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乔微顿。
“再去找一次他老人家吧。”江淮笑了声,“知道你因为妈妈的病才卖了剧本,气得高血压都上来了,差点破口大骂,问我你怎么不去找他。”
戚乔揉了揉酸涩的鼻子,点头:“嗯,周末就去看老师。”
车停在电影学院门口。
戚乔没有着急下去。
“师兄。”
“嗯?”
戚乔轻声说:“谢谢你。”
江淮笑道:“这段时间,你说过很多很多遍了。”
戚乔也知道,可她也的确,无时无刻不感谢江淮,陈辛,于惜乐,还有给她联系了很多配音兼职的计念,和一旦回宿舍都想法设法都她开心点的楚菲菲。
“师兄,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帮我?”戚乔问。
江淮从中控台拿起烟盒,降下车窗,却迟迟没有点燃。
风声猎猎,寒鸦凄切。
北京的冬天又到了。
“大概是因为,”他语气很淡,“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帮我,现在我也不会只是一个人。”
戚乔怔了下。
不等她再说什么,江淮下车,打开副驾的车门,冲她道:“走吧,我今天忽然想回学校走走。”
戚乔刷卡,带着他进了校园。
冬天的校园,实在没有什么好看。
江淮却兴致盎然,到表演系楼前,和戚乔说起自己当年,在楼上的表演教室,因为期末汇报表现太差,被支兰时训了一个下午。
他送戚乔到女生宿舍楼下,准备等她上楼,再离开。
他身上衣衫单薄,薄衫外,只有件没什么保暖作用的大衣。
在校园里走了太久,被风一吹,感冒的征兆冒出来,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戚乔让他稍等,飞快上楼,从衣柜最深处,将去年买下的那件短外套拿了下来。
“穿这个吧。”
江淮打开袋子,挑了下眉笑了:“这是给谁买的?”
戚乔被他调侃得语气弄得一怔,风吹红了脸颊。
她只道:“反正是没有穿过的。”
她挥挥手,送走了江淮,转身上楼。
也因此不曾看到,宿舍楼下一侧的花坛边,有人站在那儿,看了好久。
张逸很八卦:“那不是江淮吗,戚乔和他在一起了啊?”
谢凌云沉默地望着那人远去,长睫微垂,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声音冷淡得像一块冰:“还走不走?”
冬至那天,妈妈在江淮的公寓包了饺子。
戚乔不敢让她太劳累,抢走了擀面杖。
和江淮一个擀皮,一个包,妈妈只负责从旁指导。
杜月芬说她太大惊小怪,自觉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又亲自下厨,分别做了戚乔和江淮最爱吃的菜。
江淮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去机场前,带戚乔去见了位认识的制片人。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
江淮和那位制片人从出道就认识,算是很好的朋友。
对方也十分爽快,答应让戚乔过几天去试几个角色,且片酬不低。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制片人还有下一场饭局,吃完先行辞别。
戚乔去完洗手间回来,却望见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个人。
那是个长相很古典的美人。
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
与她相比,江淮的神情却冷冷淡淡。
她走过去时,江淮抬头看见,随后一笑,从对面的女人道:“我女朋友回来了,还有事,就先走了,失陪。”
他起身,动作自然地牵住戚乔。
“走吧。”
那位美人,在瞧见他们十指相扣时,优雅的表情微变。
戚乔忽然明白过来,她并未拆穿,回握住江淮,笑得很甜:“那走吧,师兄。”
那么巧合,他们相握转身之时,与踏入店内的谢凌云四目相对。
他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贺舟,傅轻灵,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
他们手中提着一只蛋糕盒。
应该,是来这儿给谢凌云过生日的。
戚乔笑容滞涩一秒,脚步僵住。
贺舟热情地打招呼:“好巧啊小乔妹妹!”
视线扫过她与江淮牵着的手,微微一笑:“这位是……?”
还没有说完,谢凌云像是没有看见她。
连神情都没变,一眼都没有落在戚乔身上。
很快,越过她,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戚乔眼睫轻颤,双腿犹如灌铅。
所幸,江淮动作幅度很小地晃了下她的手,让她回了神。
“走吧。”
“好。”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哪怕上课见到面,也常常一个在最前排,一个在后排。
戚乔依旧接着各种各样的兼职,一边照顾妈妈,一边上课。
可她的笔记本已经很久没有再添一页。
那个两年来乖乖听课,乖乖做笔记的好学生,再也不见了。
妈妈经常要复查。
每天服用的抗排异药物,和各种七七八八的药费用都不低。
戚乔在医院、公寓和学校来回跑,常常踩着点进教室,甚至迟到了不少次。
北京冬天最冷的时候,妈妈的身体状况突然之间下滑,又住了一次医院。
戚乔身边钱所剩无几,但老天爷似乎觉得她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没有让这个冬日所有的冷风都刮在女孩单薄的身体上。
主治医生将杜月芬的情况上报了医务科和院办,一个肝病救治基金会承担了后续所有的住院费用和医药费。
戚乔一下子减轻了所有的负担。
但她没有停下赚钱,欠下陈辛和江淮的钱还没有还清。
春节时,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戚怀恩打来了电话。
问她们母女怎么不在家。
只随口地问了句杜月芬的身体,紧接着就道,什么时候去办离婚。
杜月芬听见戚乔讲电话,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买票回家,与他去民政局办了手续。
杜月芬没有提本该属于她的共同财产,只要求戚怀恩还清银行贷款。
戚怀恩还算良心未泯,答应了。
他要见戚乔,杜月芬抛下几十年的教养和体面,回头,啐了他一脸。
那个年,母女两是在北京过的。
江淮放假两天,从剧组回来。
他孑孓一人,和戚乔与杜月芬第一次过的这个年,久违地体会到一丝暖意。
杜月芬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让他们两开车,去接周而复与支兰时。
戚乔还是对老师心存愧疚。
那个剧本,她最终还是卖了出去。
他们将车停在社区外,步行进去。
天很冷,中东之时,连寒鸦的叫声,都死气沉沉。
天空很暗,云层很低。
他们停在周而复家楼下,戚乔踟蹰不前。
她想起一年前,带着剧本第一次过来时的场景。
那时对未来热忱滚烫的心,早已冷却。
江淮看出她的纠结,却没有劝解,与她一齐,站在社区昏黄的路灯下,抬头望向灰暗的夜空。
“师兄,我不是不敢见老师,我只是,”戚乔低声道,“只是觉得,以后的我好像不配说,自己是学导演的,不配说自己是老师的学生了。”
呼出的白汽缓缓升空,在冷峭的风中很快被吹散。
“今天没有星星。”她望着天空,没有来由地说。
江淮道:“北京城本来就看不到星星。”
戚乔浅浅地笑了下,说出的话却苦涩:“我以前知道,它们总是在天上的,哪怕阴云密布,我也确定,它们一定在云层后面,隔着乌云也看得见。可是现在……师兄,我看不到了。”
江淮望过来:“戚乔。”
“嗯?”
江淮缓声道:“有个词叫延迟满足,想去的地方现在没有办法到达,也不是最终结局。只要你心里记得,哪怕晚一点,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你才二十岁。”他转头,望向她,一字字说,“戚乔,你还有的是时间。”
好一会儿,戚乔舒了口气。
她似是放松一般,笑了起来。
“嗯,我还有的是时间。”
江淮一笑:“那现在上去请老师一起吃年夜饭?”
“好。”
“不怕被骂了吧?”
“骂我也听着。”
“放心,他现在可舍不得了。”
新学期开始时,戚乔从同学口中,听来个消息。
他们说谢凌云报名了去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交换项目,已经拿到了offer,要不了多久就会走。
再见到他时,她坐在教室的角落,听见被众人围绕询问的谢凌云确认了这一消息。
她望向窗外,玉兰盛开,槐树发芽,春意回暖了。
戚乔低头,翻了一页书,补充去年一整个学期落下的笔记。
那天下课时,雒清语来找谢凌云。
他们并肩下楼。
雒清语语气熟稔地问谢凌云:“回西山那边吗?”
“嗯。”
“那我坐你车走,今天不想开车。”
谢凌云没有拒绝。
戚乔想起那个雨后的夏天,她离开那幢山间别墅时,谢凌云家的阿姨调侃的那句。
他不会随便带人回那个地方的。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吧。
后来,在谢凌云走的那天,戚乔在宿舍,听见刚回来的楚菲菲,激动地跟她们分享。
“雒清语真的追到谢凌云了啊!”
她兴致勃勃地说,雒清语朋友圈,最新更新的动态,是去参加朋友们为谢凌云举办的送别宴。
最中心的那张,是谢凌云与雒清语的合照。
她点开,拿给同样热衷恋情八卦的计念和于惜乐看。
戚乔没有躲,在楚菲菲讲手机送到她面前时,垂眸,看了一眼。
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那时候,竟然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足够相配。
那个周六,陈辛忙于工作,戚乔再次代她,送顾念昱去补习班。
她没有想到,在那个击剑馆,能够再次见到谢凌云。
这一回,她藏在一根柱子后,只远远地,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是在离开前,来和教练告别。
没有停留太久,很快离开。
大四上学期,戚乔在假期参与拍摄的电视剧播出,她饰演的角色人设很好,造型漂亮,她的演技和长相,让她因为那个配角人气高涨。
她一跃从导演系的学生,成为了粉丝破百万的小明星。
那一年,谢凌云没有回学校。
他们已经没有课要上。
戚乔在某次班上难得人聚齐开会时,有人问起,才从张逸和蔡沣洋口中,听闻他去了西北拍摄毕业作品。
她习惯性关注各大奖项。
又过了几个月,戚乔比别人更早地知道一件事。
那一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和戛纳影展上,短片金狮奖和金棕榈奖提名中,出现了同一个名字。
短片下,一行字十足瞩目。
Directed by Xie Lingyun,China.
过后两天,这个消息才在整个学校传开来。
系里的荣誉长廊,很快新增了一张谢凌云那部获奖短片的海报。
戚乔无数次路过,却只在身旁无人时,才伸手,隔着玻璃,指尖碰到底下那行注释中的“谢凌云”三个字上,一触即离。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2017年的6月初。
戚乔陪顾念昱去上击剑课。
曾经撒谎说只为陪顾念昱练习,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什么想要学习击剑。
那天,她刚穿上击剑服,戴好面罩。
透过面罩细小的网格,看见一人阔步走来。
谢凌云一手执着重剑,一手抱着头盔,与贺舟并肩走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那一瞬间,戚乔恍如隔世。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漫不经心地听身边朋友说话。
在贺舟抬手,一拳砸在他肩头,笑骂了声:“又要走?你丫有没有良心。”
他笑了声,几分吊儿郎当:“还真没有,要那玩意儿干嘛。”
他们从她身边经过。
明知有面罩严丝合缝地挡着,可戚乔的身体还是僵了下。
那天,戚乔鬼使神差地,在那间VIP室最近的场地外面等着。
在瞧见谢凌云出来,准备去换下击剑服时。
她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握着剑柄举起来。
朝他做了个比试的动作。
谢凌云看来一眼:“要跟我比?”
戚乔点头。
她提前将长发束起,藏在面罩之下,此刻,用早已熟练的伪少年音,跟他说:“你厉害吗?”
谢凌云好整以暇地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跟你比,绰绰有余。”
戚乔道:“那试试?”
谢凌云的确以为,她只是个十几岁的中学男生。
他笑了声:“弟弟,你赢不了我。”
戚乔堵在他面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凌云还真点了头。
他执着重剑,连戚乔都能感觉出来,一招一式都在让着她。
在对招十分钟后,却不再继续拖延时间,剑尖刺在戚乔左胸口。
他摘下面罩,轻挑眉尾:“服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