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凌云的字迹。
目光再次望向那张巨幅海报时,她不受控地蜷了蜷指尖。
“戚乔。”身后林舒喊了一声。
戚乔飞远的思绪回笼。
她重新回到试镜的会议室门外。
一人推门而出。
是刚试完角色的女演员。
“怎么样?谢导怎么说?”等候在门外的经纪人询问。
“制片说让先回去等通知呢。”
林舒笑问:“刘老师试的也是女一号?”
“当然,我还能屈尊降贵去演配角不成?”
“也是,刘老师的咖位,不论是谁的戏,自然都是冲着女一号去的,怎么能做配角呢。”林舒笑盈盈道。
那位女演员还要跟着附和,被经纪人飞快地拦住,扫了一眼大门敞开的会议室内,朝林舒飞了好几个眼刀。
心里骂骂咧咧几句,很快带着艺人走了。
戚乔失笑看了林舒一眼。
林舒的假笑收起来,喊来工作人员,询问前面等待的还有几人。
戚乔没有等太久,二十分钟后,便有人来请她进去。
她推开门,目光所及,看到一排评议席最中心坐着的那人。
明明是正式的试镜,今日的谢凌云却穿得很随意。
短袖,运动长裤。身上其余的装饰都没有,连腕表都没有戴。
高挺的鼻梁上,却架着一副银色的金属半框眼镜。
随性的打扮,多了三分斯文的书卷气。
戚乔迈步进门时,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剧本上,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支笔,随性地转了转。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循声抬了下眼。
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
谢凌云的目光透过那两片薄薄的镜片,朝戚乔看了过去。
戚乔第一次见他戴眼镜。
却依旧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她鞠了躬,问声好,自我介绍完,在最中间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戚老师看过剧本了吧?”有人问。
戚乔看向提问的人。
他面前桌上的名牌印着介绍,制片人李一楠。
她扫了一圈,并未看到编剧老师。
“看过了。”她点点头,说,“这两周,我大概看了五遍,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它也是我目前为止还没有演过的故事类型,所以很想尝试。”
林舒将戚乔写下的人物小传复印了几份,分别送到几位制片监制副导演,以及总导演谢凌云面前。
戚乔的目光定在最中间那人身上。
他接过去,低头翻阅。
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纸张翻阅的簌簌声响。
好一会儿,一位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却穿着老头儿汗衫、留着络腮胡,造型奇异的副导演开口:“看出来你做了很多准备,我挑一场戏,现场表演一下如何?”
“当然可以。”
他翻了下手边的剧本,没有纠结几秒,便说:“第56场,女主角抽烟那场内心戏,怎么样?”
戚乔怔了怔,眸中闪过短暂的错愕,很快恢复正常。
谢凌云身边坐着的那位监制,从桌上拿起一盒烟:“会抽烟吗?”
戚乔说:“我可以学。”
“行。”那位监制老师笑了笑,“那今天先无实物表演。”
这个过程中,谢凌云没有说过一个字。
戚乔的余光中,正面前的视线注视却从未消失。
其余人似乎都习惯了他的话少和冷淡,副导演下达命令后,便都等戚乔的试镜。
戚乔站起来,将身下的凳子当做戏中的床,靠着坐在地板上。
“后排的灯关掉吧。”留着络腮胡的副导演忽地加了句。
戚乔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没有关系,还有前排的灯。
窗户也开着,室内不会太黑。
戚乔望了一眼窗外。
今日是个光线昏沉的阴天。
林舒站在门边最靠近灯光开关的位置,闻言,她很快走过去。
手指将要碰到开关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
“开着,不用关。”
谢凌云说了自戚乔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林舒应声,按导演的吩咐照做。
谢凌云扫了一眼戚乔,目光淡淡略过她的经纪人。
“开始吧。”
戚乔没有游离,很快进入状态。
《偏航》的女主叫做松年,是一名孤儿,她在保育院长大,在院长的影响下,从小立志成为一名警察。
她成绩优异,十八岁时如愿考入警察学院。
毕业后被选拔进入一支秘密培养的警队。
五年后,松年接受组织的任务,潜入一个贩毒团伙做卧底,代号607。
她聪明,机警,佯装成一个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失足少女,为还巨额高利贷,在一名嫖客的引诱下,“被迫”走上那条畸形的道路。
潜入那个组织之后,松年多次为警方拿到了关键情报,成功破获数起毒品交易。
她的身份隐瞒得很好,五年过去,几番被猜疑,皆顺利躲过。
甚至借机处理掉了好几位罪行昭著的从犯。
然而,也是在这个卧底的几年中,为赢得信任,她参与过毒品交易,放高利贷,见过无数家庭因此家破人亡,甚至为隐瞒自己的身份,间接害死过警方的其他卧底。
在为证明自己的立场,亲手割下好友的一根手指,给自己注入了一针□□后,甚至开枪击杀了另一名警方卧底后……她坚守的信仰,动摇了。
她觉得自己那双手上的鲜血,已与罪行昭著的贩毒团伙一般无二。
在贩毒团伙的老大以她当时假身份的“母亲”的生命为威胁后,松年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她像一条小船,二十多年来一直坚定地沿着坐标航行。
然而就在那一刻,一切发生了偏移。
她开始真正地为贩毒团伙做事。
代号607消失了了三年。
直至故事后半部分,在训练时期一直带松年的老警察,与那位保育院院长的影响下,松年的偏航终于回归正途。
而那个时候,她早已成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和黑暗的罪犯。
故事的最后,松年冒着生命危险,向警方传递了消失三年后的第一条情报。
那场最终的抓捕行动中,她亲自击杀了贩毒集团的头目。
在警方到来之前,在海边黎明破晓之际,代号607吞枪自杀,沉入大海。
戚乔要试的这一场戏,正发生在松年的心前后转变的节点。
她夹着指间的“烟”,递到唇边,轻轻咬住烟嘴,吸了一小口。
她仰头靠在“床边”,抬眸望着天花板,目光却一片空洞。
一闭眼,都是亲手杀死同伴的画面。
她觉得自己与那些罪行昭著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雾霭沉沉,遮住了漫天的繁星。
她一颗都看不见了。
松年闭了闭眼睛。
手边,一支烟递了过来。
带着柑橘果味的一支女士香烟。
莹润如玉的手指夹着那根香烟,启唇,含住,轻轻地吸了一口。
这是她第一次抽,却意外地不觉得呛人。
在尼古丁的浸染下,松年的目光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从地板的一道秘格中,取出一直用摩斯密码传递情报线索的那本书。
垂眸看了会儿,她撕下了那本书的封面,用点燃香烟的打火机,烧了那页封面。
她一页页地撕,最后,将那本书全部烧为灰烬。
她在最后逐渐湮灭的火光中,和那些灰烬躺在一起。
像是终于拜托了无形的重担,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
“好!”
戚乔被一声嘹亮的声音拉回现实。
回神,那位穿着老头儿汗衫的副导演鼓掌,笑说:“不错!谢导,你觉得呢?”
戚乔的指间还捏着那根刚才副导演趁机递给自己的女士香烟,袅袅的青烟升空,遮住了她半张脸。
她随副导演的问句,抬眸,望向正中央的那个人。
她能看出制片、监制。副导眼中的赞赏和欣喜,却在谢凌云的眸中,瞧见沉沉的浓稠情绪。
那是一种,戚乔看不透的情绪。
“谢导?”李一楠出声,“问你呢,表个态。”
在众人的等待与期盼中,谢凌云望着戚乔,目光在镜片的遮挡下,愈发古井无波。
却说:“戚老师愿意的话,档期如果合适,今天就可以签合约。”
戚乔微怔。
林舒已经抢先道:“有的!”
林舒去与李一楠讨论合同条款。
戚乔去了趟洗手间。
她还没有从那场戏中彻底抽身。
脚步下意识向走廊尽头走去。
于是又停在了那间嵌着《雨中曲》海报的房间外。
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淅沥雨幕中的吉恩・凯利。
忽然想不起来,中学时代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时的心情。
她沉默地望着海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林舒发来信息询问。
她回复后,回头,蓦地愣了下。
身后,谢凌云斜倚着一面墙,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不知何时摘了眼镜。
他毫不退让的目光,竟让戚乔觉得滚烫,惶然不敢触及。
“戚乔。”
他喊。
戚乔只看了他一眼。
谢凌云在那短暂的对视中,说:“你不是松年。”
第48章 、・TBC 07
回程的路上, 天空飘起了小雨。
车窗上留下条条水痕,雨势不大,只有清脆的滴答声传入耳中。
戚乔摘了耳机, 侧耳专注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身边,林舒还在为今天能够如此顺利拿下角色而意外。
“我听说谢凌云的戏, 选角的过程十分严格, 好几轮都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咱们这么轻松就拿下了。”她给戚乔递来一杯气泡美式, 又道,“话说回来, 他这长相, 不出道还真是可惜, 我都想签他。”
戚乔接过咖啡, 只捧在手中并没有喝。
“他应该不会出道。”她轻轻笑了下说。
“你怎么知道?”
戚乔顿了一秒:“猜的,他毕竟只是导演。”
林舒并未留意她那一秒的不自在, 一通电话拨进来, 很快便投入了其他工作中。
戚乔再次望向窗外, 盯着绵绵细雨出神。
车开回碧水云天之时, 阵雨销声匿迹。
地面上只剩下几片湿痕。
戚乔下车,林舒叮嘱她过几天后的签约事宜,一一答应下来。
林舒很快乘车离去。
电梯门合上,只剩下一个人时, 一直挂在颊边的浅笑才缓缓收起。
戚乔舒了口气。
她透过光洁的金属壁面, 望着自己的脸。
她明明隐藏得那么好, 这么几年, 谁都没有看出来,
连最亲近的助理和经纪人, 都不曾察觉。
可只那么一眼,短促的一眼,谢凌云却轻易看穿。
她重新戴好口罩,走出电梯,输入指纹开门时,手机震动一声。
戚乔推门,球球闻声从客厅冲她跑来。
她还没来得及抱起球球,一只手打开手机,瞧见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那人的头像照片,是海边的日落。
构图很漂亮,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右下角的位置,却多出来一片小小的白色痕迹,看不出是什么。只让人觉得无端破坏了原本完美的画面。
这条申请没有验证消息和备注。
戚乔却很快猜到他是谁。
球球在咬她的裤脚,戚乔无暇顾及。
目光定在昵称的“xly”三个字母上,没有迟疑太久,轻轻点击右侧的“通过”。
屏幕的画面很快切换为聊对话框。
“你已添加了xl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戚乔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令人意外的,谢凌云并未设置可见权限。
可都不用滑动屏幕,便能看见全部的动态。
只有孤单的一条。
左侧的时间线,停在2017年的6月。
戚乔看到日期的一瞬,便想起来。
那是,他们毕业的那天。
谢凌云只上传了四张照片。
穿着学士服与朋友们在田径场的合影,某次导表实践课上的抓拍,毕业作品在学校放映厅展演海报。
最后一张,是幅人潮涌动的画面。
蓝天白云下,操场上无数的2013级毕业生的身影。
那应该是他随手拍下的画面。
有人在笑,有人在与身边老师同学合影,有人起跳将学士帽高高抛向空中。而更多的,是同学们的背影。
这是一幅昭示着离别的画面。
掌心中轻微的震动感,将戚乔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是江淮的消息。
说自己买了几只帝王蟹,让戚乔去吃。
戚乔自己开车,去江淮那儿之前,又专门开去一家常去的私人酒庄,买了两瓶红酒。
江淮给她开门,瞧见那两瓶红酒,并不意外。
“上回买的还没喝完。”
戚乔道:“反正对你来说是消耗品,放着吧。”
江淮笑了声:“损我呢吧?”
戚乔装傻:“有吗。”
休息的这半年,江淮厨艺突飞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