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道厅看起来人便少了许多,几乎都是修士打扮,其中几人身着神霄派的服饰,一看到明霄法尊出现,立刻上前参拜。
“拜见掌门!”七八名神霄派弟子齐声道,神色颇有些激动。
明霄法尊淡淡点头:“无需多礼,你们自去忙吧。”
“是。”几人说完,却又不舍离去。神霄派这些年广开山门,培养了不少阵师,明霄法尊信众越来越多,想要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布道厅是为修士所设,这里有高阶阵师可以修补法器,也有药师和丹师为之疗伤,修士们可在此交流要闻,也可以在枢机楼的见证下完成交易。”楼主便走便道,“再往上走便是扶摇阵了,不知几位欲往何处?”
明霄法尊道:“我要去天都。”
徐慢慢道:“我们要去幽州。”
楼主道:“扶摇阵半个时辰启动一次,每日修习三个时辰。还有一刻钟便是前往天都的班次,只是去幽州的人少,还得等到明日辰时。”
“明日辰时?”敖修皱了皱眉,“还要这么久?”
楼主陪笑道:“阁下有所不知,扶摇阵每次启动都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因此通常是由需求决定班次。天都和玉京为十四州之首,班次最多,而幽州位于极西偏远之处,往往两日才有一班,明日辰时能走,便已经是算幸运的了。”
黎却笑道:“海皇甚少上岸,对大陆可能有些不了解。”
楼主闻言一怔,这时才知道这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竟是海皇……
敖修冷冷一笑,懒得与他争辩。
楼主道:“十四州皆是幅员辽阔,两州之间隔着千万里路,更别说途中有贼寇精怪,危险重重,无数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一州之地老死,只因有了扶摇阵,各州之间才多有往来,联系更加紧密。若不是潋月道尊与明霄法尊创立枢机楼,又何来今日盛世繁华。”
徐慢慢欣然点头:“楼主所言极是。”
徐慢慢身为枢机楼的创始人之一,对这些最是了解,却不能表露出来。这一路上她都尽可能少说话,只怕叫徐慎之瞧出不对劲。
楼主又道:“幽州与徽州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若是一刻不歇地飞,也要飞上十个日夜,更别说中途会遇到什么危险,因此即便是法相尊者,能借用枢机楼的扶摇阵,也是不愿意自己飞的。诸位尊者不妨在徽州城休息一晚,明日午时再来,在下会为诸位安排好座席。”
黎却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徐慢慢,不知不觉已将她当成了话事人。明霄法尊察觉到这一点,不禁觉得有些诧异,别说有琅音仙尊在此,就算是与敖修黎却相比,徐慢慢也不值一提,而她俨然已是核心之人。
但他临行在即,另有要事,也来不及多加探究,与众人道别之后便上楼离开。
徐慢慢等人也在楼主的相送下暂时先离开枢机楼。
走到广场时,四人听到几声洪钟巨响,回头便见到枢机楼忽然亮起冲霄红光,散发出极大的灵力波动,随即又消弭于无形。
“这就是扶摇阵……”黎却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禁生出些惊叹。
徐慢慢道:“扶摇阵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阵,形似圆球,覆盖上下三层楼,一次可传送近千人。”
这是她与徐慎之钻研多年的成果,在前人法阵的基础上做出了许多改良,不仅要最大限度的扩大承载力,还要减少灵力消耗,这样才能让更多百姓能承担得起。
过去的传送法阵多只能传送三五人,定位模糊,损耗极大,徐慎之在探索中发现了传送法阵的有效范围,被法阵笼罩的区域形似圆球,因此提出修建塔型法阵,如此则能覆盖最多的区域。
当年神霄派的掌门没有看错,徐慎之是当世奇才,他的法阵造诣千百年来也找不出第二人。而徐慢慢则是入世最深的修士,她行走人间百年,结下无数善缘。数百年前大陆上的王朝分崩离析,七国割据,混战不休,她却能与七国国君同时交好,游说他们敞开十四州,修建枢机楼。
在世人眼里,明霄法尊才是与潋月道尊最为亲密之人,这次潋月道尊风流之名传遍天下,明霄法尊却不在其中,许多人以为其中定有古怪。
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之间清白得不能更清白的。
世人总以为男修和女修之间不能是单纯的知己,也不能想象女修和女修之间还能是道侣,实在是见识浅薄。
入夜的徽州城依然繁华,华灯璀璨,连星河都为之黯淡。
四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走到哪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琅音仙尊超凡脱俗,一看便是画中仙。黎却一身红衣鲜艳而张扬,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敖修气度雍容华贵,卓尔不群。而夹在其中唯一的女子却丝毫不逊色,芙蓉如面春水为眸,眉眼间盈盈笑意,看着便叫人心生喜欢。
黎却自被黎缨寻回朱紫墟后,已有八十几年未曾出来过,这次赶到四夷门,朱紫墟花费了数千块上品灵石才结成传送法阵,送了几个人过来。但今日在枢机楼他看了一下,只需要一块下品灵石便能从徽州直达幽州,比之传统的传送法阵不知俭省多少。
黎却仰起头,看到徽州城的夜空里不时有龙船模样的飞舟掠过,上面堆满了货物,船头船尾皆悬挂着“枢”字灯笼。
“那是枢机楼的飞舟,飞舟有三层,既可载物也可载人,自扶摇阵送到徽州府城的货物,便会由飞舟送到下属一百多个城池,幽州居民也只需要花费几两银子,便能搭乘枢字飞舟。”徐慢慢面带微笑为黎却解释道。
黎却若有所思,忽然被徐慢慢拉了一下手臂,身不由己向道旁踉跄了一下,扭头便看到一辆长约两丈的马车从身旁经过,车旁悬挂着铜铃,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黎却皱眉问道。
徐慢慢指了指路上画着的两道白线,解释道:“看到这两条线了么,这叫车轨,是公枢车行驶的车道。方才经过的那辆木车便是枢机楼研制的公枢车,车上悬挂的铜铃便是警示路人避让。”
黎却惊愕道:“那辆木车似乎无须牛马牵拉?”
“和飞舟一样,是以法阵驱动,车身又镌刻了轻身咒、疾风咒,因此速度不慢,那样一辆车最多可乘坐四五十人。”
端详车轨片刻后,敖修忽然道:“这车轨似乎也是由法阵构成?”
远远看着只觉得是两条宽约两寸的粗长白线,但仔细一看,才会发现是由无数相似的法阵接连而成。
“不错,这是控制公枢车不偏离轨道的定向法阵。”徐慢慢说话间,又有一辆公枢车由远及近,这次几人都看清了。
那公枢车宽不到一丈,长两丈,两侧各开了两扇窗户,从窗户看去可见不少人影坐于车内。公枢车在一块木牌旁停了下来,便看到右侧中间一扇门打开,有四五人走了下来,又有两三人走上车去。
不过时,那公枢车又叮叮当当地往前飞奔而去。
敖修眼尖,说道:“车上并无车夫。”
“二三十年前是有车夫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这公枢车沿着车轨行驶,城中居民也早已习惯,都知道避开车轨活动,而且车头也刻着多种法阵,若遇到阻碍,它自会停下,铜铃大作,驱逐障碍。”
黎却有些不以为然:“这公枢车走得不快,无甚大用,小道而已。”
徐慢慢笑道:“几位尊上修为不凡,举手之间风起云涌,御风而行一日万里,自然是看不上这种小道玩意。但这世上能有这般修为的寥寥无几,亿亿万万的是普通百姓,一双赤足,可能穷其一生也走不出一座城,天下之大更与他们无关,对尊者们来说,这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道,对他们来说,却足以让一生改变。”
敖修敛眸深思,俊美的容颜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一声叹息:“修道所求,不过长生无敌,法阵向来被视为旁门左道,却不想潋月道尊能化平庸为神奇,难怪她能得天下民心。”
潋月道尊仙陨不久,此时还能看到繁华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店铺仍挂着白绸以示哀悼。
琅音仙尊忽然开口道:“这就是徐慢慢的道。不求长生道,但求道长生。”
那些神仙们看不上的小道玩意,却足以惠及万民,福泽万世。只是修道万年,竟从未有一人低头看过这茫茫红尘,这亿万生民。
只有一个小姑娘,曾经跋山涉水走了无数个日夜,几乎磨烂了双脚。仰头看天的时候,她会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神仙,希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而在多年以后御风而行时,她俯瞰人间,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她无法回到以前,扶起过去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却还有机会去帮助无数和自己一样的人。她想变成一缕永不停息的风,托起亿亿万万生民,这就是她的道。
纵然她死了,只要枢机楼长存,她点燃的那道炬火便不会熄灭。
不求长生道,但求道长生。
百年前她同琅音仙尊说过的话,原来仙尊还记得。
第15章
有时候徐慢慢会觉得,琅音仙尊并非全然无心无情,当他看向道旁花灯的时候,她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思念和怅惘。
道旁的小摊上挂满了纸灯笼,巧手的小贩做出了许多样式,花鸟虫鱼,应有尽有。
他偷看四个神仙许久,见琅音仙尊直勾勾盯着他的灯笼,他壮起胆子吆喝道:“这位仙长,可想买盏花灯?”
琅音仙尊回过神来,淡淡摇了摇头,道:“不必。”
说罢便转身走开。
徐慢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从摊子上挑了盏花灯,抛了块银子便追了上去。
“仙尊,仙尊。”徐慢慢追上前去,笑嘻嘻道,“你看这盏灯怎么样?”
琅音仙尊垂眸一瞥,道:“不怎么样。”
徐慢慢笑道:“这是琉璃芙蓉灯,与仙尊多少算是同类。”
琅音仙尊不置一词。
“仙尊以前可曾送过姑娘花灯?”徐慢慢问道。
琅音仙尊晃神了片刻,道:“送过。”
“是送给徐慢慢吗?”徐慢慢明知故问。
琅音仙尊轻轻嗯了一声。
“那时候仙尊就已经喜欢她了吗?”徐慢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琅音仙尊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眉心微蹙,许久才道:“不。”
“那您为何要送她花灯?”徐慢慢愣了一下又问。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
琅音仙尊的话让徐慢慢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喜欢她,却又想哄她开心呢?
认识琅音仙尊的人都说,琅音仙尊疏离冷漠,无心无情,而徐慢慢却常常觉得,琅音仙尊喜怒无常,性情古怪。他会用极其难听的实话刺得她心酸心痛,也会毫不留情地逼她修炼直到她精疲力竭。可是,每次她难过的时候,他又会适时地出现,或者是几句笨拙的安慰,或许是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哄小孩似的想让她开心起来。
那一年她十六,刚开了神窍,却仍然学不会引气入体,琅音仙尊说了几句重话便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药园修行许久。
到了傍晚,她昏昏沉沉间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走出去一看,便看到了摆满了药园的花灯。琅音仙尊长身玉立,便站在花灯之间,清俊的容颜被落日的余晖与火光映得柔和了几分。
他说:“今日是上元节,听说人间的习俗是要赏灯,这些你可喜欢?”
她愣了许久,一时回不过神来,心道哪有人白日里赏花灯的……
琅音仙尊不知是不是误以为她不喜欢,竟又从乾坤袋中源源不断地取出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兔儿面具、彩色风车、绣花香囊、美人团扇……
直到他掏出了一整根棍儿的冰糖葫芦,徐慢慢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你喜欢这个吗?”琅音仙尊似乎松了口气,将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棍子递给了她。
她自然是喜欢的。小时候在徐家村,只有赶集的时候才能看到这又甜又喜庆的玩意儿,有一回她捡了许久果子去卖,好不容易凑够了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到徐家村后和徐慎之分着吃了。她还记得,那串糖葫芦有七个,她和徐慎之各吃了三个之后,猜拳决定最后一个的归属。
她出的是布,徐慎之出了剪刀。
进了四夷门之后,她虽有了避雨之处,但身边都是修道之人,没有世俗的口腹之欲,她也渐渐忘了小时候念念不忘的味道。
在琅音仙尊的注视下,她揭开了糖纸,轻轻咬了一口。
好像是记忆中的味道,又好像比记忆中的味道更甜上三分。
她细细品尝着舌尖甜丝丝的滋味,听到身旁传来琅音仙尊低缓清冷的声音:“不会引气入体也没关系,不必心急,我用灵力注入你神窍之中修行,也是一样……”
“都听仙尊的。”她含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几日后,她偶然听到门中师兄弟笑谈着说起,在山下街市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上元节那日,山城来了一个神仙似的男子。”
“听说他到处跟人打听,送什么东西能让小姑娘高兴。”
“那些摊贩自然是自个儿卖什么就骗他买什么。”
“哈哈哈哈哈说是看起来仙风道骨俊美不凡的男子,没想到脑子不大好使,被人骗着买下了一整条街。”
“到了晚上,出来游街的年轻男女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一点游玩的兴致也没有了!”
“城里的少男少女都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被哄高兴了没有。”
那个小姑娘自然是被哄高兴了。
如今这个老姑娘,却是十分地迷茫啊……
四人在徽州城的大街上游览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客栈。
“掌柜,四间上房。”徐慢慢微笑道。
“没有上房,只剩下最后一间地字号房了。”掌柜忙得头也不抬。
徐慢慢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另外找别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