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里有药香吗,师兄说都是粪臭。”
“那群小兔子崽子……种花不用大粪用什么!”
徐慢慢躺在窗边的竹塌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望着窗外的月亮,忍不住在回忆中笑出声来。
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十岁那年跋山涉水,来到了四夷门,遇到了师父,还有琅音仙尊。师父教会她种花和法阵,琅音仙尊教她修行,在四夷门的百年,是她这辈子最温暖的回忆,后来游历四海,寻找道心,无数个孤单寒冷的深夜,只是看着潋月冠,也能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火苗。
她把四夷门当成了家,但是师父却说,四夷门不是她的家,而是她的锚。
“世间诸多风雨,你要独自面对,四夷门破瓦颓垣,不能为你遮蔽半分,只是当你跌宕浮沉之时,心中有锚,便不会随波逐流。”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那个小老头呢,徐慢慢理所当然地认为,琅音仙尊会留在四夷门,是因为师父对他有恩,可是今日才听到群玉芳尊说,六十年前琅音仙尊便拒绝过加入花神宫,理由是因为她徐慢慢。
琅音仙尊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啊……
徐慢慢眼珠子轱辘转,心思又活络起来了。她从竹塌上翻身坐起,从床底下一阵摸索,按住了某处机关,只听一阵咔咔响,床上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是空的!
徐慢慢愕然,这个紫竹阁是她自己亲手盖的,房间里有十几个暗格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床上这个暗格里本来藏着一个被封印过的法螺,念一尊者仙陨前交给她,让她吩咐弟子,在她死后转交给琅音仙尊。徐慢慢本是打算交代宁曦的,但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死得这么年轻,竟没来得及说。
所以这法螺不见了,又是被谁拿走了?
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琅音仙尊了,但是偷鸡摸狗这种事,也符合琅音仙尊高洁凛然的形象……
徐慢慢皱着眉头咬指尖,她或许可以用回溯法阵,但这个法阵对灵力消耗极大,距离时间越久消耗越大,她如今只是个小小金丹,只怕还没找到贼人,就力竭而死了。
师父让她在自己死后才能把法螺交给琅音仙尊,那么极有可能,这个法螺里藏着的秘密与自己和琅音仙尊有关,但为什么要在她死后才能告诉仙尊呢,师父是不是坑了仙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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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株要术,就是指嫁接啦,换个更符合古言的说法。
徐慢慢现在是打不过了,能动嘴bb的绝对不动手……
比慕灼华还能嘴炮的女人
徐慢慢的师父叫念一尊者,而《桃花》里入魔的悬天寺行者叫一念尊者。
念一尊者是个有个大智慧的小老头,而一念尊者入魔了。
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其实是作者随手取的名字不小心高度重合了,但是建议以上面的解释为准)
第10章
月上中天,药园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中,萤火微光在花丛中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药香浮动,被一股无名之力吸引着,向药庐小屋飘去,自敞开的窗户没入屋中。
药园被无数法阵保护,但这些都难不倒布阵者本人。徐慢慢悄无声息地靠近药庐,没有惊动屋中人。
只见室内布下聚灵阵,在法阵的作用下,外面的药香伴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法阵之中,形成如有实质般的灵雾。法阵中央一人盘膝端坐,背脊挺直如苍松,冰肌如霜,墨发如瀑,玉容仙姿隐于灵雾之后,模糊了平日里拒人千里的锐气,反添了几分飘渺柔和之意。
徐慢慢的窥视没有引起琅音仙尊的警觉,他正处于入定之境。徐慢慢寻思着,可能琅音仙尊在焚天部受了不轻的伤,这才需要药园的灵力才养伤。
回想认识琅音仙尊的三百年,徐慢慢似乎从未在晚上见过琅音仙尊,此时不免多看了几眼。世间若有神仙,定然是仙尊这般姿容,让人望之心碎,自惭形秽,不敢亲近。
徐慢慢自忖与琅音仙尊的关系,既是熟稔,却也不熟。仙尊脾气古怪,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她虽有八百个心眼,却也猜不透仙尊在想什么。但仙尊这人从不将世间万事万物放在心上,却在她结成金丹离开四夷门那日送给她一顶亲手打造的潋月冠,多少心里是有她的吧,只是这种感情,到底算是哪一种,属实叫她迷惑。
师父曾说,仙尊的本体千花千叶,是混沌之气融合了魔神之气幻化而成,世间无二,他天生神通,难逢敌手,却有一个残缺,就是他没有心,无法体会到世间万般情感,也无喜怒哀乐,他不在红尘中,不在三界内。
当时听到这番话,她还有些同情仙尊,但被仙尊无情地鞭笞了三个月后,她转而同情自己了。
没有七情六欲算什么残缺?这不是他的不幸,是他身边之人的不幸!
徐慢慢撇了撇嘴,转身离开窗边。
趁着琅音仙尊入定,她可以解开自己第一个疑惑了。她轻手轻脚来到药园中央,站在白日里琅音仙尊所站之处,双眉微蹙凝视前方浅水泥塘。
她今日是有些怀疑的,琅音仙尊是不是把她的尸体埋在这泥塘里种花了。徐慢慢抬起右手,两指之间夹着一张黄符,上面以朱砂写下符咒,在灵力催动之下,黄符似乎活了过来,扭动着挣脱了她的手指,浮在空中。徐慢慢闭上双眼,与此同时,黄符上的咒文如蝌蚪般游动起来,幻化成一只眼的模样。随着徐慢慢指尖朝前一点,那黄符不由自主地便钻入泥塘之中。
徐慢慢微闭着双眼,于黑暗中看到了泥塘之下的景象。
黄符像只蚯蚓一般,快速地泥塘里蠕动着,想要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如此翻找了一刻钟,却是一无所获。
徐慢慢眉头微微皱起,难道她猜错了,这泥塘下什么也没有?
不,不对!
她始终以同样的灵力驱使符虫,但符虫的速度却有快有慢,这说明泥塘中有些地方曾经被翻动过,因此土壤结构松散,符虫遇到的阻力较小,才能更快地在土壤中前襟。
也就是说,这底下确实埋过什么东西,但是又被挖出来了。
徐慢慢眉头紧锁,回忆方才符虫翻动的速度,似乎这泥塘翻过的范围并不大,不足以埋下一个人吧……
除非是竖着埋下去的。
这个想法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琅音仙尊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她担心自己翻动泥塘会被琅音仙尊发现,这才用了符虫,又在黄符上镌刻了千里眼,让自己可以借此看清泥塘之下的景象。她在法阵上的造诣虽然不如明霄法尊,但是活学活用,明霄法尊不如她。
徐慢慢勾了勾手指收回符虫销毁,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响,她吓得一个激灵,登时就拔腿往外跑。
但药庐的门没有开,琅音仙尊也没有追出来,徐慢慢躲在远处偷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不对劲。
药香和灵力从窗口处溢散出来,这是聚灵阵失效的样子。如果是琅音仙尊主动撤去了聚灵阵,那他必然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追出来?
如果不是琅音仙尊撤去聚灵阵,那聚灵阵是因为某些原因失效……
琅音仙尊恐怕有危险!
徐慢慢不及多想,立刻便又折回药庐。
徐慢慢翻窗入内,只见琅音仙尊身前一滩暗沉的淤血,整个人萎靡倒地,气息忽强忽弱,十分诡异。而聚灵阵正是被淤血污染才失去了作用,造成灵气溢散。
徐慢慢落在琅音仙尊身旁,将他扶着坐起,一探脉象。
“心火灼灼,六脉紊乱。”徐慢慢眉头一皱,“却也不像内伤,这是什么造成的?难道是血咒术?”
血宗的血咒术十分诡异,她接触得也不多,因此并不十分了解。
徐慢慢仔细观察琅音仙尊的神色,见他脸色苍白,薄唇却红得鲜艳,身上忽冷忽热的,与走火入魔之相有七八分相似。
徐慢慢面色凝重,走火入魔极其危险,随时可能毙命,修为越高越危险。此刻也不能再担心暴露身份了,她不可能坐视琅音仙尊死去。
徐慢慢在琅音仙尊身后盘腿坐下,双掌贴于他背上,灵力传入他体内,引导血脉归经。琅音仙尊对她的灵力十分熟悉,没有丝毫排斥便由着她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来去自如。
琅音仙尊其实比念一尊者更像她的师父,她一身修为,几乎都是来自琅音仙尊亲自教导。当年她在药园跟着师父种花修行,琅音仙尊每月都会出现几日,手把手带她修行。徐慢慢天生聪明,但奇怪的是修行这事人如其名,慢得匪夷所思。
琅音仙尊话也不多,每次都静静地凝视徐慢慢,发出让人扎心的疑问。
“是我哑了还是你聋了,为何我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既然都不是,那难道是你脑子有疾。”
“这满园的灵花仙草,就没有一株能治好你的傻吗?”
“为什么念一教的你一学就会,我教的你总是学不会,你看不起我不是个人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笨,修成法相也没有意义?”
“我有点理解你了,我如果是你,也不想活那么久。”
“你为什么难过,我又没有骂你,只是说实话。”
徐慢慢根本不敢想象那么美的一个人,能说出那么毒的话。她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和难过,脸上笑嘻嘻,一颗心碎了一地。她害怕琅音仙尊,却也十分尊重他,毕竟他费心费力地教了她那么多年,在她心里,仙尊是仅次于师父的存在。
所以她必须拼尽全力去救琅音仙尊。
但琅音仙尊体内的灵力并不如徐慢慢预想的那般听话,不知受什么鼓动,灵力在心口处横冲直撞,若不加以遏制,只怕不多时便会心脉尽毁而亡。
“果然是走火入魔……”徐慢慢眉头紧皱,“我还以为仙尊没有心呢,没有心的人也会有心魔吗?”
她撤了手,将灵力收回。失去支撑的琅音仙尊向后倒去,倚靠在徐慢慢怀中。琅音仙尊修为高深,灵力如汪洋一般磅礴,走火入魔之后也如海啸一般狂烈。而她如今修为仅剩三成,想要降服他暴走的灵力,无意于泥牛入海,螳臂当车。
徐慢慢摸了摸琅音仙尊滚烫的额头,心念一动,撩起他颈侧的长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只见他耳后寸许之处有一花瓣状的印迹,此时现出紫黑之色。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琅音仙尊本体元神寄居之处。木芙蓉一日三变,此处花瓣便也随之变色。早晨是浅粉色,中午渐浓,傍晚则鲜艳欲滴,唯有这次,是紫黑之色。
徐慢慢有种预感,一旦花瓣完全变成紫黑之色,恐怕琅音仙尊会有不测。她看着陷入心魔梦魇而眉头紧皱,浑身滚烫的琅音仙尊,轻叹一声:“仙尊,得罪了。”
她右手一扬,一枚入梦符凭空出现,黄符以特制朱砂写下入梦法阵,法阵催动之后,黄符骤然自燃,无数闪烁着火光的细碎灰烬如星河一般将两人环绕,最后没入琅音仙尊眉心之中。
徐慢慢选择以元神进入琅音仙尊的梦魇之中,破除他心中魔障。这种方法极其危险,若她在他的梦魇中身死,元神也会消亡。但为今之计,只有这个办法了。
徐慢慢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耳边是凄厉的嘶喊声,面前站着熟悉的背影,只是长衫被鲜血染成了暗红。那人提着拒霜剑无情地收割一条条生命,被拒霜剑所杀之人都瞬间化为干尸枯骨。
徐慢慢一眼认出这里是焚天部,这是她殒命之处。
数不清的鬼影扑向了琅音仙尊,又被惨叫着砍下了头颅。那些恶鬼害怕了,想要逃走,琅音仙尊脚下忽然生出无数藤蔓,紧紧缚住一个个意图逃跑的恶鬼。他将那些恶鬼一个个拉到眼前,面无表情地问:“慢慢在哪?”
那恶鬼挣扎着,惨叫着,颤抖着:“我,我不知道……”
藤蔓忽然生出无数倒刺,插入恶鬼体内,瞬间抽干了他的血肉,只剩下一层灰黑的皮。
“慢慢在哪?”
“慢慢在哪?”
他一个个地问,一个个地杀,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傀儡。
徐慢慢遍体生寒,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琅音仙尊,恍惚间她想起白日里琅音仙尊说过的话。
草木无情,以腐尸为食,以鲜血为饮,接受一切生命的献祭,最终开出妖艳的花。
徐慢慢僵硬地看着眼前一幕,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桀桀怪笑道:“她死了,被我砍成了两段!”
琅音仙尊骤然驻足,缓缓抬起头,看向被藤蔓绑在空中的恶鬼。
那是焚天部之首,被称为焚天使的邪修摩多。
琅音仙尊黑沉的双眸因为这话染上了猩红之色,他抬起左手,对着空中一抓,藤蔓猛地收紧,几乎将摩多勒碎。
“你胡说,你胡说!”琅音仙尊颤声道,“我还活着,她怎么会死?她不可能死!”
“呵呵呵……”摩多面容扭曲,一身血污,仿佛疯癫了一般,眼中迸射出兴奋而诡异的光,“琅音仙尊,不如你拜入我血宗门下,我们血尊有长生之术,也有起死回生之术,复活潋月道尊,不过举手之劳。”
琅音仙尊听了这话,似乎被说动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一动,轻声问道:“此言当真?”
徐慢慢见状不敢再耽搁了,立刻出声打断:“他骗你的!”
眼前这个摩多恐怕不是真正的摩多,而是琅音仙尊的心魔,心魔是琅音仙尊内心最恐惧、最渴望之事,一旦他答应了心魔提出的交易,便会沦为心魔的奴隶!
她必须阻止!
“仙尊,你回头看我,慢慢在这里!”她急忙跑上前去。
琅音仙尊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徐慢慢上前握住琅音仙尊的手腕,言辞恳切道:“仙尊,此地危险,你快随我离开!”
但是琅音仙尊没有动,他双眸猩红如血,却又冷漠如冰:“你不是慢慢,你是谁?”
徐慢慢闻言愕然,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是她的脸!
不对劲!
她身死之后,元神寄居于陌生的肉体之上,此刻以元神进入琅音仙尊的梦魇之中,既然是徐慢慢的元神,呈现的应该是徐慢慢本人的样貌才对,可为何,会是另一个人的脸!
徐慢慢慌了,未知的恐惧将她笼罩住,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掠过恐怖的猜测――难道,不是她的元神夺舍了这具身体,而是这具身体夺舍了她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