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见——应橙
时间:2022-09-26 13:29:28

  班盛整个人都是蒙的,然后全身止不住地抖,开始愤怒地嘶吼:“你们骗人!今天是我生日,我妈说要带我看电影,看完电影她还要带我去我想吃很久的那家比萨店,我要去找她……”
  今天是他生日啊。
  说完班盛就要拔针管结果被一帮人按住,然后他再次昏了过去。
  自那以后,班盛患上了心理阴影,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这是生病了。
  人人都说班盛这个孩子可怜,表达同情的时候又在耳边碎嘴一句:“他妈可惨了,去找儿子,结果活活被人用数据线勒死,这还不够,听说那个变态还补了两刀呢。”
  “是你害死了你妈。”
  他可能真的像那个算命的说得那样,是个天煞星,克死了最爱自己的人。
  班盛从此再也不敢过生日,他总觉得自己降临在世上是一个诅咒,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妈妈,这个家也从此四分五裂。
  让班盛心理反复受到折磨的是班盛父亲,因为班父过度思念亡妻,他受到了长达十多年的冷暴力和怨恨。
  班父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他一举一动都好像视班盛为杀人凶手。作为一个父亲,班父从来没有给他过过生日,也没有去学校开过家长会,不关心他任何事,连班盛长多高,穿多少码的鞋子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长大的。
  因为身上背负着罪恶的虚无的十字架,班盛从来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经常失眠,情绪抑郁,需要靠长期服用安定来生活,但一闭眼就想到妈妈被活活勒死的场景。
  班盛在脚踝里纹了黑百合,那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花。
  班盛不敢在人前表达自己的善意。他不知道,善良是对的还是错的,好像错的,因为他把自己妈妈害死了。
  到后来,班盛发现伪装恶意可以能保护自己。所以在学校,他永远拽酷着一张脸,不插手任何人的事,眼神里藏着厌世,别人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事。
  而梁嘉树,不用乌酸说,林微夏也猜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由得蹲下身,手里还举着手机,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混进沙子里,她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疼。
  好像她冲电话里喊,就能得到世界的某种回答一样,然后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答案在哪里?
  班盛的状况不太好,医生决定启动mect治疗和电针,来干预他脑子里消极的观念和悲观想法。
  林微夏知道这个治疗,通过麻醉针,松肌剂以及电极片,用适量的短脉冲电流刺大脑,从而让病人意识丧失,以此控制抑郁自杀的想法。
  班盛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林微夏站在门外感到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班盛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他躺在那里,睫毛幽黑,像一尊没有生气漂亮的雕像。
  林微夏感觉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班盛做完治疗后,精神好了很多,只是他的记忆力下降了很多,最近的小事经常忘记,以前的事却记得更清楚了。
  一次午休,班盛推开落地窗坐在那里晒太阳,林微夏坐在旁边正在削一只苹果,班盛抬起手指揉搓了一下眼皮,人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淡,缓缓开口:
  “我最近总梦到梁嘉树。”
  刀刃剜着绿色的果皮,动作一顿,班盛见她的反应抬了抬眉骨:“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提他?”
  林微夏把苹果和刀放在一边,抬眼撞上他的眼睛,一开口发现嗓子都是哑的:“阿盛,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是如何捱过来的。
  梁嘉树在学校一直受到无休止欺凌,班盛作为他的同桌,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表面的放任和冷漠的旁观者,但只是表面这样,因为骨子里善良和不忍,他暗地里还是私下帮过梁嘉树几次。
  那天在游泳池,班盛把梁嘉树从泳池里救出来后,梁嘉树身上全是血痕和淤青,他下意识地用身上的衣服遮住伤口,因为疼痛动作极其缓慢地擦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水。
  一切都弄好之后,梁嘉树小心地啜泣了一下,然后擦干净眼泪,纯真的眼睛透着真诚,因为牙齿被打掉一颗,他虚弱地扶着墙,结结巴巴地说:“班……盛,谢谢你。”
  那天班盛刚被班父教训过,整个状态不太好,他几乎是有些厌倦地说: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结果一语成谶,梁嘉树出了意外。
  他只是一次没有伸手,却失去了梁嘉树。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所以当初他故意把自己打成恶人,因为愧疚,自责。
  班盛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以至于胸腔发出剧烈的颤动,眼眶发红,说话的气息不稳:“要是……我当初没有对他说那句话,如果在事后负责把他安全送回家。”
  结局是不是不一样。
  班盛的家庭很复杂,后来班父重新找了个女人,班盛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变着法地气那个阿姨,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爸结婚。
  班盛总觉得,如果他爸结婚了,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
  高考那段时间,欺凌风波发生后,班父借此机会送他出国,给出的原因很直接:“你阿姨怀孕了。”
  男生黑色的身影一震,空气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恭喜。”
  他彻底没有家了。
  至此,班盛被流放到国外近三年,这些年他饱受情绪的折磨,活在因为他两条人命接连死去的自责情绪中愧疚至今。
  也没有人爱他。
  他是万千宇宙中一粒无人在意的灰尘;是被风卷进铁轨里的一块碎片,然后灰飞烟灭;他是放在冰箱里发皱然后慢慢腐烂被人彻底遗忘的青苹果,是黏在地毯上被人想迫切扔进垃圾桶里的口香糖。
  无时无刻不想死。
  家里也没有人给他过电话,圣诞节那天,班盛打过去,才知道他父亲换了电话号码。
  可能班盛这个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停地在想。
  明明她的少年风光霁月,前途一片大好,却承受了那么多。
  如果可以,她情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打完球回到家可以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生日时会有人送祝福,为发现一颗星星而开啤酒庆祝。
  而不是,跌入黑暗的隧道。
  一个人走。
  林微夏蹲下身,把脸埋在他腰边,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味道,柔软得让人想哭,泪水湿了他的衣衫,不停地哭,发出挣扎的呜咽声:“对不起,阿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她没有揭发郑照行,没有把视频发到网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班盛把手放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声音嘶哑:“傻瓜,有你什么事啊。”
  没有这件事,他还有其他借口送他出国。
  “你没有做错,那些都是意外。”林微夏迅速擦掉眼角的泪,仰头看着他,“老天爷有时候也会忘记善良的人,比如你。”
  “林微夏,没有人爱我了。”班盛轻声说。
  “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人是班盛。”林微夏抽了一下鼻子,一滴眼泪滴在班盛满是针管的手臂上。
  班盛是在林微夏沮丧时带她去海边,说能接住她的一切的少年,是陪她一起来南江看雪的人,冬天天冷的时候,他会用手暖她的手和发冷的脚,是分开以后不顾一切改了专业却一声不吭,默默守护她的人。
  班盛侧过头,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看着对方,眼睛红红,然后接起吻,唇舌搅在一起,林微夏尝到了咸湿的泪,涩苦的,绝望的味道。
  林微夏以为电疗之后班盛的状况会好一些,可他的精神很差,会出现手抖和心慌的症状,要么因为药物原因睡上一整天,或者开始玩失踪。
  班盛拒绝了mect治疗和电针,他会趁医生和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去,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会买上一包烟,两罐冰啤酒。然后一个人独自开车到某一个地方。
  每一次,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找人借车,独自开车出去把人找回来。最严重的一次,班盛把车停在了悬崖边。
  只要往望前开一点,万丈深渊,底下连云雾都看不清。林微夏光是靠近,踩在地上都双腿发软,她不明白班盛为什么能待在那里三个小时,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寂又寥落。
  可林微夏更是害怕得不行,脸色比班盛的还惨白,她怕班盛会做什么傻事。
  她走到班盛的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安静,她的手放在他手上,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阿盛,我很怕,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班盛抽烟的动作一僵,骨节清晰的手抖了一下。
  班盛坐在主驾驶上独自抽着烟,他的神情困倦,皮肤是病态的白,烟丝快要烧到湿淋的手,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修长的脖颈。
  像一颗消失的星。
  车里放在一首很吊诡又朋克的摇滚歌,滴答滴答轻快的调子响起,一道要死不活的男声响起:
  “这个世界我都看过了,不是很好看,就是很一般。”
  “啪”的一声,林微夏倾身把音乐关了,万籁寂静,此时正是早上五点多,只有云雀和风的声音。
  “那你能不能看一看我!”林微夏俯身掰过他的脸,语气倔强,声音带着哭腔。
  班盛被迫转过头看着林微夏,四目相对,一张简约而清丽的脸,她背后的太阳从漆黑的海面跃起,钻破云层,冲了出来,群青的暗色消失,那一刻,金光万丈,阳光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
  黑夜消失,仁慈的,柔软的,滚烫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他在林微夏眼里看见了白天。
  这世界万物如新。
  “好。”班盛把烟丢掉,凑前,两人额头相贴,他的眼眶发红,声音在抖。
 
 
第85章 十字
  林微夏把班盛带回去后, 他开始接受治疗,不再抵抗这一切。在这个学期结束前学校调查出真相,还给了班盛一个公道, 在实验室一直跟着的项目也重新署回了他的名字。
  而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学校对他们进行了记过处分,还勒令他们每人手写一封道歉信发布在校官网
  上。
  学校放寒假后, 林微夏给姑妈打了电话,说要留在这边,姑妈心疼人, 在电话那边多说了两句觉得这样做不值当,她有些置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班盛一共做了八次mect治疗, 电针治疗,经颅磁等, 筋脉注入麻药,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电针的时候, 眉心,虎口,头顶都要扎针,过程漫长又痛苦, 林微夏看着都觉得疼,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病情发作的时候,班盛会出现摔东西,手抖, 幻觉的症状, 这个时候, 班盛的情绪不受控的低落和悲观。
  偶尔光照治疗或者生物团体训练的时候, 护士有时会找不到人。
  班盛这个时候通常是一个人偷跑出去散心了,林微夏对此习以为常,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会给她发一个定位。
  林微夏知道有时他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每次找到人后,她都是远远地守在后面,不上前打扰。
  等班盛把情绪消化后她又不厌其烦地把人接回来。
  还有半个月过年,积雪开始融化,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到处挂满喜庆的红色。林微夏买了一束红彤彤的元宵花放在病房里,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
  班盛刚做完治疗,又服了药,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他的肤色苍白,以至于修长颈部下起伏的血管淡青色更明显。
  班盛坐在床上,黑湿的眼睫垂下来,神情懒倦,淡淡开口:“我又梦到我妈了,还有梁嘉树。”
  在梦里他想跟他们说话,但没有人理他。
  每个人都不原谅他。
  那种无力感,绝望,懊悔再一次袭来,像一条无形的绳将他捆住,班盛动弹不得,呼吸也颤抖。
  林微夏插着花的动作一动,找了张椅子坐在班盛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幅卷轴,递给去,冲他笑了一下,声音温和:“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打开来看看。”
  因为药物的作用,班盛整个人像飘在云层里,他抬手揉搓了一下困倦的眼皮,随手打开,视线不经意地一扫,重重顿住――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画。整幅画的色调很黑暗,透着阴森的气息,也很写意,画中有两个男生站在隧道里,其中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脸上冷得没有表情,穿着黑色体恤,他左手拿着一罐蓝色的百事可乐,另一个男生个子比较矮,穿着蓝白条纹体恤,一头卷发。
  隧道里一片漆黑,两边爬满了黑蜘蛛,有长了一只眼睛的骷髅头,还有吃人的怪物。
  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高个子男孩拽起卷发男发的手,两人一起穿过黑不见底的隧道向前走,在正前方,有一束光透进来,大片的色彩隐入,忽然明亮起来。
  前方是游乐场。
  这副画左下角有一处落款,淡淡的铅字刻在上面:我与保护我的朋友。
  班盛眼底的情绪翻涌,涩意从喉咙处冲了上来,一滴眼泪滴落在纸上,将朋友两个字泅开淡淡的字迹。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微夏伸手去给他擦泪,笑容淡淡的,却不自觉带了哭腔:“原来是你,以前梁嘉树和我写信说有一个保护他的朋友,原来是你。”
  “阿盛,你不要再愧疚了,我前段时间梦到嘉树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保护他,那件事只是意外,他说不是你的错。”
  是了,上体育课时所有人都排挤梁嘉树,同学们嫌弃他过于瘦弱,长得还娘,都不选择跟他一起搭档,是班盛装作自己被剩下,酷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跟他搭档。
  在梁嘉树被欺负时,私下找人去警告的也是班盛。
  梁嘉树上了高中后会经常和林微夏写信,在信里他说有了一个保护他的朋友,林微夏一直没当回事。因为梁嘉树在初中受欺负时,会经常幻想出一个少年可以帮他屠龙,赶走坏人。
  但没想到这次是真的。
  这个少年是班盛。
  她的少年拥有一颗纯真且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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