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曦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间,这复杂的关系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师尊品行高洁,人见人爱,她倒是能理解,可是几个道侣凑到一起,还称兄道弟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宁曦,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跟着道尊这么多年,我也学到了不少,会保护好自己的。倒是你,如今道尊刚去,四夷门便几乎被道盟除名,连道盟议会都没让你参加,这有点说不过去。”徐慢慢不满地说道。
“毕竟事出匆忙,我还未正式继任掌门。”宁曦不以为意道。
“不,这是个信号,天下大势风起云涌,道盟格局又要变了。三千年来,道盟七宗几乎百年一变,持续最久的,只有悬天寺和拥雪城,你可知道为什么?”
宁曦略一思忖,道:“悬天寺广修寺院,信者最多,而拥雪城一心修道,剑道无双,顶尖战力最强。”
徐慢慢欣然点头:“不错不错,你能看明白这一点,掌门之位交给你,我便放心了。”
宁曦觉得这话听得有些古怪,不禁露出一丝狐疑。徐慢慢自知说漏了嘴,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宗门要延续千年,要么做大,要么做强,道尊在时,四夷门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跻身七宗,就是将这两点做到极致。道盟之中的宗门分为人宗与妖宗,虽说如今人族与妖族修好,都可以拜入任何宗门,但人宗极少收妖门弟子,妖宗也不愿意收人族弟子,不只是种族之间互相排斥,更因为人族与妖族的修行方式不同,妖族弟子在人宗得不到最好的修行功法。”
宁曦神色凝重地听着徐慢慢的教诲,不自觉地轻轻点头。
“我们四夷门这两百年来不分人、妖,收了数千弟子,而且几乎都是施恩在先,收徒在后,七宗之中,族群最多,却人心最齐,功法也最全。这是四夷门的根基之一,四夷门广结善缘,只要人心不散,四夷门纵然不能维持一流宗门,也能延续千年。”
“四夷门的根基之二,便是枢机楼。自古以来,修道者都只求一人长生,天下无敌,但万年来从未见过长生之人,也没有不败之神。修道千载,不过赤条条来去一场梦,留不下不灭的元神,留不下不朽的肉身,却能留下传承万年的道。枢机楼用心经营,能惠泽万民万世,这是道尊毕生心血所在,也是她的道,宁曦,你必须要紧盯着,不能让枢机楼毁了。”
徐慢慢严肃慎重的交代,让宁曦心神一震,背脊也挺直了起来,用力地点点头。
“我明白师尊的道心,不会辜负师尊的信重!”宁曦情绪激动,声音微哑。
徐慢慢绽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宁曦的肩膀:“如此,我便放心离开四夷门了。”
宁曦听出她的去意,忙问道:“您要去哪?”
“我知道一条关于血宗的线索,今日便要离开,需要借枢机楼的传送法阵扶摇阵中转,你给我一道枢机楼的金色令牌吧。”
天下七国十四州,一共十四枢机楼。十四座枢机楼分别以大型传送法阵扶摇阵为核心,联通十四州,方便了天下百姓的出行。枢机楼耗资巨大,每一次启动法阵都需要消耗天价的灵石,因此枢机楼虽然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却也要花费不少银钱。可即便有银钱,也不是就能畅行无阻,往往还需要提前排队。但枢机楼是神霄派和四夷门共同建造,两位掌门手中各有七道金色令牌,持金色令牌如掌门亲至,可畅行无阻。
宁曦听话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道沉甸甸的金色令牌,交到徐慢慢手中,又转身走到房中书柜,取出一个极大的锦匣。
宁曦打开锦匣,只见里面整齐地陈列着七个绣金线龙纹的乾坤袋。徐慢慢愣了一下:“这是……”
“这是师尊的遗物,她生前攒下的所有东西,无论贵贱,都在这里了。”宁曦垂眸凝视着七个乾坤袋,轻轻抚摸,“既然师尊生前遗嘱,是将这些留给师娘,那师娘便带走吧。”
徐慢慢也没想到宁曦这个孩子这么实诚,还真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了。徐慢慢活了三百年,一共攒了七个乾坤袋,她平时收到什么东西,都是随意地扔进袋子里,装满了便再换一个,有多少东西,自己心里也没多大数。随着她身份地位渐涨,收获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六号和七号乾坤袋里,有不少各国国君,道盟掌教送给自己的法器。
徐慢慢想了想,拿走了前面六个,把七号乾坤袋留在锦匣里。
“这个你留着吧,里面应该有不少趁手的法器,该如何赏给弟子们,想必你心里有数。”
宁曦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没有推辞,有些伤感地淡淡一笑,收下了乾坤袋。
此时外间传来弟子的通报声,要求见宁曦,徐慢慢便笑着道:“你门中事务繁忙,就不要陪着我了。”
宁曦站起身来,朝她行了个大礼:“师娘,那宁曦先告退了,您……离开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吗,我送您下山。”
“不必了不必了。”徐慢慢连连摆手,“修道之人,不拘礼数,来去如风,一切随缘。”
宁曦浅浅一笑:“师尊也这么说过。”
徐慢慢心里咯噔一声,想要解释一下,宁曦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不会看出来了吧……
应该不会,不然应该扑上来抱着自己哭了。
这世上谁能想到真有借尸还魂,死而复生呢……
第12章
徐慢慢找到黎却和敖修时,他们正在拆北院。
她扶着隐隐抽痛的额头,叹气道:“两位有嫌隙,可四夷门无辜啊。”
一红一蓝,两道炽烈的光芒在空中发生激烈碰撞,灵力荡开圈圈余波,万竿折腰,激起阵阵竹浪。
徐慢慢的话没能阻止打斗的两位,她斜着眼扫了扫一旁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黎缨,板起脸道:“三弟,四弟,还不快住手!”
黎缨嗤笑一声。
空中两道身影一滞,双双落了下来。
敖修俊颜冷凝,面色不善,黎却也皱着眉头大步走来。
徐慢慢语重心长道:“我昨日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吗,大家是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的。”
“呵。”敖修皮笑肉不笑道,“昨日都是你自说自话,本尊何曾答应过与你们称兄道弟。”
他坚守着海皇的尊严与原则,不肯与其他人共侍道侣,更别说伏低做小,上面还压着个不知尊卑的帝鸾少主,
黎却也是心中不满,反驳道:“你小小金丹,修为浅薄,年纪也比我小,凭什么让我喊你一声姐姐?”
徐慢慢不恼不怒,笑容温和道:“我听黎却少主昨日训斥海皇之言,真是字字珠玑,令人振聋发聩,听说羽族男子德行最善,昨日一见果然如此。”
黎却闻言,脸色稍霁,唇角弯了弯,点头道:“羽族男子本就是天下男子楷模。”
敖修在一旁冷笑。
黎却怒目而视。
徐慢慢又道:“听说羽族有句祖训――男以德为先,夫以妻为天。”
黎却一怔,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又听说,一妻多夫,乃是常态。”徐慢慢道。
黎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微皱看着徐慢慢。
徐慢慢微微笑道:“黎却少主乃是男德典范,自然不会在意与其他人共侍道尊,更何况如今道尊仙陨,遗体不知所踪,我们身为她的道侣,不一心对外,却自相残杀,岂能不叫亡者心寒,观者不齿呢?”
黎却面色难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虽然年纪不比两位,但人族与妖族寿数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呢?更何况入门之事论资排辈,向来是按照先来后到,没听说过按修为年纪的。羽皇姐姐,您说是不是?”徐慢慢笑眯眯地问道。
看热闹的黎缨忽然被点了一下,她微微一怔,凤眸掠过戏谑的笑意,翘起嘴角点头。
“黎却,你虽原是帝鸾少主,身份尊贵,但入了道尊的门,便是道尊的人,帝鸾为羽族典范,羽族男子的德行操守,难道你都背弃了吗?”徐慢慢哀戚一叹,“道尊失了身后体面不说,就是帝鸾也会因此蒙羞的啊,别说羽族不齿,就是水族也会背后取笑。”
徐慢慢说着别有用心地扫了敖修一眼。
黎却冷冷扫了敖修一眼,顿时挺直了腰板,傲然道:“我自然不会令帝鸾蒙羞。”
徐慢慢欣慰地笑道:“叫姐姐。”
黎却看了黎缨一眼,黎缨别过眼去不接他的求救。
黎却心有不甘,却无从反驳起,徐慢慢占尽了情与理,他几乎都被说服了,只是总觉得有些憋屈,还有种莫名地被坑骗的感觉……
黎却纠结片刻,咬咬牙,从牙缝间蹦出一声:“姐姐。”
徐慢慢险些笑出声来,只觉得小乌鸦分外的可爱。帝鸾也真是一个有趣的神族。
这羽皇也是有意思,瞧她那眼神,明知道她在逗她弟弟,却不出言维护,似乎也是有自己的算盘。
徐慢慢又看向敖修,敖修心中警铃一响,有种被渔夫盯上的不安,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
黎却已经被徐慢慢攻下了,忍辱负重喊了一声姐姐,岂能让敖修逃过此劫,不等徐慢慢开口,他便一把拽住急欲溜走的敖修,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你休想逃!”
徐慢慢笑吟吟看着,她先说服黎却,便是想到了此处。共富贵的人不能太多,不然分到自己手上就好了。共患难的人却是越多越好,这样自己也不算最惨。把敖修拉下水,这“家”里还有个垫底的,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当弟弟。
“那天在闲云殿上慷慨陈词,说得多情深义重,现在就想跑了吗?”黎却咄咄逼人,死攥着敖修的手腕不放。
敖修冷笑道:“本尊堂堂海皇,统领四海水族,岂能伏低做小,令天下人耻笑。”
“你才当了几天海皇,位子没坐稳,倒开始摆起架子了。”黎却不屑道,“我可听说了,你生母不过是普通水族,神脉之力也驳杂不纯,原来在伏波殿比虾兵蟹将还不如,伏低做小,不是你早该习惯的事吗?”
“你!”敖修闻言,气得脸色铁青。
徐慢慢对四海水族的消息不灵通,毕竟隔着无尽海域,人妖殊途。上古传言,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云蛟传承了龙族的血脉,一样是纵欲滥情,四海播种,因此神脉之力最为驳杂。妖族最看重血脉之力,神族尤甚。若是两个神族结合,那神脉之力便更为纯粹,若是与血脉低下的小妖结合,则后代的神脉之力便会被稀释。
妖族以血脉威压统摄族群,帝鸾一族对神脉传承便极为看重,云蛟作风淫乱,帝鸾向来不齿。
敖修神脉驳杂,出身卑下,能登顶伏波殿,必然是城府深沉之人。黎却本就厌恶云蛟的行事作风,又听敖修在闲云殿上胡言乱语,更是对他深恶痛绝,打人先打脸,骂人先骂娘,专挑痛处撒盐巴。
琅音仙尊说话难听是无心实话,黎却说话难听都是恶意挑衅。
徐慢慢心生感慨,还是自己说话好听,讨人喜欢。
眼看着两个人又打了起来,徐慢慢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一方帕子,掩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呜……道尊啊……你尸骨未寒,下落不明,他们不想着为你报仇,反倒后院起火,闹得四夷门家宅不宁……”
徐慢慢连哭带唱,伤心欲绝:“世风日下,人走茶凉,你活着他们没侍奉你,你走了他们都只想分家产,神族妖族的脸都被丢尽了啊!”
黎却边打边对敖修道:“关我什么事,脸都被你丢尽了!”
敖修俊脸发黑,紧抿着薄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徐慢慢左手一翻,一片流光溢彩的银色鳞片托在掌心,敖修余光扫到,顿时一怔,被黎却一掌打中左肩,退了数丈才停下来。
一旁的黎缨眯了眯眼,看着徐慢慢掌心的龙鳞若有所思。
敖修自然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鳞片。云蛟的鳞片几近于龙鳞,如宝石一般,在阳光之下华光璀璨,质地却是坚硬无比,万年不腐,是绝佳的炼器宝物,尤其是龙心倒鳞,蕴含神脉之力,就算是琅音仙尊那样的顶尖强者,也无法轻易击碎。这样的倒鳞,每只云蛟都只有两片,生来一片,蜕鳞之后重生一片。当年敖修赠与徐慢慢的,便是蜕鳞时落下的那片。
徐慢慢哀叹道:“整理道尊遗物时发现了这鳞片,想必是海皇殿下所有,既然海皇决意要与道尊断情绝爱,那定情之物便也请收回吧。”
敖修望着那鳞片,脸上阴晴不定,一时竟想不通徐慢慢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黎却急道:“那可曾找到我的元极贞翎?”
徐慢慢不疾不徐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色彩斑斓的长翎,轻轻晃了晃,那长翎在空中摇摆,划出彩虹一般的虚影。“这可是元极贞翎?”徐慢慢问道。
黎却闪身到了徐慢慢跟前,喜形于色道:“不错,这是我的!”
黎却想从徐慢慢手中抢回元极贞翎,不料徐慢慢手上抓得极紧,一时竟拔不出来。黎却沉下脸,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慢慢正色道:“三弟,你可是在道盟众掌教面前立下誓言要为道尊守节的,方才也答应了要共同进退,想必是不会出尔反尔的。这元极贞翎既然是你与道尊的定情之物,那也没有拿回去的理由,除非,你心生二意,背信弃义,要另结道侣。”
黎却一怔,下意识便松开手,道:“我并无此意……”
“那这元极贞翎我便代道尊先收着了。”徐慢慢朝他微微一笑,在黎却眼巴巴的注视下,把元极贞翎收了回去。
此时敖修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只要他上前取走龙鳞,便可以与潋月道尊划清界限,回伏波殿,若不取走,便只能丧权辱国,低头做小……
徐慢慢状若无意地说道:“我整理道尊遗物时发现一些重要线索,或与血宗有关,今日便要启程离开四夷门,三弟可愿与我同行?”
黎却眼波微闪,不着痕迹地朝黎缨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好。”
徐慢慢问黎缨道:“不知道羽皇殿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