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 孟佩之跟闻润星在楼下看电视,一部古早狗血剧,孟佩之边看边骂:“这人也太坏了, 怎么能这样啊。”
她生来就是一副心软的好脾气,不是特别会骂人的人,最最过分也不过一句:“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闻喜之随她,却又不完全随她, 在她的好脾气上多了一些属于个人的原则。
但有一点她们是相同的——
作为家里的姐姐, 都很懂事,可以主动为了某些和谐牺牲自己。
孟佩之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 可能因为她这个做姐姐的太懂事,弟弟妹妹个性都很明显。
弟弟孟培安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义无反顾地参了军,妹妹孟沛沛是个不婚主义者, 周游各地绝不回家。
孟佩之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叛逆事就是从西州远嫁到了南华, 为这一直于心有愧,觉得弟弟妹妹不懂事,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没能陪在父母左右, 实在不孝。
所以,十岁那年, 闻喜之替她去了西州, 一去五年。
完全不同的气候, 足够陌生的城市, 不算特别熟悉的外公外婆, 离开从小生活十年的城市, 离开爸爸妈妈和弟弟。
这些, 对于当时只有十岁的闻喜之而言, 是一件足够可怕的事情。
可是, 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时她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
孟佩之回西州陪父母,她跟闻珩一起成为没有妈妈陪的小孩。
她和闻珩之一去西州陪外公外婆,剩下的一个留在父母身边快乐长大。
也许个性张扬的小孩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关注,而闻珩就是那个从小就会得到更多关注的小孩。
所以,闻喜之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选择被放到西州,或许这个人是自己才会皆大欢喜。
这些年,她是常常被夸懂事听话的小孩,没有挨过骂,也没有挨过打。
也因此,好像被盖了章,做不了一点点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能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越想要什么就越会被什么吸引。
见到陈绥的第一眼,闻喜之在他身上感觉到了自己缺失的那股劲儿——
不为任何人折腰,也绝不会委曲求全。
天地大,他自逍遥。
她对他好奇,充满探索欲,想要靠近他,了解他,剖开他充满野性的外壳,了解他内心深处的本质。
从在小巷里看见陈绥左边侧脸浮肿起来的巴掌印那一刻起,闻喜之没有停止过想他被打的理由。
能这样在他脸上留下这么重的巴掌印的人,可能只有他爸。
可是,他已经没了妈妈,爸爸也被人抢走,为什么还要挨打。
孟佩之见闻喜之回来,问她吃不吃夜宵:“厨房热着呢。”
闻喜之回过神,笑了下,说吃一点。
其实不太饿,但已经准备好了,她不饿也会吃一点,免得辜负准备夜宵的人。
管厨房的冯姨端了夜宵出来,炖的芸豆猪蹄汤,闻喜之喝了小半碗,跟父母说了晚安,背着书包上楼。
闻家每个房间都会配一个小型的医药箱,以备急用。
闻喜之回到房间把那个医药箱找出来,在百度上搜索消除巴掌印的方法,对比着在医药箱里找能用的东西。
红花油和乳膏。
闻喜之两个都打开闻了闻,选择了味道相对而言没那么刺激的乳膏,在手上试了一点,装进书包里。
第二天去学校,自然没有见到陈绥。
午休时,闻喜之去极光台球厅找他,在外面徘徊好一会儿,犹犹豫豫没敢进去。
不知道他的巴掌印是不是已经消了,自己这样找过来,好像有点多管闲事。
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被打成那样。
闻喜之想着,转身离开。
很巧,在他们总是偶遇的那条小巷,她又遇见他。
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等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将平时的海盐薄荷味都完全掩盖。
闻喜之不露声色地看他的脸,恢复挺快,浮肿已经消了,只留下印记还没完全消散。
也看得出来,这一巴掌用了足够大的力气。
不等她说些什么,陈绥随着她的视线摸摸自己的脸,又看向她:“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闻喜之:“看你有没有毁容。”
“哦。”陈绥不以为意地挑眉,“让你失望了——”
“依旧帅得让人神魂颠倒。”
“……”
闻喜之视线落到他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才看清里面装着一些药:“去医院了?”
“是呗。”
“哦。”闻喜之放心了,“行吧,我先回学校。”
“等会儿。”陈绥扯住她肩上那块儿校服布料,“你大中午来这儿干嘛?”
闻喜之面不改色:“找闻珩吃饭。”
陈绥:“怎么,你俩不熟?”
“?”
“没个电话号?”
“……有。”
“打个电话不就得了,以后少来这儿。”
闻喜之不懂:“为什么?”
陈绥松开捏着她校服的手指,垂眼瞥她,一本正经:“有疯狗。”
“……”
我看你才是这里唯一的疯狗。
陈绥再回到学校那天是万圣夜,2013年10月31日,10月的最后一天。
学校没放假,但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地化了万圣节的妆容,换了装扮,沈一加吃个晚饭的时间就逮了十个人。
教务处的广播响彻学校每一个角落,警告大家不准奇装异服,否则记过。
闻喜之吃完晚饭回来,在走廊上碰到几个漏网之鱼,戴着发套和小丑面具,忽然从洗手间窜出来,吓她一跳。
往后退两步,不知踩到谁的脚,后背撞进人怀里,头顶响起一道很低的声音:“我操……”
最后那个“操”字低得像一声气音。
性感又耳熟。
闻喜之听得一愣,慌忙退开,转头一看,居然是陈绥,有些惊讶:“你怎么在我后面?”
“怎么,这路我不能走?”
“不是……”闻喜之低头看了眼他白色鞋子上一点灰色的鞋印,“我怎么都没发现。”
陈绥懒懒地瞥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眼神不好。”
“……”
闻喜之追上去,跟在他旁边:“抱歉,踩了你的脚。”
“是挺抱歉的,刚买的鞋。”
“我给你纸,你自己擦擦吧。”
“留着自己擦眼泪。”
“……”
一路回到教室,正好在教室后门门口撞见要出去的孙亦荟。
孙亦荟看见他们俩一起出现,脸色变了又变,忍了又忍,一言不发地从闻喜之身边挤了过去。
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力气很大。
闻喜之没料想到她这动作,被她一挤,没站稳,整个人撞上陈绥。
陈绥虚虚地抬手扶了下她胳膊:“你有点儿虚啊妹妹。”
“……”闻喜之站好,看了眼孙亦荟的背影,“我惹她了吗?”
陈绥没应声,进了教室。
闻喜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又想起之前偷听到他跟孙亦荟的聊天,再联想起刚刚孙亦荟的眼神,确定一件事——
孙亦荟还真喜欢陈绥啊。
先前她还以为孙亦荟只是单纯看不惯自己抢了她的第一名,所以才处处看不惯自己。
现在看来,可能是嫉妒她跟陈绥做了同桌?
“……”
一周都不一定见得上一次的同桌,有嫉妒的必要吗。
闻喜之回到座位上,钱多多偷偷塞过来一个东西:“贴贴吗?”
闻喜之好奇地拿在手上看,一片透明的塑料,上面印着稀奇古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
“假纹身贴纸。”钱多多小声说,“今天不是万圣节吗,学校又不放假,咱们偷着乐一下。”
“你还敢啊?主任都抓了不少人,刚刚全校通报批评呢。”
“放心,加勒比海盗又不来教室里抓人,不要太夸张的话,老师们都不会管的。”钱多多对这事儿颇有经验,“信我好了。”
闻喜之看着钱多多脸上贴的黑色藤蔓,从眼角到鬓角,对这话信了大半。
她没贴过这个,在里面选了半天,挑了一个小巫女贴在右边侧脸,对着手机照了下,还挺好看。
想了想,又贴了一个南瓜在额头中心。
转身问陈绥:“你要吗?”
陈绥不知盯着手机在看什么,听见她喊,一抬眼,看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笑:“装鬼呢?”
闻喜之眨眼:“对啊,万圣节装鬼。”
“……”
闻喜之盯着陈绥这张难得没受伤的脸,剑眉星目,一瞬正气,一瞬邪气,高挺的鼻梁侧翼打下一小块儿阴影。
他长得很白,皮肤没有什么瑕疵,算得上白玉无瑕,却又没有半点秀气。
闻喜之低头,在贴纸里找到一个身披长袍的巫师,撕下来,递过去:“这个跟你挺配的。”
陈绥瞥了眼她递过来的手,又瞥了眼她,轻嗤:“幼稚。”
“……哦。”
闻喜之落寞地往回收手:“我只是——”
一阵力道拽住贴纸另一侧,阻止她往回收手的动作。
视线里,一节冷白手指捏住了贴纸另一端,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隔着一点短短的距离,快要跟她的指尖碰上。
“烦死了。”陈绥从她手里抽走那张贴纸,“又想哭是吧?”
闻喜之:“……?”
谁要哭?
疑惑地抬眼看,陈绥已然将那张贴纸贴在了左边侧脸,巫师身披黑色长袍,头戴尖尖小帽,拿着法杖朝着她的方向点着。
陈绥颇不耐烦:“贴了,别哭个没完,没纸给你擦眼泪。”
“不是,我没要哭啊。”闻喜之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哭。”
“哦,你说是就是呗。”陈绥从课桌里抽出本书低头翻看,“看书了,别打扰我,自个儿悄悄哭。”
“……”
有毛病吧。
孙亦荟从洗手间回来,习惯性朝教室后排靠后门的座位看,远远看见闻喜之跟陈绥脸上贴着同款的纹身图案。
心里酸涩难忍,回到座位上还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一整节课,她都不能专心学习,下课铃一响,立即出了教室,直奔教务处办公室。
闻喜之做完一道有难度的大题,看了眼时间,只剩不到两分钟就要上课,急急忙忙跑出去上洗手间。
她习惯去走廊右边的洗手间,出了门就往右边跑。
没两步,看见沈一加从走廊那头过来,忽地想起自己脸上的纹身贴纸,怕被抓到通报批评,调头就往左边跑。
南华一中的洗手间男左女右,中间一道墙隔着,走廊右边的女洗手间在不靠教室的外侧,走廊左边的女洗手间却在靠教室的里侧。
闻喜之每次去走廊右边的洗手间习惯了,从没来过左边的洗手间。
恰好快要上课,也没什么人来洗手间,门口没人,闻喜之到了后也没多想,直接往不靠教室的外侧洗手间冲了进去。
下一瞬,尖叫声响起:“啊——”
闻喜之捂住眼睛,声音颤抖着:“你、你、你变态啊!”
陈绥面色如常地提上裤子,打开水龙头洗手,从镜子里看她。
“你还不出去?”
“这是女生的洗手间啊!你为什么在这里!”
闻喜之捂着眼睛控诉,语气委屈,声音颤抖,情绪崩溃。
“……”
男生的洗手间跟女生的不一样,女生的一进门是洗手池,往里是带隔间的厕所,男生的一进门则是洗手池和小便池,往里是带隔间的厕所。
陈绥瞥了眼她面前的小便池,擦着手,语气淡然地喊她:“睁开眼看看你面前是什么。”
“你先把裤子穿上!”
“……穿上了。”
闻喜之低头,手指张开一条细缝,怀疑自己看错,又松开一根手指。
一秒、两秒、三秒……
五雷轰顶的错觉。
这是……男生的洗手间?
闻喜之又想尖叫,上课铃恰好“叮铃铃”地响起。
韩子文从里面的厕所扒着门框探出头:“那什么……我能先出去吗,上课了。”
陈绥“啪”一脚把里间的门踹上,隔断韩子文的视线:“等她先走。”
转头瞥闻喜之:“还不走?”
闻喜之反应过来,立即转身就要跑,又想起什么,急匆匆道:“沈主任过来了,不知道来干嘛的,最好把脸上的纹身贴纸洗掉。”
说完再也不敢停留片刻,逃命似的跑得飞快,钻进了旁边的女洗手间。
敲门声“笃笃笃”地响起,韩子文在里面喊:“哥,绥哥,我能出去了吗?”
“门没锁。”
韩子文一把推开门,看见陈绥站在镜子面前研究左边脸上的纹身贴纸。
“这个用水一搓就掉。”韩子文说,“你试试,我先回去了,大魔王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