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场戳穿的齐璨,耳尖不经意地泛了红。
“还不准我看了?”有些恼羞成怒的齐璨干脆顺着刚刚自己的想法,直接坐了上去,扯住了他的领子。
被她这么冒犯的陆明笙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是笑吟吟地抬眼看她,但眸中的墨色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齐璨一时间被他这么瞧着,心下又有点怂了,但又觉得是自己先撩拨的,不能丢脸露了怯,伸出手环住了陆明笙的脖子。
陆明笙安然地坐着,看着她一撩拨人时就会出现的下意识的小动作,雪白的贝齿会无意识地轻咬下唇,柔软的唇瓣嫣红,衬着那洁白的齿,让人能感受到那令人疼惜的不安紧张。
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握起笔杆子来,那言语叫个犀利冷酷无情,结果对上自己,就像枝头仗着美貌嚣张行凶的雀儿,实则一受惊就巴不得马上飞离开。
她这回撩人的模样,叫陆明笙不由得想起初见之时,那详装镇定叼走自己口中烟的模样,膝盖上的温暖让陆明笙很受用地轻笑起来,无可奈何,他就是吃这人的这一套。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齐璨垂眼看他。
发现他正用那双含情的眼睛望着自己,目光里还带了点促狭之意,似乎是想看看自己想做什么。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陆明笙有些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想法,在真正走入他心防之前,陆明笙还带着自己去见识,他是如何对待陆家背叛出卖信息的家仆,手中握着那黑漆漆冰凉的武器,对着那人,一颗一颗子弹的废了指节膝关节,最后才结束了折磨一击毙命。
齐璨低下头,难得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可是自己看过原文,听过他讲述自己的过往,知道他纵使经历过那么多脏污,明面上看着含笑杀人,实际上根本不会伤害旁的无辜的人,更不会跟骂他的不明事理的民众计较。
但走过那么一条血路成为陆家大少爷的陆明笙,成为现在的陆元帅,最厌恶的恐怕就是被欺瞒,被厌弃背叛。
他分明连死都是不怕的。
又想起前段时间他中弹的虚弱模样,苦涩的心情像海水漫过心尖,齐璨合上了眼睫。
陡然被她这样柔软姿态亲近的陆明笙有些愣神,随即伸出手臂揽过那盈盈可握的腰肢,把人搂进怀中“怎么了?”
齐璨脸靠在那有些冰凉的肩上的军衔,闷声道“陆明笙,我也想你好好活着。”
陆明笙笑了起来,眉梢舒展染出柔和,如画勾勒的眼中流转着清波。
齐璨听到他的笑声,起身看他,剥去温润公子壳子的陆明笙此时正垂眼浅笑,比平日更加好看。
“别怕,我肯定好好活着。”
齐璨忽然揪住了陆明笙胸前挂着的金色穗子,因为那白玉般微凉的指尖正若有若无地在纤细敏锐的腰间,不时打着小圈。
微凉的温度顺着洋装的裙摆流转直上,似溯回而上的鱼儿,轻拂过腰间,附着上高耸的峰峦。
那是盘弄佛珠的指法,却陷入了两团轻柔的云朵间。
指尖所过,带起令人想要挣脱开的痒。
清澈的茶香味夹杂着墨香,渲染在书房间。
半伏在军统膝上的女郎,被黑色小洋裙衬托的肩头细致晶莹,泛起晨间熹微的光泽。
陆明笙定定地看向那抹皎洁,心中一直以来的阴郁,被无声地驱散抹净。
但愈发想要锁住这片明亮。
温暖带了点茉莉花香的气息扫过陆明笙的耳边,令他的眼神沉没黯下。
如火灼烧般的温度,隔着军服染上了齐璨俏生生的脸蛋,晕开一片清晨的霞光。
往日温柔亲和的公子,此时清冽凌然的将军,一遇上怀中的人,就压抑不住心中的狠劲,恨不得将人磋磨到泣音连连。
染了湿意的黑洋装无声滑落到那黑色的筒靴旁,而陆明笙依旧衣着整齐,只是那被别开的鎏金铜扣显出几分凌乱来。
陆明笙那浓密纤长的睫被齐璨的泪沾湿了,墨色的瞳孔荡开一阵了动人的水色。
那如同街口卢嫂子卖的豆腐般的身段,在陆明笙的指尖化开成了一汪清泉,随着那上顶的汹涌,翠柳般的腰盈盈弱弱地晃。
名贵的金丝边框眼镜因为陆明笙打斗的动作,噼啪一声落到了地上,碎裂开来,溅出的碎片沾湿在雨露间。
柳眉轻展,泪眼迷蒙的齐璨睁开眼去看陆明笙。
他那如玉的面庞,细长的眼尾晕开了动人的绯红,恍惚间看起来又让齐璨想起来那晚间戏台子上唱着游园惊梦的旦角儿。
陆明笙凑近了些许,吻去眼角的泪珠,唇间叹了声,清冽的嗓音此刻有些沉“不是说了不许哭吗?”
这家伙在春香窑学的不错,全用到自己身上来了....脑中好似被浆糊黏着起来的齐璨,迷糊地想着,垂首报复性地拿牙齿磨过陆明笙军服铜扣旁的突出。
意识到她捉弄的陆明笙也含住了那皎洁的耳垂,轻声骂了句“这么不听话。”
下午的日头正热,齐璨转醒过来,看到陆明笙正在看手中的一件旗袍。
那是条浅色系的旗袍,清淡素雅,床边还被放了双白色的细跟高跟鞋。
“醒了?”陆明笙听到齐璨起身的声响,转过头来。
陆明笙展开手中的旗袍给她看“喜欢吗?我昨日去裁缝铺给你定的。”
齐璨有些疑惑,接过他手中的旗袍问道“我柜子里都快被你买的洋装和旗袍堆满了,怎么还买?”
陆明笙递给她一封信,将手中方才遗落下的珍珠耳坠给她戴上“平城的女子大学,请你去做她们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齐璨拆开信,看完内容后,惊诧地看向陆明笙“不会是你走后门了吧?”
陆明笙诡异地沉默了,心中一时有些想敲开这厮的脑袋,看看一天天的这只呆傻的雀儿在想什么。
“你如今都是各大报刊炙手可热的初阳先生了,怎么教不得他们?”陆明笙敲了敲她的脑袋“下午三点可就排了你的课呢。”
齐璨炸了,从床上跳起来恨不得一把掐死还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陆明笙“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混蛋。”
正忙着换衣服的齐璨一照镜子,发现脖子居然还有陆明笙留的印子,顿时更生气了“你这下叫我如何上课?!”
陆明笙仔细地把那盘扣别好,将人推到镜子面前看“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刚好遮住了?”
“我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陆明笙还顺手把教书先生要用的包递给了她“你教的是国文和音律,都是你擅长的。”
齐璨听了头都不回地说:“我从来没当过老师,若是丢了人,仔细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清脆的话音落下,人便消失在了长廊上,进了汽车,尾烟一扫,便再看不见了。
收回目光的陆明笙戴上搁置在桌上的佛珠,轻声感慨,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好像在对着谁说。
“若是宁儿你能教出一批心有热血,不畏牺牲的好学生,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打架真凶啊,眼镜都摔没了
第66章 佛面杀心贵少爷18
◎教书先生的一天◎
平城的女子大学伫立于平城的东南边城郊, 离花汇厅也是比较近的,而陆家的公馆地处西边,距离虽然有些远了, 但有杜若参开着车,也还算快,赶在两点多到了女大的校门口。
平城女子大学的正门是白石雕铸成的,上方雕刻了许多牡丹花芍药花等各色的花, 盘旋缠绕在一起, 可见工匠的雕工和设计的精巧心思,或许正是象征希望这些女学生们能像花一样开放在这个时代。
下了车关上车门的齐璨抬头遥望, 看到了立在大学中央的那座钟楼, 听说这就是陆明笙掌握陆家后,投入巨资建的。
不时能看到穿着藏青配苏蓝校服的女学生们,嬉笑打闹着赶去上课的教学楼。
齐璨接过来杜若参手中的教学课本和课程表, 走向自己要上课的教室,路上还能见到几位穿灰色长衫怀中抱着一摞厚厚讲义的教书先生,三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不知在争论什么吵得那是面红耳赤, 言辞激烈。
收回目光的齐璨不由得会心一笑, 不得不说,她还挺喜欢这种互相探讨争论的学术氛围。
高跟鞋敲击在上楼的阶梯上,这双陆明笙挑的米白色低跟的高跟鞋,穿着很舒服,以至于齐璨索性放慢了脚步, 一路看过这所学校的风景, 路两旁种了不少杉树, 树荫浓密, 顺着夏日的风浮动过叶子。
齐璨想起了花汇厅里的一众姑娘,陆明笙本想着干脆关了花汇厅,但思及唱歌跳舞就是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营生的手段,他还是放弃了。
但陆明笙告诉她,他按照吴晦月的意思下了禁令,去花汇厅的客人不能不顾姑娘们的意愿动手动脚,也不允许买带夜的出局票了。
齐璨边走路边翻看着手中的合唱曲谱,一边思索着陆明笙那天和自己说的。
他想聘请花汇厅的姑娘们去拍电影,录制唱片,再慢慢把花汇厅关了。
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陆明笙总念叨说花汇厅的吴晦月烦得很,实际上却把事务都考虑的十分周全。
这时候上课的铃声还不是电铃,而是由学校负责管时间安排的老师手摇着铜铃。
预备铃摇过了,悠扬的铜铃声此起彼伏地响遍了学校里的各个教室。
齐璨推开了教室的门,里头的女学生们以为今日新来的国文老师肯定要迟到了,还在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嬉笑着,却都在听见门开的声音,看到进来的人时戛然而止。
有几个年龄看着还小的学生脸皮还薄些,低下脑袋,剪作学生头短发的发丝遮盖住羞红的脸,挪着步子找到了位置端坐下来。
其中一个梳着两条乌黑发辫的女学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偷偷地掀起眼皮去打量这位新来的国文老师,一眼便看见这位先生纤细苗条的身姿穿了条素色的旗袍,盘扣处还细心地别了枚晶亮的花形胸针,一头乌黑的卷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耳畔,淡红的唇微抿,双眸明亮而平静,有如一汪宁静的泉水。
陈静然心想,想来这是一位温柔庄重的先生,就是年纪感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生得很漂亮。
那双眼忽而对上了她新奇的目光,吓得陈静然一下子垂下脑袋去,不敢再看,两颊飞出腼腆的红色,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遮住手臂。
齐璨将手里的课本讲义放在了讲桌上,上面还有一本薄薄的点名册和几盒白色的摆放整齐的粉笔,教室的后头挂了一面钟表,似乎是用来提醒先生们别拖堂的。
搁置好物品的齐璨走到讲桌旁边,朝学生们鞠了一躬,语调缓和平静“同学们好,估计同学们也听说了,我就是你们新来的国文老师,我年岁大不了你们多少,诸位叫我孙先生就可以了。”
后排的两个女孩小脑袋凑到了一起,好像是在议论先生这般郑重的态度和那样好的脾气。
以往的先生若是看到她们打了预备铃还是吵闹的情况,少不了一顿责骂,还会挑几个吵得最凶的学生责罚。
齐璨从纸盒子里挑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刚劲有力的三个字。
扫一眼看过去,发现几个学生又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齐璨安然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落在那三位身上,来的路上她翻看了下学生们的资料,其中有三位不喜欢穿女子校服平日里都是穿洋装的学生,就是留过洋的平城里的大户女儿。
直到盯的人羞愧地低下头去,齐璨才收回目光,转过身看黑板上自己写的三个字“孙姝宁,是老师的名字。姝一字,在古书记载中是美好的意思,宁意味着平和安宁。这就是老师名字的寓意,接下来就请诸位来说说你们名字的寓意。”
话音落下,齐璨拿起了讲桌上的点名册,指尖下滑,随意挑了个名字。
听到叫了自己名字的于笑龄起身,女孩的声音清脆有力“先生,我的名字意寓像我们这些姑娘们,该在自己芳华的年龄里,笑颜常开,无病无苦。”
齐璨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是个好名字。”
名字的介绍在女孩子们生气满满的说话声间过去了,最让齐璨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个一开始打量自己的腼腆姑娘,特地听了她用那细细弱弱的嗓音介绍自己的名字。
人倒是和她的名字很相符,是个极其文静腼腆的姑娘,就是不知道为何在自己看向她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扯自己的袖子。
女子大学的氛围是很轻松的,教师之间时常因为对一篇文章的观点不同而唱起对台戏,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学生们也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因此才会胆大到预备铃响了还在打闹,若是按照以前私塾老古板们的教法,那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手板子。
国文,洋文和算学是如今各大学校最重要的三门课,一来就教国文的先生也是相当受学生们的尊重,也渐渐安静下来等待齐璨讲课。
齐璨挨着那竹藤木椅坐下来,捏起讲义中的一页,里面讲的文章难免晦涩。
齐璨索性把手中的讲义一放,拿起了自己刊登了文章的报纸“不知诸位有没有看文报的习惯?”
“回先生,我看过,如今文章登的最多的当属初阳先生,那初阳的笔名就是您。”于笑龄人如其名,性格也是外向的很,一听到问题便举起手回答了。
齐璨理了理手里的报纸,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她的回答,顿时教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她写的文章,是以极其客观漠然的口吻叙述了那些惨痛和对未来的期望,更显悲凉令人愤怒,引起了不少女学生们心中的共鸣。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清楚她们的经历吗?”齐璨淡淡地问了句。
其实底下有不少学生是知道这位国文先生的来历,只不过还是不敢在课堂上说。
讲桌上老师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个经历不是她本人的一般“自然是因为我就是花汇厅里出来的歌女。”
坐在角落的陈静然闻言,握笔的手抖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瑟缩了几分,仿佛想把自己藏进桌子底下。
偌大的教室里一瞬间因为齐璨这句话陷入了凝滞的静谧,安静到学生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们觉得歌舞厅的姐儿脏吗?”
这简直是死亡问答。
反应最快的于笑龄咬了咬唇,朗声道“先生,她们也是不愿意的,怎么能算脏!”
得到回答的齐璨笑了笑,在抠粉笔的指甲停了下来“是啊,这些姐儿身子可不脏,心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