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戚乔并未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故事我很喜欢。”
谢凌云挑了下眉:“那接吗?”
戚乔问:“导演定了吗?”
谢凌云交叉着胳膊,抱在胸前,靠在她的门框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为这个动作拉近了一倍。
他的眉眼压得很低,眸色深深沉沉,仿佛不见底的深邃冷泉。
“我如果说是我,戚老师就打算连试镜都不去了?”
戚乔默然三秒。
谢凌云语气没什么起伏:“猜中了?”
他忽地低下头来,与戚乔四目相对。
“既然都不耿耿于怀了,戚老师这么躲着我,又是在顾忌什么?”
几近含着蛊惑的一句话。
戚乔抬眸,撞入眼前这双向来疏离对人的眸子。
几乎以为错觉。
因她仿佛看出,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
她指尖按在内侧的门框上,甲缘泛白。
“我哪有躲着你。”
谢凌云反问:“没有?”
戚乔很快点头:“没有。”
“那既然这样……如果我来导,戚老师不会再拒演吧?”
“这次你要在国内拍?”戚乔几分讶然。
谢凌云道:“这个剧本不错。”
他神情坦荡,并没有一丝令人遐想的多余空间。
想想也是。
当初他已经和雒清语在一起过,如今再过去五年,恐怕当初在涠洲岛的海岸边,那个夜空下曾经滋生过的一丝倾诉,早已成为过往云烟。
大概在记忆中,都已然销声匿迹,寻不到半点遗址。
她怎么会在某个瞬间,萌生出或许他也和她一样,不曾忘记那个雨后山林的清晨,那个被风吹过的海边,那个被打断的生日,那只白色的小狗玩偶――那些注定是空中楼阁的想法。
戚乔摩挲指腹,将一侧鬓边长发挽至耳后。
她点了下头:“是不错,我应该会考虑。”
“那么即使我来执导,戚老师也愿意考虑?”
“嗯,我猜……”戚乔说,陈述一句客观事实一般,道,“没有哪个演员会拒绝天才导演谢凌云女主角的机会。”
谢凌云微微蹙眉:“什么玩意儿,这头衔我可不要。”
“你不喜欢?”
谢凌云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谁爱要谁要。”
他微微一顿,神色微缓,眉眼间蕴藉着三分恣意:“我还是更喜欢最佳导演这四个字。”
戚乔怔愣一秒,随即笑了起来。
她目送他迈步走回自己的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视线久久没有挪动。
戚乔的眼中溢出轻轻浅浅的笑意。
仿佛又在他身上,寻找到了某种从未发生改变的东西。
夜幕渐渐降临之时,戚乔手中《偏航》的剧本,已看过第二遍。
室内的灯几乎都开着,她将手机充好电,放在床头。
合上剧本,看到封面上的名称与编剧署名,又想起上午时,谢凌云靠在她的门口,低声问她,即使他来执导,她接不接演的话。
戚乔舒了一口气。
手指翻到用便签做了标记的一页。
是一场夜戏。
在无人黑暗的室内,女主角坐在床边地毯,窗外下着雨,她独自一人,抽完一支女士香烟。
是体现女主内心活动的一场戏。
没有台词,没有旁白,一切心理全部要靠演员的演技。
戚乔却不是在担心是否能将主角复杂的内心活动不用台词而表演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剧本上,那出现数次的字眼上:
“漆黑”、“昏暗”、“不见一丝光”……
哪怕她知晓,实际拍摄的片场,不可能真的没有光源,但此刻仍然心中微悸。
她下床,将买来的蜡烛放在床头伸手便能拿到的位置。
睡觉之前,留下了一盏台灯。
再次睁眼之时,室内一片漆黑。
戚乔屏息,撑着床坐起来。
她紧紧地闭着眼,欺骗自己只是因为闭眼而一片黑暗。
伸手在床头柜上寻找放着的手机或蜡烛时,手却不受控地颤抖。
前额以瞬息的速度浸出细汗,唇色在沉沉的黑夜中一片苍白。
直到她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微光驱赶走了卧室的黑暗,不停渗出的虚汗终于停了下来。
戚乔紧抿着唇,打开手机手电筒。
那样的微光只照亮了半边卧室。
于是戚乔又低头,点燃一只蜡烛。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用一只发抖的手,紧握另一只发抖的手。
牢牢地按在膝上,好一会儿,才平息。
她看着一根蜡烛,从点燃至将要熄灭,又点亮第二根。
直到时针拨向午夜三点,才重新睡着。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
戚乔睁眼之时,才发现那根挺立的蜡烛,不知何时歪倒在床头上上的铁盒之上。
搭在边沿的火光,引燃了羽毛台灯的灯罩。
烧焦的味道飘过来,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已经嗡鸣作响。
戚乔飞快地下床,打湿一条浴巾,扑在徐徐燃烧的火焰之上。
可她的技巧还不熟练,不足及让火势止住,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出门,去拿安全通道的灭火器。
可打开卧室房门的瞬间,看到的是一片仿佛无底洞般的黑暗。
虚汗又开始从颈间与额头冒出,等她艰难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时。
谢凌云抬起敲门的手恰好停在空中。
他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光从他掌心扩散开。
戚乔丝毫不觉得刺目。
谢凌云已经闻见室内传出的烧灼气息。
他手中拎着一只便携灭火器,阔步走进去。
二氧化碳喷出来,很快,浇灭了床头还没有蔓延开的火势。
他回头之时,却没有看到戚乔。
谢凌云举着手电筒,在大门的门口,她给他开门的地方,看到了抱膝蹲在地上的人。
手电筒的冷白的余光下,那个单薄纤瘦的身影,轻轻地颤抖着。
谢凌云走过去。
他伸手,握住了掐着戚乔自己小腿的一只手。
谢凌云感觉到,那只手在发抖。
或者说,眼前戚乔整个人,都在发抖。
“戚乔。”他沉沉地喊她的名字。
比听见楼道中,那预示同层有火情时,眉宇间的担心更重。
如若不是无尽的黑暗,戚乔一定看得见他眼中的心疼。
谢凌云伸手,将面前的人抱在怀里。
“没事了。”他低声说。
怀里的人却没有抬起头来。
她依旧,像要将自己缩进蚌壳中一般,搂抱着自己的身体。
谢凌云捧着她的脸,伸手,触到一片湿凉。
他将手机的光全部照在她身上。
戚乔不再发抖,可唇色依旧苍白。
谢凌云再次问:“你怎么会怕黑?”
戚乔没有说话。
她沉默着,感受到一滴凝结的汗从颊边掉落。
她要怎么告诉他。
一个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一个学导演的学生,会怕黑呢?
她缄默。
谢凌云也没有再问。
他感觉到戚乔没有抵触,于是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起身站好的瞬间,掌心手机不慎掉落。
手电筒被压向地板,房间在一次陷入了黑暗。
戚乔喉间逸出一声压抑而害怕的尖叫。
她再次,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在地板上蹲下来,捂着耳朵,紧闭双眼。
几乎在同时,谢凌云单膝跪在地上,扣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
他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他找到手机,捡起来,拨出去一通电话。
戚乔脑海混沌,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而冰冷的夜晚。
连谢凌云的声音,都已经听不清。
只是慢慢地,才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包裹着。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有多久。
紧闭的双眼,感觉到有灯打开。
戚乔听见了谢凌云低磁而温柔的嗓音。
“别怕,戚乔乔。”他说,“有光了。”
戚乔尝试着,睁开双眼。
于是,重新看见一个被光覆满的房间。
洒在她身上。
戚乔如见日升。
第47章 、・TBC 06
还不到4点钟。
被惊醒的球球围在戚乔身边不停地打转。
它似乎能感觉得出来主人的低落情绪, 想要哄她开心,在戚乔小腿上不停地蹭。
戚乔将它抱进怀里。
小小的一只。
戚乔渐渐感觉到跳动的温度。
周身的冰冷,终于消失殆尽。
一杯热水被人轻轻放在茶几上。
谢凌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戚乔伸手, 端起那杯热水。
室内灯火通明,球球蜷缩着躺在怀里, 掌心的传来的水温, 让戚乔从那个冰冷的寒夜中抽回神思。
她等待着,等待着谢凌云追根究底。
可是他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除了几分钟前,那一句“别怕, 有光了”, 他没有再开口。
更没有好奇。
戚乔舒口气, 忽然感谢谢凌云此刻的沉默。
否则, 她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成功隐瞒。
而谢凌云, 或许正是看出来她此刻的心理活动, 一个字都没有询问。
仲夏的日出很早。
4点30分时, 天边出现橘色的霞光, 云雾渐消,东方既明。
戚乔抬眸,透过落地窗,眺望城市的天空。
怀里的球球已经睡着, 她轻抚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听见靠近的脚步。
眼前被浅影笼罩。
谢凌云从她怀中, 抱走了球球。
“去睡觉吧。”他只对戚乔说。
谢凌云关上了戚乔的家门, 却并没有很快离开。
他背靠着门边的白色墙壁, 目光深沉,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 走廊的声控灯因寂静而熄灭,他都没有离开。
黑暗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融为一体。
十多分钟后,才迈步走进了隔壁的房子。
凌晨四点,谢凌云毫无困意。
他没有开灯,坐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眺望落地窗外远处的夜色。
他感受着眼前的黑暗,想起大二那年的初夏,他带着戚乔,去家里的地下影音室看一部《天堂电影院》。
那时候偌大的房间,也只有一盏胶片放映机的白色灯泡的光。
谢凌云喃喃自语:“戚乔,这些年你还经历过什么呢……”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联系人列表。
很快编辑发送出一条消息:【帮我查件事。】
一周后的试镜会,戚乔如约前往。
林舒陪她一起。
地点定在谢凌云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戚乔与林舒抵达时,才看到名为工作室的“小作坊”,竟然占据了东四环外三百多平的地皮,是一整栋的五层建筑。
前台的一明工作人员看见戚乔,便将她认了出来,领着她到三楼的休息区,送来两杯咖啡,请她们稍等片刻,便有人来引领。
没有等太久。
三分钟后,一名带着工作牌的白衬衣青年,将他们带到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外,候了不少人。
一位算是与戚乔“对家”的女星的经纪人等在门口。
瞧见戚乔和林舒,眼神便飞了过来。
林舒压着声音轻嗤:“他们怎么也来了。”
门口那位经纪人在瞟间她们的第一眼时,眸中的杀气掩盖不住。
当着众人的面,双方默契地维持表面和谐。
“哎呦,这不是戚老师还有林大经纪人嘛,这么巧,也来试《偏航》啊。”
林舒笑了笑:“是呢,您也陪刘老师过来?看这情形,刘老师已经在里面了?”
两位圈内最顶尖的经纪人和谐友好地聊着天。
战火无声蔓延。
戚乔早已习惯林舒在外强硬的态度,她可不会容忍被任何人压一头。
但此时却没有兴趣观战。
她的目光落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悬挂的几张电影海报上。
那些海报,并非谢凌云这几年的作品。
安迪逃离肖生克监狱后的那场雨、伊丽莎白与达西在雨中的对峙,费雯丽和罗伯特的雨中拥吻,《恋恋笔记本》《七宗罪》《蒂凡尼的早餐》《黑客帝国》……
爱情、悬疑、动作、剧情……什么风格的影片都有。
它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雨。
戚乔的脚步停在《雨中曲》前。
大雨倾盆,吉恩・凯利脸上洋溢着笑容,西装革履,在街头兴奋地跳着踢踏舞。
其余所有的海报,都装在尺寸正常的相框,悬挂于走廊墙面之上。
唯有《雨中曲》这一幅。
那张海报足有一面墙那么大,嵌在硕大的玻璃之后,它们共同组成了一面墙,立在最靠西的那间房间外。
戚乔心脏怦然。
那间办公室外没有铭牌。
门上,却贴着一张随手写就的告示――
闲人免进。
戚乔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