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玉尘剑尊,李薇柔就想起来多年前在云天剑宗典仪上,那个坐在主位上一袭黑衣,眉目漠然无情,仿佛天下不能入她眼的人。
李薇柔的脑袋垂下去,眼中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眼见面容不悦的柳溪如就要走了,李薇柔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住了她的衣摆,强忍着泪意,哽咽道“柳道友,我...我不做菟丝花,你别扔下我一个人。”
停下步伐的柳溪如看着她,目光没什么波澜。
似乎看出来这位剑修铁了心要把她扔在这,李薇柔连忙催生出菟丝花藤蔓,缠绕上了柳溪如的手腕,温和柔软的木灵力输送进柳溪如的灵脉中。
不一会她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就被灵气充盈了。
李薇柔的藤蔓,徐徐缩回去,脸色已经有些近乎透明了“柳道友...我有用的,我能帮你充灵力。”
就在两个姑娘刚经历完一劫后,和柳溪如分开不久后的赵星辞却陷入了危机。
其实他也不算是针对问天宗的弟子,赵星辞完全是只要看到不是云天剑宗的弟子,都是无差别对待。
只能说问天宗的弟子实在是倒霉得离谱,和这尊小杀神匹配到了同一片区,所以就战况格外的惨烈。
玄衣如墨的赵星辞在解决完五个结伴走的问天宗弟子后,收拾好身上把剑收入鞘时,却发现眼前的景致一晃,竟然变换了。
徐徐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自己还是赵狗儿时的经历。
赵星辞眼睫垂下,恍如一位局外的看客观看着曾经的自己。
匍匐在地上骨瘦如柴的孩童,蜷缩起来,就像一只离了水的虾米,试图躲开那个身材健硕的农夫的拳打脚踢。
村子里忽而下起了雨点,伫立在雨幕中的青年,没有运起护身灵力,于是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到他身上,蔓延出白蒙蒙的水汽,萦绕在他的眉宇间。
挨打的孩子侧头,绝望空洞的墨色瞳孔对上了赵星辞那古井无波的眼。
“唉......”赵星辞抬首,任由水流淌过他的脸颊,最后没入衣领间。
下一秒,破世剑出鞘,将那个男人捅了个对穿。
血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孩童枯黄色的脸上,恍惚间,赵星辞仿佛感受到了血滚烫的温度。
周遭静默了许久,他迈开腿,走入了下一场梦中。
这回不是赵狗儿了,而是拜入了云天剑宗后改名为赵星辞的他。
如同一座石像站在云天剑宗正殿门口的赵星辞,有着琉璃剔透质感的眼眸,在看到被百里相筠收为弟子时欢天喜地的自己时,弥漫开一种深沉浓重的压抑。
赵星辞就守在那个初入云天剑宗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边,看着这个蠢货为那魔族余孽出生入死,一次次从秘境的险境中死里逃生,在刀尖舔血为生。
甚至认为这是师尊对自己的信任和磨练,明明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询问他,是不是不太对?
最终,这个修炼着魔功,对师徒情谊有着近乎魔怔般执念的少年,暴露了魔修身份和衔蝉猫的血脉,被自己心怀孺慕之情的师父,斩于剑下。
与自己上一世入魔被最敬爱的师父杀了的情景,分毫不差。
看着少年,遍体鳞伤地躺在血泊中,赵星辞唇瓣微微有些发白,抿得很紧。
但最终,他还是抖着手把剑送入了那百里相筠的胸膛。
依旧是滚烫的温度,熟悉到赵星辞几乎认为自己本就该是个嗜血好杀的魔修了。
随着百里相筠死在自己的剑下,眼前的景致荡开水流一般的涟漪,又是变换了。
但出现在赵星辞眼前的,却又是那雾气盘旋,气势恢宏的云天剑宗正殿。
浑身是血的赵星辞抬头,目光一瞬间化为空洞,手中的剑徐徐滑落,最终脱离手心,狠狠地砸在了汉白玉的地砖上,剑上的血把汉白玉染成红色。
第45章 师父不准搞师徒恋了27
◎师父,我在◎
殿中空无一人, 寂静无声,只听见了赵星辞的喃喃自语。
“师.....父。”
玉石砌成的席位之上,坐着一位墨发如瀑的少女, 身穿玄色金丝衣袍,慵懒地撑着自己的脑袋,听到正殿的动静时,眼帘抬起, 眸光如水地看向了赵星辞。
只此一眼, 赵星辞就发现,不同于前面的假象, 在这里他不再是个居于全局之外的看客。
就在他怔愣时, 座上的少女放下手臂,站在了白玉阶上。
赵星辞的目光落在了那双白皙皎洁到可以和汉白玉石阶媲美的小脚上,指甲是温柔的水粉。
她一步一步地踏下阶梯, 裙袂晃荡间隐约可见皎洁的月色。
最终,青丝披散的师尊走到了他面前。
赵星辞眼眸低垂,才发现自己的师尊身姿是如此的娇小,宛如翩跹的雀儿, 依偎在自己的身边。
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环住了漱冰浴雪般清冷的青年的脖子, 独属于师尊的淡淡松香萦绕在赵星辞的鼻尖,衔蝉猫的嗅觉极其灵敏,对那香气格外的熟悉。
少女仰头看他,那双平日里格外凌厉的凤眸此刻温柔得宛如山间溪流,嗓音柔软得像轻飘飘浮在山巅的云团, 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星辞, 你当真要视那伦理纲常为无物吗?”
赵星辞伸手揽住了少女弱柳一般的腰肢, 俯下身低声说道“师尊, 你觉得呢?”
本来在秘境之外的齐璨发现自己放出去那缕伴着安神香跟随在赵星辞的神识,被扯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就发现自己处于一具不听自己使唤的身体里,耳边还有赵星辞充满着诱哄意味的话语。
他身上的气息几乎把她整个困在里边。
细密的吻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轻柔地落在耳后和如玉的脖颈间。
齐璨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星....星辞。”
不知道是何缘由,可能是神识牵扯的缘故,她感觉自己连这点都经受不住了。
然而赵星辞听到她破碎的拒绝声后,并未放开她,鬓边的墨发擦过玉尘剑尊凝脂般的肌肤,手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圆润的猫瞳已然成为尖利的竖仁。
恐怕他真是疯了,在前世的几十年光阴里,从未对任何人生出过这般极致的恋慕之情,即使知道这一切是假象,但看到是师尊的面容时,还是不忍心一剑破开。
可惜到最后,赵星辞还是停住了,一滴滚烫的泪落入了齐璨的衣领间,烫得她揪住了赵星辞的衣摆。
“师尊,可是您没有心啊。”
一声喟叹,恍如没有根基的云雾,飘散在空旷的正殿中。
原本躺在地上的破世剑听从主人的命令,飞入了赵星辞手中,随之而来的是剑破开血肉的声音。
属于师尊的血,溅开来,染了他满身。
大片大片的红色好似妖艳的花一般,把本就是黑色的衣裙染就更深沉的墨色。
赵星辞抱着被剑洞穿了的她,半跪在了地上,下睨看着师尊的眼神晦暗不明。
齐璨也没想到这小没良心的下手那么利索,猝不及防一下子给自己来了个透心凉体验,没想到自己居然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只不过那剧痛也瞬间蔓延在体内。
少女的头枕在他有力的手臂间,身体抽搐了一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一如既往浅色的唇瓣,被这血染出一抹艳色来。
蔓延开来的血,洋洋洒洒地流淌在洁白的汉白玉石砖上。
在对上那平日里看似清冷实则温和的眼神时,赵星辞瞳孔急剧收缩,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师尊?”
赵星辞颤抖着手摸上了她那被剑破开的血洞,催动着灵力试图给她止血疗伤,眸中尽是茫然无措和恐惧。
感觉自己的神识即将离体的齐璨,伸出沾满血的手按住了赵星辞的手背“不要浪费灵力,师尊不曾怪你。”
不同于以往漠然无波的嗓音,少女气若游丝的呼吸声像魔咒一样,刺激着他的耳膜。
神识渐渐抽离,与此同时他怀中的人也渐渐失去温度,最后合上了双眼。
跪在地上的赵星辞抱着冰冷的躯体,破世剑应声落地,力道倏地收紧,仿佛要把骨头都勒断一般。
血液慢慢因为温度的剥离变得黏稠起来,触感让人遍体生寒。
周遭的景致也在变换,怀里的少女也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消失。
赵星辞抬首看去,那是第一世他作为游魂时看到的,面容清冷的玉尘剑尊,执剑立于云天剑宗山门之下,她的面前是数不清的魔兽魔族。
他看到,那双映照着冲天火光的凤眼,平静坚定,但却无端端缠绕着一丝忧郁,似乎是是堪破了自己天命陨落于此的归宿。
“罢了,不过一把屠魔的刀,谈什么成神呢.....”
这些画面的每一秒仿佛都在变慢,以至于赵星辞可以清晰地看到玉尘剑尊的唇瓣动了动,说了些什么。当年,作为游魂没能听清的话语,在这时听了个真切。
如绝云巅雪一般寒凉的雪,在千百年来里护佑着云天剑宗的安稳,最终的归宿也是化开在这无情的天地间罢了。
师尊死去的惨状,不断回放在他的面前。
耳边还有进入秘境前那些弟子的议论声。
“听说,问天宗的李薇柔和她师父相恋了。”
“什么,这不是有违师徒伦理纲常吗?”
“可不是吗?可见这女子到底是祸水,连可以和玉尘剑尊比肩的问天宗掌门都能勾搭到手。”
“那玉尘剑尊....我看她徒弟好似也不大对劲啊。”
“你不要命了?玉尘剑尊的行事是你一个小金丹能议论的?”
一缕黑影无声无息地自他神府中飘荡出来,盘踞在他身边,逐渐化为人形无声无息地按住了赵星辞的肩膀,还发出来森冷的怪笑声“你师尊还未成神,你也不想成神了?”
墨色的瞳孔有些涣散,赵星辞只是看着眼前师尊的影像,手中将破世剑握的很紧很紧。
黑影又变换了一个形态,缠绕在了赵星辞的脖子上,贴在他耳朵边笑道“这就是你师尊的天命,什么共飞升成神,不过是她想的罢了。你若想要飞升,你师尊就必须得回到她该有的天命上,她就是成神路上的阻碍,你都不懂?”
“够了。”赵星辞面无表情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但那黑影怎么会如他愿,看到破世剑即将袭来时,轻飘飘地躲开了。
“违背弟子伦理纲常,恋慕上自己的师尊,这就是你追求的大道吗?”
“而且方才,你不是杀你师父杀得挺顺手的吗?”
赵星辞的眼尾,随着那黑影无数遍话语的重复,渐渐蔓延上诡异的红色,化为竖仁的瞳孔间尽是杀意“我说了,够了!”
师尊,她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屠魔刀,杀戮工具,从来都不是。
一次次的劈砍动作,击打在影像和那黑影之上,劈砍的越多,那黑影就愈发凝实起来。
秘境之外,齐璨感受到那缕神识的停滞,眉头微蹙。
赵星辞已经站在那个地方太久了,不太对劲。
她放的神识只有一缕,所以只能感受到赵星辞的安危,并不能清晰地看见秘境中的情况,方才自己被赵星辞一剑捅了,她还以为这家伙走出了幻境,但现在这个情况看明显是还困在幻境之中。
顺着神识的牵引,齐璨又传了几缕神识,找到了困在原地的赵星辞。
只见他鬓发散乱,额头间全是冷汗,大睁着的眼中血色翻涌,就连头顶的耳朵原形都快控制不住了。
赫然是要入魔的征兆。
而不远处站着几个穿着问天宗弟子服饰的人,正看向赵星辞笑得得意洋洋,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问天宗修的是心算道法,看来如今能诱骗赵星辞险些入魔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那几个弟子齐璨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入秘境时围绕着李薇柔的几个人,应当是想为自己的师姐还是师妹出口恶气。
收回神识的齐璨,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来,斩雷剑破开虚空来到她面前,云边霎时天雷滚滚。
变故突生,大能修士的威压瞬间压迫到众人不敢出声和呼吸。
面容上尽是肃杀之意的玉尘剑尊,执剑闪身到了问天宗掌门面前,斩雷剑擦过他的脸,削下来不少头发,最后没入了他背后的座椅上。
齐璨反手拔出剑,面无表情地紧盯着面色青白交错,眼神躲闪的张子辰,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问天宗平日里算算天道也就罢了,如今竟敢算计到本尊座下弟子头上?莫不是拿我这斩雷剑当摆设?!”
剑被拿走,他坐着的席位轰然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摔在地上的张子辰感受到毫不留情的杀意,心头微颤。
“若是本尊弟子出了什么差错,我必取你颈上人头。”
收回剑的齐璨纵身飞到凝水镜前,灵力扭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那几个诱骗赵星辞入魔的弟子,被凝水镜照了个彻底。
顿时各大宗门一片哗然。
被众人围观着的张子辰吐出一口被剑息动荡出来的血,看向那道瘦削的黑色身影,目露怨毒。
齐璨直接破开了秘境的禁制,寻到了赵星辞。
他已然快要扛不住心魔了,跪在地上流出两行血泪来,手中紧紧地握着破世剑的剑刃,手被不知道划了多少伤口,头顶的黑色猫耳朵耷拉着,没什么精气神。
勾玉中赵老头为了护住赵星辞的心脉,都快要累到陷入沉睡了。
一道铁锁飞出,把那还在狞笑着的问天宗的几个弟子捆了个结实。
齐璨一步一步走到了赵星辞面前,蹲下身,视若珍宝地捧起了赵星辞的脸,仔细地擦去他眼角和脸颊上的血泪,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师尊在。”
明明已经是个半大青年的剑修,哪里还有了那冷静的模样,突然陷入温暖的怀抱中,他怔愣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岩壁。
手中的破世剑被齐璨动作轻柔地拿去,放在了一旁,十指相扣,即使里面尽是伤口。
“师尊.....”墨瞳空洞无光的赵星辞忽而呼唤了一声,嘴角淌下鲜血来。
“我在。”
宛如一个孩童般的赵星辞依偎在自己师尊的怀中,低声喃喃道“师尊,我不想入魔。”
齐璨的唇瓣抿紧,即使她平日里暗中护得很紧,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