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盛把手机还给她,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一直都有这个病,在国外那两年时最严重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开始频繁出入医院,找我的主治医生拿药,但不接受心理咨询,不听他的唠叨,烟酒不想戒,也不想跟别人说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病严重的时候,会加大药量。”
那些匿名举报信其实班盛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他们说错了一点,他服用的不是违禁药品,是普通的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
其他的也没说错,因为班盛情绪反复,加上长时间服药,他确实对药物产生了依赖性。有时服药过后,他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颜色,然后会出现幻觉,能清晰地看见一些公式和知识。
班盛大脑亢奋的时候,就会熬在实验室里,去做导师给他的任务。
“还有你,少说点脏话。”班盛又捏她的脸。
林微夏不服气地嘟囔道:“知道了,谁让他们那样对你。”
班盛眼神一怔,随即发出很低的笑声:“行,我也有人护着了。”
班盛的状态时好时坏,大部分跟他的睡眠和做的那些梦有关。
在每天量完血压和抽完血后,还要被人看着固定地去做一些心理治疗以及各种CT 检查。
那个时候班盛的脾气特别差,他感觉自己像个没有尊严的犯人一样,身上所有东西被没收,重复地去做一些训练。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班盛瘦得愈发厉害,全身凌厉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一双眼愈发漆黑,掺着浓重的戾气,与他对视,像是在坠入深渊。
有时候班盛喉咙痒得厉害,想抽烟,但身上一根烟都没有,他的情绪会起伏得厉害,正反复的时候,白皙的掌心伸了过来,上面躺着一颗话梅糖,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锵锵!戒烟糖,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颗过来。”
“傻。”班盛笑她,但还是接了过来。
量完药吃完药后,班盛躺累了,想要出外面透透风,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很差,脸色苍白,糜颓气息明显,神情冷倦。
林微夏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还是忍住了。
“那你先喝点水再下去。”
林微夏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热水接好之后,她转过身,把水杯递了过去,冰凉的指尖碰到了的手,虎口圈住杯子。
林微夏适时松手,班盛接过杯子,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水杯晃动,“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班盛愣怔在原地,一阵热水烫到手背上,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感觉不到疼痛。
林微夏听到响声,立刻回头,拉过他的手反复检查有没有事,确认没事后,蹲下地上收拾,她一边拣起碎玻璃丢进垃圾桶里,一边说笑着:“一会儿要不要去打篮球啊,我陪你……”
林微夏正拣着碎片,班盛俯下身,攥住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哑声开口:
“林微夏。”
“嗯?”林微夏笑着应。
班盛的声音很沉,从喉结里滚出来几个字,语气艰难: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现在的我,不值得你喜欢。
班盛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了,也做不好。他的自制力和情绪控制变得很差。有时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班盛从梦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像地铁轨道里的一粒灰尘,所有人都不看见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想把自己藏起来,或者消失也行。
有时又觉得自己像黏在地毯上顽强吸附的口香糖,吸尘器费了很大的力对地毯清除,也没有用。主人气急,直接蹲下身,用手指将那片发黑的口香糖抠出来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里。
终于摆脱他了。主人的嘴角泛出一丝笑容。
气氛沉静得不行,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作响的声音,林微夏仰头看着他,看见他消瘦又冷厉的五官,鼻子发酸,但竭力忍住没有哭出来,她伸手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说: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班盛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手掌落在她后脑勺上,他没有说话,林微夏感觉有一滴眼泪淌进脖颈里,湿湿的,很冰凉。
安抚好班盛的情绪后,加上他吃了药,困意很快袭来,林微夏替他盖上被子,小心翼翼关上门。
林微夏来到医院楼下的花坛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含在红唇里,熟练地点上火,白烟从一张清冷的脸庞飘过。
拿出手机,看了一圈的联系人,界面停在乌酸的电话号码上,犹豫了一下,拨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那边响起一道好听的女声:
“喂。”
“学姐,是我,是这样的,阿盛住院了,”林微夏一边抽烟一边把是所有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林微夏把手机举在耳边说道,语气沉静:“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要陪他找到他妈妈。但我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想来想去,你是他的远房堂姐,你们又是一起长大的。”
一阵冷风吹过来,天色灰暗,林微夏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枯叶,语气顿了顿:“学姐,我想帮他找到他妈妈,你没有他母亲的线索,或者她曾经在哪?”
即使希望渺茫,她还是想试一试。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冗长的沉默,似乎在绞人呼吸,程乌酸犹豫半晌,说道:“阿盛他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第84章 白天
班盛从小性格冷漠又孤僻, 但智商很高,脑子转得快,放在人群里是独树一帜的那种。班盛在学校很受老师喜欢, 也经常被其他家长拿来跟自己小孩横向比较。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开始隐形排挤他。
虽然强者总是游离在人群外, 但班盛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加上李屹然乌酸他们又跟他不在一个学校,班盛心里多少有些孤独。
好在班盛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父母感情和睦,两人是从大学起相知相爱的恋人, 毕业后一起创业,班父在女方家庭的帮助下很快拿到了创业的第一桶金, 后来事业越做越强,两人之间也没有出现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出轨, 负心的戏码。
父亲每天早上起来出门前都要在母亲额头里留下一个吻再去上班,下班再晚,都会记得带一份母亲爱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唯一的波折是妈妈生班盛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几经周折才把他生下来, 但因此夫妻也更疼爱班盛。
宋知丽更是视这个小孩为生命的全部。
一次在学校,班盛从奥数特长班出来, 回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班上一个人都没有,后来其他班的老师告知他们全班在老师的带领下集体去参加星空露营了。
竟然没一个人通知班盛。
班盛背着书包, 一路踢着石子回家。南江的夏天漫长又闷热, 柔软的云朵翻滚在天上, 像形状不一的奶油蛋糕。
走在人行道上, 班盛碰见一排算命的边摇着蒲扇边招呼――看面相,二十元一次。
“小男孩,我看你这面相是个天煞星啊,要不我给你解解。”一位老头摇着扇子笑着说道。
班盛冷淡地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在棕榈树影尽头,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地上,人很瘦,皮肤很黄,戴着一副眼镜,文弱模样,穿着打扮还算干净,他前面放了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道――陪玩数独,十元一次。
中年男人的比别人的便宜,却无人问津。
班盛看了一眼天光,还很早,脚步停了下来,跟中年男人玩起了数独。男人也是个寡言的性格,只负责陪玩。
开场班盛连输了三局,后面他只赢了一局。虽然受挫,班盛却隐隐兴奋,有一种跟高手过招的感觉。
玩到最后,一共玩了八次,班盛从兜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过去。男人接过来,从裤兜里拽出一把破烂的零钱,硬币弹落在地上,有的还泛着腥味,正低头给他找钱。
中年男人佝偻着腰,班盛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蓝色衬衫后脖颈衣领那中间磨损出一道黑线,穿着的灰色西裤浆洗得发白,恻隐心起,开口:
“不用找了。”
“你周五还在吗?”班盛又继续问。
中年男人收起白色的纸板,回他:“你来找我就在。”
班盛很喜欢这句话,好像对方对他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他淡声应了句“好”就回家了。
在学校的日子很孤独,但班盛一点也不担心,他经常放完学会来到棕榈道跟这个中年男人一起玩数独,次数久了,玩多了两人慢慢地变成了朋友。
班盛见他瘦得厉害,经常没饭吃,每次去找他的时候都会带面包,或者分带来的便当给他。
两人成为朋友后,他们汇合的地点不再是棕榈道。中年男人带班盛去了他家。
中年男人的家在城中村尽头深处隐蔽的一处低矮的蓝色破厂房,他没有多少收入来源,也没什么朋友邻居。
他家很小,25平左右,客厅和房间连在一起,一进去闷热得不行,绿色的生锈风扇发出嘎拉作响的声音,墙壁上的白皮脱落,潮湿又闷热。
他家只有一扇窗户,外面就是池塘和大一片芭蕉树,窗户边上挂了一串漂亮的紫色风铃,有风吹过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漂亮的风铃。”班盛说。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极其隐晦地说道:“那是我交到新朋友的讯号。”
那个时候班盛才十岁,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而后越长大越回想起这句话,他每次都会毛骨悚然。
班盛在南江待了这么久,见惯了高楼大厦和CBD 里的写字楼,第一次知道南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好在中年男人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水槽上没有浸任何没洗的碗筷,他的被子叠得整齐,房间里有很多关于物理,数学方面的书。
两人熟了之后不只是玩数独,还一起玩象棋。中年男人教他很多知识,虽然对于班盛这个年纪来说,深奥又难懂,但他乐于挑战。
每次下完象棋后,两人会聊天,中年男人教班盛遇到事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点了一根烟,想起什么继续说道,眼露凶光:
“要是遇上不公正的事呢,你就得十倍偿还。”
班盛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离开。
班盛生日那天,中午吃完饭,他拎着蛋糕准备出门,班盛妈妈喊住他:“你去哪里?”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分享蛋糕给我一个朋友。”班盛认真说道。
宋知丽一听就反对,直皱眉:“阿盛,他不是流浪汉吗?你怎么最近老跟流浪汉待在一起,今天别去了。”
宋知丽这样说班盛的朋友,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他不是流浪汉,他是我朋友,而且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没有家人和朋友,所以才想在今天分块蛋糕给他。”
班盛是这样,从小就外冷内热,内心非常善良,对人和小动物时常有恻隐之心,这对夫妇也经常教班盛要坦诚,对人要心怀善意。
宋知丽被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句:“那傍晚早点回来,妈妈接你,等爸爸忙完了,我们带你去看电影给你过生日。”
“好。”
班盛拎着蛋糕来到中年男人家的时候,对方惊讶了一瞬,还是接待了他。瘦男人给他煮了一杯奶茶,笑着祝他生日快乐。
黄昏倾降,天空呈现出一种瑰丽又诡戾的色调,不知道为什么,宋知丽见自家儿子迟迟未归,直觉不对劲,总是莫名的担心,于是她拿了车钥匙出门。
来到蓝色的油漆脱落的铁门前,宋知丽敲了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瘦男人推了一下眼镜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知丽勉强牵了一下唇角,说:“你好,我来接我儿子回家。”
中年瘦男人请他进来,宋知丽一袭白色的鱼尾裙,长发披肩,贵气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宋知丽拎着手袋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这个男人的房间,有风吹过来,窗户边上的紫色风铃叮铃作响。
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小矮桌前,及其认真地泡了一杯茶给她,态度很好:“您喝茶。”
宋知丽没有接,四处走动,冷声问道:“我儿子呢?对了,也请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我就――”
“就怎样?”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
一杯滚烫的茶擦着她的耳朵直直地泼向墙壁。
宋知丽心一惊,背对着中年男人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把手摸进手提袋里想拿手机报警。
一根白色的数据线出现在眼前,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不等她做出反应,中年男人迅速地绞住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脖颈出现一条血痕,宋知丽用力地挣扎,呼吸微弱,把包扔在一边发出砰砰的声响,双脚不停地抵着地面,双臂无意识地摆动,却始终够不到身后的男人。
无济于事,中年男人附在她耳边,阴狠地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做派!”
说完这句话后,不停挣扎晃动的手跟脚停止摆动。有风吹过来,窗户里的紫色铃铛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
班盛被人从密封的衣柜里抱出来的时候,意识涣散,被人不停地叫醒,费力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好像他在厂房里,然后他就看到了窗户那串挂着的随风摆动的紫色风铃。
带着血的紫色风铃。
瞳孔剧烈放大,整个人不停发抖,然后昏厥了过去。
班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无数人凑过来关心他的情况,有警察,医生,护士,还有亲戚。
班盛看了一圈,就是没有他爸妈。莫名的心慌,然后是警察问话,护士在一旁协助问话。
他有些听不太清但又被迫听见了。班盛只知道自己在那个闷热的厂房里喝了一杯奶茶后便失去了记忆,警察告诉他,他喝得那杯奶茶含有大量的安眠药,被人及时发现送来医院洗胃才捡回来一条命。
“那我爸妈呢?”班盛下意识地问。
警察犹豫了一下,跟医生对视了两眼没有说话,是旁边一个亲戚开了口:“你妈死了,她去找你但被那个变态杀死了。”
警察调查告知班盛那位中年男子是个变态,同僚举报陷害他学术作假后被高校开除,后来那个男人东山再起,苦心创立的公司又再次遭人陷害吞并,人生再一次陷入黑暗。他背下巨额欠款,因为躲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妻子携女儿跳楼身亡,最终他存了报复社会的反人格心理,班盛是他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