宁惊讶地啊了声。
许扶清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手指缓慢地一点点抖开红衣上沾到的灰尘,似能看穿她的担忧,语调没起伏。
“你不用担心,不会危及你性命的。”
他稍稍低下眼,慢悠悠道:“可是,那杀了他的人若是回来了,你大概是活不了的,被一刀砍断脖子。”
口中的他显然指的是那具不知身份的尸体。
谢宁肯定不相信许扶清说忘了告诉自己的话,分明是故意不提醒的,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即恢复吗?”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许扶清唇角怪异地弯起来,笑了声,从房梁下来,跨过尸体,朝她走去,弯下腰,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知道是知道。”
他割破手指,碰上谢宁的唇瓣,微微插进去,鲜血进入她的口腔,像哄小孩地说:“喝吧。”
黯淡的月光衬得许扶清侧脸似玉,肤白若瓷。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令谢宁几乎作呕,她无措地摁住许扶清的手,抬眸看他,含住东西的嘴巴咬字不清,舌尖不可避免地勾过指腹,“小夫子?”
用力地推了下,屹然不动。
她后背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血液已经顺着喉咙下去了。
许扶清另一只手轻轻地抵上谢宁额头,温柔似亲昵地抚过她的眉眼、鼻子、唇角,脑海里浮现的是与她相对应的骷髅头模样。
“你不是要恢复吗,喝我的血就行了,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你们可真奇怪,想得到一样东西,却又总是顾虑那么多。”
虚伪。
人总爱虚伪地推托,再装作很是为难地接受。
许扶清缓缓地敛下眼皮,长翘的睫绒在眼睑下方投落一片淡淡的阴郁清影。
原来他的血可解,谢宁算是服了这奇葩的法子,不过原著也提过一两句许扶清自小就被拿去试毒等,导致后来的存在形同药人。
手指蹭过齿关,微微压着她的舌尖。
她小脸皱成一团。
指尖被他抽出了,谢宁松口气,不自觉地舔了下唇,顿了几秒,还是僵硬地吐出一句话,“谢谢小夫子。”
许扶清眼神平淡如水地看了看上面的湿润,“不用谢,以后要还的。”
谢宁看着他的脸,慢慢地站起来,腿还是有些软,于是扶住墙,闻言不明所以,“怎么还?”
用你的身体。
每一滴血、每一寸肉。
喂我的蛊虫。
许扶清倏地抬起手,细长五指微微摊开,盖上她撑着墙的手背,大手将小手完全地包住,少年的皙白手背青筋微显。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连风声都没了,谢宁心跳骤停,偏头看着。
一只形状丑陋的蛊虫呆在他们的手之间。
刚才谢宁是没发现的,现在发现了,她眼睁睁地看他拿下那只蛊虫,两指轻松地夹着它,蛊虫不安地扭动着。
这只蛊虫是在许扶清靠近她时,趁机爬到她身上的。
偷偷地。
许扶清眉眼染笑。
“它好像很喜欢你啊。”笑慢慢地消失,他面无表情地弄死了蛊虫,声音很轻很轻,喃喃自语,“可为何,为何要背叛我呢。”
擅自行动。
该罚。
罚它去死。
不到一会儿,许扶清又带上了温润的笑,掀起眼帘望着她,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怔忪空洞,疑惑地问:“你不是急着走吗。”
“那,那,那这具尸体怎么办?”她结巴着,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需要报官吗?”
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拉长,许扶清脚踩着谢宁的影子,呵笑。
“报官……把你和我抓进去吗?”
“然后,不管揽天书院的任务了?”他连续问了她两个问题。
西京远离京都,官官相护,西京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贪污腐败至极,冤假错案堆积成山。
更别提当今圣上终日沉迷于女色、寻找长生之术,压根无处可告。
而许扶清在她来许府之前,在尸体旁边捡到了一块象征官员身份的腰牌,官位不低,手下的权力不小。
可那又如何,他不关心什么民间疾苦,也不关心对方真实身份是谁,更不关心对方为什么想杀人、有什么特殊癖好。
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得到对方借用许府的‘租金’。
“那该如何是好?”她不知所措地咽了咽。
谢宁也想起了原著的古代背景,逐渐理解他所说的意思,又见他一直看向自己的背后方向,心口一紧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院子空空如也,天空漆黑一片,红得妖艳的墙花沾了些许露水,不经意间减淡了花香味。
“这个啊,你就不用管了。”
许扶清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跟她交汇,眸底漾开一抹莫名艳丽的笑意,也没正面回答:“你回去吧,我乏了。”
言尽于此,谢宁也不好再说或再问什么。
再加上这里确实过于诡异渗人,她不敢久留,感受到腿的知觉全部回来后,像一支箭地冲了出去,溜得极快。
弯月融于黑夜,少女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见了,也跟着融进了夜色当中。
许扶清没看她,掏出随身带着的蛊,低头安静地数着。
蛊也分很多种,他自幼养蛊,更喜欢蛇蛊、疳蛊、金蚕蛊、虱蛊这几种,其他的也会一二,不过少用或没用过。
少年苍白的指尖掠过装在小器皿里的情蛊。
许扶清记得,母亲身上曾有情蛊,每到被情蛊迷了心智之时,她总会木讷地一声又一声地对那人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人貌似很喜爱听到这句话,不厌其烦地让她重复地说,坐在旁边的他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情蛊是慢慢发挥作用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母亲有时候能恢复清醒。
逐渐地,她变得不爱说话,常常盯着他的脸发呆,给他穿上买回来的女孩子衣裳,给他描眉,擦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
铜镜中倒映出两张脸。
一张柔美温婉,一张稚嫩生涩。年幼的他五官本就柔和,描完眉、涂上胭脂水粉,愈发雌雄难辨,但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似四不像,奇奇怪怪的。
“真好看。”母亲称赞道。
她会温柔地抚摸着他满是胭脂水粉的脸,面上带着柔和的笑,纤手抚上他的脖子,压住他脑后勺,将他死死地摁进被褥里,让他完全呼吸不了。
“快睡吧,天黑了,该睡觉了,清奴,快睡吧!”
哗啦,蹭了一大片胭脂的被褥被人扯落。
他得以喘气。
而当母亲被那人拉开后,会抱住对方的腰,脸颊亲昵地蹭着,用甜得发腻的嗓音说:“我喜欢你,可是我好讨厌他,你把他杀了吧。”
“好。”
男子揉了揉她因用力泛红的手,面不改色地给她插上新买的簪子,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
许扶清一点儿都不在意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又把蛊收起来,毫不留念地扔掉了情蛊,用红色的发带束好长发。
无法理解那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用自己的心头血来炼情蛊。
他认为最无用的莫过于情蛊。
比不上那些可以用来杀人、折磨人的蛊。
到了后半夜,乌云将月亮遮住,天色黑沉得不见一丝光,许府门前的杂草晃动不止。
许扶清将大厅里的断头、断臂、断脚拼凑好,沾上的血液流过指骨,一滴一滴地滴落,把刚换上不久的红衣也弄脏了。
早知道就晚些再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