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铁链拉扯的药人,宛如被抛弃的布偶娃娃,从空中往下坠落。
眼见那雷剑朝自己飞过来,药人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眸闭上了。
终于能结束这痛苦了,想来这位少女也是看不下去他继续经受如此非人的折磨,想要给他一个痛快吧。
然而,斩雷剑只是穿过了包裹着他的其中一条白绸带,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最后让他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本就不善于行走的药人,加上长年累月的魔药喂养和饲喂蛊虫,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躺在冰凉的地上。
没有如愿迎来死亡的他侧过头去看少女。
只见面色冷白的她,从指间的纳戒取出了不断泛着白光的柳家至宝——雪玉光絮。
一片如同羽毛般轻盈的玉片躺在她手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上面竟然流动起红色的丝线,就好像人体内的血管一样。
耳畔响起了执剑少女清冽寒冷的嗓音“你可曾遇见过柳家血脉?”
其实齐璨的神识扫过这药人的骨龄时,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如今的询问也不过是确定自己的猜测罢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药人在看到那个玉片时,瞳孔几乎收缩成一个墨点,即使言语会让他的喉咙涌现血气,但他仍旧控制不住地咳嗽着说话“此物!!我是柳家的孩子,我还有一个同胞妹妹,不知.....”
眼看他情绪越来越激动,确认完信息的齐璨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向了他的神识,让他安静地昏睡了过去。
刚刚探查了一番他体内的情况,齐璨都心惊。
灵脉破碎得不成样子,丹田内魔气环绕,透过白色的绸带还能看到他俊俏面容上遍布的魔纹,那是魔族的药人都有的,而他的魔纹尤其多。
更别提那碎得不堪入目的骨头了,他背后琵琶骨穿着的链条,齐璨到底不是药虚谷的药修,不敢轻举妄动,此刻显然也不是说话和让他情绪激动的时候。
齐璨将他拖起来,扛在了自己另一边没扎过魔箭的肩膀上,踏破虚空之术再次运行,丹田内的灵气霎时因为多带了个人所剩无几了。
回到云天剑宗后,齐璨把他放在了药虚谷的主殿门口,没有进去寻找药虚谷的长老。
毕竟这药虚谷的老头多嘴的很,看到她这副全身是血的模样,怕不是得唠叨上十天半个月。
漫天飞雪的绝云巅,被雪铺盖住的山间路径上被踏出一串小巧的脚印。
松树被雪压得簌簌颤着,时不时抖落下些许积雪。
齐璨身上有些干涸的血融化在雪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然后又迅速被新下来的雪掩盖得干干净净,不见半分脏污。
就仿佛,一身血污的她,只要置身于这片冰雪中,就能洗干净了。
玉尘剑尊的洞府近在眼前了,齐璨却看到了那个伫立在风雪中,抱剑而立了无生气,宛如一座冰雕的青年。
听觉极其敏锐的耳朵动了动,赵星辞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了踏雪而来的师尊。
顿时仿佛身上的冰雪都化开了一般“师尊!”
因为灵力透支,意识有些模糊的齐璨在倒向雪堆前,恍惚地想着,这傻徒弟,不会从她去了魔域,就一直在这里守着等自己回来吧。
殿门被一只穿着黑色锦靴的长腿踹开了,赵星辞抱着怀中的师尊直接闯入了洞府的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昔日自己受伤躺过的冰玉床上。
冰玉一感受到洞府主人的气息,就迅速运作起来,夹杂着冰雾的灵息缓慢地渡过她的灵脉。
赵星辞垂眸看向墨发散乱,浑身都是血迹的师尊。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得仿佛一樽瓷娃娃的师尊,温暖的手抚上了那冰凉的脸颊,细细地把她脸上沾着的魔族的血擦拭干净,祛尘决无声地渡过每一寸。
躺在一片温暖的怀抱中的齐璨徐徐睁开双眼,却看到漱冰浴雪的玄衣少年指尖绕着自己以前给他的玉虚带,仔细地一圈一圈绕上了自己被血烈兽咬开的手腕。
最后他竟然执起那细瘦苍白的手腕,抵在了自己的利齿下。
锐利的猫族利齿隔着玉虚带摩挲着伤口,竟让感知迟钝的玉尘剑尊,感受到了些许麻疼。
从腕间的伤口一路传到了神府。
冰玉筑成的洞中光影错落,猫瞳晕染出雾气迷蒙的赵星辞侧头看向了神情恍惚的师尊。
他清晰地知晓,师尊受伤,应该通知药虚谷的药修。
可赵星辞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必这么做,他留恋着每一段与师尊独处的时光。
心底埋藏着的情愫就像密不透风的藤蔓盘绕而上。
或许最初,他并不明白也不想去深思这些情愫是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份情愫如果让师尊知晓了,那样珍视师徒情谊的师尊失望的目光,他受不起。
赵星辞生怕自己望进那双寒星般却盛满失望的眼睛。
可是此时此刻......
“师父,徒儿替您上药。”话音落下,温暖的手心按上了被魔箭扎伤的肩头,将那魔气硬生生拽了出来。
恢复了些许意识的齐璨按住了衣袍,神情有些不自在“不必了,唤你师姐过来。”
猫眼闪烁,赵星辞眼帘垂下,敛去了所有思绪“师尊,宗门内事务众多,师姐她这些时日都在帮着观南师兄。”
齐璨取下了左手的护甲,搁置在了一旁,背对着他。
“那便你来吧。”
而齐璨没有看到身后的赵星辞,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握着的两个玉瓶,最后将另一瓶收回了纳戒之中。
清透带着凉意的灵液滴在伤口时,竟让人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那影响至神魂的药效散开,一缕悄无声息的神识像风一样拂过了神府,墨发披散的剑尊身形一个不稳,摔在了冰玉之上。
恼怒的齐璨抬头看去,却见头顶着一对猫耳的赵星辞,俊俏如玉的脸上飞起云霞,黝黑带着金色光圈的猫瞳就像被清水洗过一般。
“师尊,求您帮帮徒儿。”
平日里都是清澈温柔的嗓音,好似被洞中冰玉的寒意侵袭了,有些沙沙的。
几乎只是一眼,内心麻木的齐璨就可以下定论了。
这只狡猾的衔蝉,应该是感受到四季落雪的绝云巅即将迎来的春天了。
玉尘剑尊自冷冰冰的神坛之上跌落下来,再无往日里的肃杀之意。
玉虚带交错在皎洁如月的雪色间,最终被收紧。
身为天生捕猎者的衔蝉猫将猎物压制住,看似狠厉地叼住了猎物的后脖颈,实则力道放轻不少。
一条纤细黑长的尾巴,徐徐地绕了一圈,覆盖在了玉虚带上。
锐利的刺,陡然在温暖的山谷间张开,危机四伏,扫过了每一寸山壁。
那濒临死亡的感觉,让没有痛感的玉尘剑尊几乎眼前一黑,漆黑如墨的猫耳被狠狠地绞在指间。
“逆徒!”
一声没什么威胁力的嗔骂响彻绝云巅的顶峰。
而挨骂的衔蝉猫,乖顺地垂下这一族高贵的头颅“师尊,徒儿的照料可还用心?”
与此同时,一串勾玉被投掷出了洞府外,落在了雪地上。
作者有话说:
狡猾猫猫的体验
第41章 师父不准搞师徒恋了23
◎师尊不是乐修,实在是可惜了◎
洞府的正殿之中, 烛光透过轻纱照下片片光影。
空旷的殿内不时传来清脆而不规律的铃铛声,穿过珠帘便能瞧见,那轻纱上映照出的影子是细弱的脚腕, 腕间由一条玉带系上了一颗光泽细腻的银色铃铛。
因那有如峰峦重叠的影子随着烛光而晃动,银铃发出脆响,不绝于耳,好似由乐修敲击出来的古曲一般, 悦耳动听。
“师尊不是乐修, 实在是可惜了。”
神府被赵星辞神识侵扰得一团糟的齐璨睁开了朦胧的泪眼,耳边忽然就听到这么一句感慨, 顿时恼恨地收住力道, 试图把那有如刑具的荆棘绞碎。
但那双猫瞳只是弯了起来,里面盛满了如同碎玉波光一样的笑意,就那样静静注视着乌发如墨倾泻在手边的师尊, 沉静的眸子化作竖瞳,黑色有如深渊,锐利有如利刃,加上那瞳孔外的一圈金色光晕, 有种冰冷的美感。
平日里看着温和无害的衔蝉猫, 在此刻化为猎食的猛兽。
绝云巅的雪因春意的到来,化成涓涓细流汇入山下的河流,而此刻被衔蝉猫采撷到的云巅雪莲,花上晨露滴落,最终汇聚成一小汪清泉, 滋养着猫儿。
神识再次被闯入的齐璨, 眼中雾气氤氲, 侧头看着殿中的烛光, 忽然就想起来之前在云天剑宗书阁中看到的古籍上的一段话。
“衔蝉猫,春生期始于芳菲四月,年岁约二十,昼夜玖日方可止。”
如今才第几日?
想她堂堂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剑修,居然会被一个金丹的猫给阴了。
还一路从冰玉窟到了这里。
而且因为修者神识强大,她该死的还昏不过去。
在那衔蝉猫磅礴的灵息涌进丹田时,玉尘剑尊清冷的眼眸微微瞪大了些许,她一把拉住了赵星辞的青丝“你个逆徒,你如今究竟什么修为?”
但很快这个问句就不了了之了,她根本无暇顾及。
在第八日的时候,终于被齐璨抓到空子,借助赵星辞的灵力从丹田中撇开了那药虚谷针对神识的灵液,把斩雷剑从虚空中召唤出来了。
一道气浪自斩雷剑掀起来,把赵星辞掀翻到了地上,压着他跪在那。
齐璨猛地坐起身扯过了旁边玉钩上挂着的衣袍,随性地披在了身上,她那刚刚还波光粼粼的眼眸登时如同结了冰的剑一样,扫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赵星辞。
“解释一下,那日你的金丹雷劫。”
师尊还带着点沙哑的清冷嗓音回荡在赵星辞的脑中,生着一对黑色猫耳的少年此刻倒是怯生生地抬起头去看玉尘剑尊了。
只是在看到那散乱的属于自己的外袍披在师尊肩头,和那瓷白如玉的脖颈上的红点时,这到底才第八日,赵星辞锐利的牙尖不受控制地磕碰了几下,他不由得空咽了一下。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猫族捕猎的本性,稳住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师尊,我本意想压制修为,好巩固修炼地基,却不想那雷劫来得如此迅猛。”
齐璨看着他那怯生生,猫耳朵颤巍巍的模样,就觉得气得牙痒痒,想狠狠地把他那对猫耳朵咬上几口泄愤。
因为心中的情绪,玉颜愈发冷凝起来。
怒气给她温凉的眸子渲染出彩色,看着竟是有些流光溢彩的意味。
赵星辞望着自己的师尊那般恼怒的模样,猫眼里竟然泪光闪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齐璨更气了,气自己脑子一点都不争气不听自己使唤。
谁能拒绝一个猫猫撒娇装可怜啊!
赵星辞抗着斩雷剑和化神期大能的威压,跪着走到了齐璨跟前,小心翼翼地扯住了齐璨的袖子“师尊,是徒儿大逆不道,竟因为倾慕师尊,造下如此罪不可恕之孽。”
“师尊,求您不要将我逐出师门。”
对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眼神和他眼底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寂寥时,齐璨心尖软了。
更何况赵星辞还动作小心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在察觉到玄衣少年眼中几乎漫出来的情愫时,齐璨心底微叹,真就师徒恋文一定得爱上自己的师父是吧。
于是,居于神坛之上不近人情的玉尘剑尊俯下身,带着剑茧的手轻柔地拂过赵星辞的发顶“为师知晓了,只是星辞你与其陷于这俗世情爱中,不如与本尊共修道,飞升成神,守着这苍生安稳,那才是生生世世的永不分离。”
“情一字,最难参透,本尊不想看到天资如此过人的你,深陷其中。但万物需得亲身经历,才能真正参透。”
“星辞,你明白了吗?”
恰在此时,殿中的正门开了,和煦带着暖意的春风吹进。
赵星辞望进了师尊眼中的一片安然,里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厌恶和冰冷,有的是浩瀚星海。
仙人抚我青丝,授我以道法,恰如此刻罢。
就在赵星辞悟道时,齐璨解下了腕间的铃铛,趁其不备甩了个术法,把赵星辞变回了原形,一只通体漆黑,唯独嘴边一抹雪白的衔蝉猫。
猫儿无辜地看向她,却见师尊笑了,但无端端透出些许阴险的意味。
她伸手把它抱了起来,用赵星辞前些时日用来束缚自己手腕的玉虚带把那个铃铛串起来,紧紧地绑在了黑猫的脖子上。
通体墨色的黑猫,佩戴着这银色的铃铛,看起来倒是和谐极了。
然后抱着猫的玉尘剑尊赤足下榻,一头青丝洋洋洒洒地披在身后,她空出一只手随意地将头发束好,衣着穿戴整齐后就出了绝云巅。
前不久刚休整好的药虚谷此刻忙成一片,都在忙活着救那从魔族解救出来的药人,倒是没见到柳溪如的身影。
铃铛的脆响在药虚谷殿前响起,本来还忙着采集灵药的弟子们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玉尘剑尊怀中蜷缩着一只黑猫,伫立在殿门前,连忙停下手中的药液萃取迎了上去“剑尊是来看您救出来的那个药人的吗?”
齐璨颔首,跟随着引门弟子踏入了药香扑鼻的房中。
柳清原就正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由药虚谷的长老诊脉,将体内的魔气抽丝剥茧地拔除。
白色绸带仍然缠满在身上,虚泽长老也不敢轻易地给他解开剥下,不过是将他琵琶骨穿过的锁链解了下来。
那沾满血迹的锁链就躺在一旁的铜盆中,盆的边缘还挂着几条被血水染红的绸布,应该是取出那锁链擦干净血水用的。
听到动静的虚泽长老一看到齐璨来了,赶紧从座位上起身“剑尊,您回来了?我已经按照您的嘱咐将这位公子......脊背后的链条取出来了。”
“只是这绸带,我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齐璨拉过椅子坐到了柳清原的面前,指尖按住了他面上缠着的白绸带子。
“你应当就是溪如的兄长,柳清原吧?”
陡然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柳清原的身躯抖了抖,沙哑的声音传出“是的。”
自年幼便从未和常人有过言语交流的他此刻显得无措极了,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颤抖,攥得十分紧。
医者仁心的虚泽长老看到一个那么大的青年,却无措得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心下十分不忍心,慈祥地和他说道“莫怕,尊者只是不善言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