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江天一半
时间:2022-10-02 08:39:34

  戚乔微顿。
  “再去找一次他老人家吧。”江淮笑了声,“知道你因为妈妈的病才卖了剧本,气得高血压都上来了,差点破口大骂,问我你怎么不去找他。”
  戚乔揉了揉酸涩的鼻子,点头:“嗯,周末就去看老师。”
  车停在电影学院门口。
  戚乔没有着急下去。
  “师兄。”
  “嗯?”
  戚乔轻声说:“谢谢你。”
  江淮笑道:“这段时间,你说过很多很多遍了。”
  戚乔也知道,可她也的确,无时无刻不感谢江淮,陈辛,于惜乐,还有给她联系了很多配音兼职的计念,和一旦回宿舍都想法设法都她开心点的楚菲菲。
  “师兄,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帮我?”戚乔问。
  江淮从中控台拿起烟盒,降下车窗,却迟迟没有点燃。
  风声猎猎,寒鸦凄切。
  北京的冬天又到了。
  “大概是因为,”他语气很淡,“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帮我,现在我也不会只是一个人。”
  戚乔怔了下。
  不等她再说什么,江淮下车,打开副驾的车门,冲她道:“走吧,我今天忽然想回学校走走。”
  戚乔刷卡,带着他进了校园。
  冬天的校园,实在没有什么好看。
  江淮却兴致盎然,到表演系楼前,和戚乔说起自己当年,在楼上的表演教室,因为期末汇报表现太差,被支兰时训了一个下午。
  他送戚乔到女生宿舍楼下,准备等她上楼,再离开。
  他身上衣衫单薄,薄衫外,只有件没什么保暖作用的大衣。
  在校园里走了太久,被风一吹,感冒的征兆冒出来,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戚乔让他稍等,飞快上楼,从衣柜最深处,将去年买下的那件短外套拿了下来。
  “穿这个吧。”
  江淮打开袋子,挑了下眉笑了:“这是给谁买的?”
  戚乔被他调侃得语气弄得一怔,风吹红了脸颊。
  她只道:“反正是没有穿过的。”
  她挥挥手,送走了江淮,转身上楼。
  也因此不曾看到,宿舍楼下一侧的花坛边,有人站在那儿,看了好久。
  张逸很八卦:“那不是江淮吗,戚乔和他在一起了啊?”
  谢凌云沉默地望着那人远去,长睫微垂,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声音冷淡得像一块冰:“还走不走?”
  
  冬至那天,妈妈在江淮的公寓包了饺子。
  戚乔不敢让她太劳累,抢走了擀面杖。
  和江淮一个擀皮,一个包,妈妈只负责从旁指导。
  杜月芬说她太大惊小怪,自觉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又亲自下厨,分别做了戚乔和江淮最爱吃的菜。
  江淮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去机场前,带戚乔去见了位认识的制片人。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
  江淮和那位制片人从出道就认识,算是很好的朋友。
  对方也十分爽快,答应让戚乔过几天去试几个角色,且片酬不低。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制片人还有下一场饭局,吃完先行辞别。
  戚乔去完洗手间回来,却望见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个人。
  那是个长相很古典的美人。
  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
  与她相比,江淮的神情却冷冷淡淡。
  她走过去时,江淮抬头看见,随后一笑,从对面的女人道:“我女朋友回来了,还有事,就先走了,失陪。”
  他起身,动作自然地牵住戚乔。
  “走吧。”
  那位美人,在瞧见他们十指相扣时,优雅的表情微变。
  戚乔忽然明白过来,她并未拆穿,回握住江淮,笑得很甜:“那走吧,师兄。”
  那么巧合,他们相握转身之时,与踏入店内的谢凌云四目相对。
  他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贺舟,傅轻灵,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
  他们手中提着一只蛋糕盒。
  应该,是来这儿给谢凌云过生日的。
  戚乔笑容滞涩一秒,脚步僵住。
  贺舟热情地打招呼:“好巧啊小乔妹妹!”
  视线扫过她与江淮牵着的手,微微一笑:“这位是……?”
  还没有说完,谢凌云像是没有看见她。
  连神情都没变,一眼都没有落在戚乔身上。
  很快,越过她,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戚乔眼睫轻颤,双腿犹如灌铅。
  所幸,江淮动作幅度很小地晃了下她的手,让她回了神。
  “走吧。”
  “好。”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哪怕上课见到面,也常常一个在最前排,一个在后排。
  戚乔依旧接着各种各样的兼职,一边照顾妈妈,一边上课。
  可她的笔记本已经很久没有再添一页。
  那个两年来乖乖听课,乖乖做笔记的好学生,再也不见了。
  妈妈经常要复查。
  每天服用的抗排异药物,和各种七七八八的药费用都不低。
  戚乔在医院、公寓和学校来回跑,常常踩着点进教室,甚至迟到了不少次。
  北京冬天最冷的时候,妈妈的身体状况突然之间下滑,又住了一次医院。
  戚乔身边钱所剩无几,但老天爷似乎觉得她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没有让这个冬日所有的冷风都刮在女孩单薄的身体上。
  主治医生将杜月芬的情况上报了医务科和院办,一个肝病救治基金会承担了后续所有的住院费用和医药费。
  戚乔一下子减轻了所有的负担。
  但她没有停下赚钱,欠下陈辛和江淮的钱还没有还清。
  春节时,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戚怀恩打来了电话。
  问她们母女怎么不在家。
  只随口地问了句杜月芬的身体,紧接着就道,什么时候去办离婚。
  杜月芬听见戚乔讲电话,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买票回家,与他去民政局办了手续。
  杜月芬没有提本该属于她的共同财产,只要求戚怀恩还清银行贷款。
  戚怀恩还算良心未泯,答应了。
  他要见戚乔,杜月芬抛下几十年的教养和体面,回头,啐了他一脸。
  那个年,母女两是在北京过的。
  江淮放假两天,从剧组回来。
  他孑孓一人,和戚乔与杜月芬第一次过的这个年,久违地体会到一丝暖意。
  杜月芬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让他们两开车,去接周而复与支兰时。
  戚乔还是对老师心存愧疚。
  那个剧本,她最终还是卖了出去。
  他们将车停在社区外,步行进去。
  天很冷,中东之时,连寒鸦的叫声,都死气沉沉。
  天空很暗,云层很低。
  他们停在周而复家楼下,戚乔踟蹰不前。
  她想起一年前,带着剧本第一次过来时的场景。
  那时对未来热忱滚烫的心,早已冷却。
  江淮看出她的纠结,却没有劝解,与她一齐,站在社区昏黄的路灯下,抬头望向灰暗的夜空。
  “师兄,我不是不敢见老师,我只是,”戚乔低声道,“只是觉得,以后的我好像不配说,自己是学导演的,不配说自己是老师的学生了。”
  呼出的白汽缓缓升空,在冷峭的风中很快被吹散。
  “今天没有星星。”她望着天空,没有来由地说。
  江淮道:“北京城本来就看不到星星。”
  戚乔浅浅地笑了下,说出的话却苦涩:“我以前知道,它们总是在天上的,哪怕阴云密布,我也确定,它们一定在云层后面,隔着乌云也看得见。可是现在……师兄,我看不到了。”
  江淮望过来:“戚乔。”
  “嗯?”
  江淮缓声道:“有个词叫延迟满足,想去的地方现在没有办法到达,也不是最终结局。只要你心里记得,哪怕晚一点,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你才二十岁。”他转头,望向她,一字字说,“戚乔,你还有的是时间。”
  好一会儿,戚乔舒了口气。
  她似是放松一般,笑了起来。
  “嗯,我还有的是时间。”
  江淮一笑:“那现在上去请老师一起吃年夜饭?”
  “好。”
  “不怕被骂了吧?”
  “骂我也听着。”
  “放心,他现在可舍不得了。”
  
  新学期开始时,戚乔从同学口中,听来个消息。
  他们说谢凌云报名了去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交换项目,已经拿到了offer,要不了多久就会走。
  再见到他时,她坐在教室的角落,听见被众人围绕询问的谢凌云确认了这一消息。
  她望向窗外,玉兰盛开,槐树发芽,春意回暖了。
  戚乔低头,翻了一页书,补充去年一整个学期落下的笔记。
  那天下课时,雒清语来找谢凌云。
  他们并肩下楼。
  雒清语语气熟稔地问谢凌云:“回西山那边吗?”
  “嗯。”
  “那我坐你车走,今天不想开车。”
  谢凌云没有拒绝。
  戚乔想起那个雨后的夏天,她离开那幢山间别墅时,谢凌云家的阿姨调侃的那句。
  他不会随便带人回那个地方的。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吧。
  后来,在谢凌云走的那天,戚乔在宿舍,听见刚回来的楚菲菲,激动地跟她们分享。
  “雒清语真的追到谢凌云了啊!”
  她兴致勃勃地说,雒清语朋友圈,最新更新的动态,是去参加朋友们为谢凌云举办的送别宴。
  最中心的那张,是谢凌云与雒清语的合照。
  她点开,拿给同样热衷恋情八卦的计念和于惜乐看。
  戚乔没有躲,在楚菲菲讲手机送到她面前时,垂眸,看了一眼。
  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那时候,竟然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足够相配。
  那个周六,陈辛忙于工作,戚乔再次代她,送顾念昱去补习班。
  她没有想到,在那个击剑馆,能够再次见到谢凌云。
  这一回,她藏在一根柱子后,只远远地,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是在离开前,来和教练告别。
  没有停留太久,很快离开。
  
  大四上学期,戚乔在假期参与拍摄的电视剧播出,她饰演的角色人设很好,造型漂亮,她的演技和长相,让她因为那个配角人气高涨。
  她一跃从导演系的学生,成为了粉丝破百万的小明星。
  那一年,谢凌云没有回学校。
  他们已经没有课要上。
  戚乔在某次班上难得人聚齐开会时,有人问起,才从张逸和蔡沣洋口中,听闻他去了西北拍摄毕业作品。
  她习惯性关注各大奖项。
  又过了几个月,戚乔比别人更早地知道一件事。
  那一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和戛纳影展上,短片金狮奖和金棕榈奖提名中,出现了同一个名字。
  短片下,一行字十足瞩目。
  Directed by Xie Lingyun,China.
  过后两天,这个消息才在整个学校传开来。
  系里的荣誉长廊,很快新增了一张谢凌云那部获奖短片的海报。
  戚乔无数次路过,却只在身旁无人时,才伸手,隔着玻璃,指尖碰到底下那行注释中的“谢凌云”三个字上,一触即离。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2017年的6月初。
  戚乔陪顾念昱去上击剑课。
  曾经撒谎说只为陪顾念昱练习,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什么想要学习击剑。
  那天,她刚穿上击剑服,戴好面罩。
  透过面罩细小的网格,看见一人阔步走来。
  谢凌云一手执着重剑,一手抱着头盔,与贺舟并肩走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那一瞬间,戚乔恍如隔世。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漫不经心地听身边朋友说话。
  在贺舟抬手,一拳砸在他肩头,笑骂了声:“又要走?你丫有没有良心。”
  他笑了声,几分吊儿郎当:“还真没有,要那玩意儿干嘛。”
  他们从她身边经过。
  明知有面罩严丝合缝地挡着,可戚乔的身体还是僵了下。
  那天,戚乔鬼使神差地,在那间VIP室最近的场地外面等着。
  在瞧见谢凌云出来,准备去换下击剑服时。
  她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握着剑柄举起来。
  朝他做了个比试的动作。
  谢凌云看来一眼:“要跟我比?”
  戚乔点头。
  她提前将长发束起,藏在面罩之下,此刻,用早已熟练的伪少年音,跟他说:“你厉害吗?”
  谢凌云好整以暇地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跟你比,绰绰有余。”
  戚乔道:“那试试?”
  谢凌云的确以为,她只是个十几岁的中学男生。
  他笑了声:“弟弟,你赢不了我。”
  戚乔堵在他面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凌云还真点了头。
  他执着重剑,连戚乔都能感觉出来,一招一式都在让着她。
  在对招十分钟后,却不再继续拖延时间,剑尖刺在戚乔左胸口。
  他摘下面罩,轻挑眉尾:“服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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