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
“不要忽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否则我会以为你也被幻境摄住了。”
“哦……”
凤凰的话没过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哦什么哦,凤族是上古战族,越是邪魔她凤息越烈,战意越浓,怎么会被轻易摄住。
她这样应下来,岂不是给凤族丢脸?
她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李青燃看她操作。
凤凰在指尖捏了一个诀,诀印极快地亮了一下,半空之中倏然化形出一只凤凰的半透明灵相,正在腾腾吐着凤息。
华光流溢的长翅一展开,留下了一大蓬残影碎星似的散在白雾之中,既有气势又十分漂亮。
凤鸣如昆山玉碎响彻天地,随着这一声,凤凰灵相从她身后振翅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画出一道残影后,堪堪停于鬼新娘一尺前。
堪比大鹏的身形几乎将那蜷缩的鬼新娘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后它忽然一抖,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炸着毛又飞了回来。
……?
凤凰的手略僵了一下,继续结了一个印,再放出去。
凤凰灵相飞到一半,又窜了回来,似乎是为了躲避再次被赶出去的命运,它甚至回来的时候哼哼唧唧地躲到了李青燃身后。
凤凰:?
嗯……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尴尬。
她,如假包换根正苗红的凤族小殿下,灵相居然被一个凡间的怨魂给压制了。
并且是一个不带煞气,一动不动,甚至还没清醒的怨魂。
她气得脑袋有点晕。
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不是她晕,是这个房子在震颤。
准确地说是地在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拱破土地,乍惊而出。
李青燃一手拎着凤凰,佩剑应召而动,悬立在半空,片刻后猛然插入地中,稳住了他们脚下这一小圈。
就当他们以为幻境又要破了的时候,周围的浓雾倏忽消散。
鬼新娘忽然异动,一道青金色光印,如同飞蛾破茧一般,从她眉间破出。
那道光丈腾空而起越来越亮,带着清冽寒意和来自于天地道法的威压,几乎照亮了整个青山镇。
凤凰心头一紧,有些慌张地回望了一下李青燃。
她认得这道光,天阙里仙辉是青金色的且带着如此苦寒气息的,只有他身旁这一位。
只有百年前入早已经入轮回的辰虚帝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宽衣解带
可是,为什么堂堂帝君的一道仙辉,会在这个道行浅薄的鬼新娘手中?
这一世的李青燃将飞升而未飞升,那么这道来自九重天上的仙辉,又是何时到的她手中的?
片刻后,光丈骤然一收凝聚成一点,似乎感应到李青燃的气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朝这边飞过来,瞬间没入了李青燃的左手掌心。
李青燃眉间神色微变,剑气乍起,似乎在抵御这缕仙辉,凝滞片刻后,他的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霜。
小凤凰暗道了一声糟糕,辰虚的仙辉极寒,连道行浅些的仙君都受不住,何况李青燃这一个凡人。
她连忙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渡了一缕凤息帮他抗衡。
金色的凤息顺着李青燃的右手掌心流入脉搏,可与此同时他左手的寒霜并未衰减,顿时呈现冰火两重之相。
小凤凰心一横,将他的袖子撸起,由凤息的渡口由掌心换至臂上的曲池穴。
两两相抗,寒气总算有了明显减缓,但仍然在以极慢的速度往心脉的方向蔓延。
李青燃此刻已然入定,小凤凰轻轻道一声得罪,便果断扒下了他的道袍,直接手直接压在了他心脉之上,凤凰指尖感受着胸肌之下的律动并随之收放凤息,总算暂时逼退了寒霜。
可她有些担心,将帝君仙辉如此压在凡人血脉之中,必将对李青燃造成极大的冲击。
那鬼新娘喜怒无常,恐怕就是因为仙辉力量太盛,被其反噬失了神志所致。
寒意下沉后,凤凰命灵相卧在李青燃怀中。
被当做暖手炉的凤凰灵相喷着鼻息,就这样卧了一炷香,李青燃仍未清醒。
他不时蹙眉,时而又有极其轻微笑意,复又进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上神无悲无怒,所以李青燃顶着这张与辰虚帝君八分肖似的脸浮出笑意的瞬间,凤凰下意识道,“这……不会烧傻了吧。”
仔细想一想,她发现,真的有这种可能。
李青燃虽是帝君的转世,但终究也只是凡胎肉/体,人常说忽冷忽热最容易坏脑子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向李青燃额间探去。
李青燃就是这时候醒的。
他睁开眼,垂眸瞥见自己敞开的白袍半搭在臂上,几乎露出了整个胸膛,肌肤因刚才的冷热交替正泛着微微的红色,怀中正卧着一只凤凰灵相。
而小凤凰将伸未伸的手,堪堪停在他眼前。
……
她被忽然睁眼的李青燃吓得顿了一下,手的方向一转,鬼使神差地将他眉间的一缕落发拂开。
目光相接片刻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咳咳……就是,帝君……哦不,道长你刚才忽冷忽热,然后自己把衣服脱了。”凤凰比划了一下,顺手把灵相收了起来,生硬地转移了一下话题,“你刚才入定得很不安,可是看见了什么。”
“你。”李青燃安静地看着凤凰,回道,“我看见了你。”
小凤凰当即放弃挣扎,“你的衣服确实是我脱的,但是……”
李青燃打断了道,“我看见你死了。”
“……”
仙辉有灵,有灵则有记忆。
在入定接纳仙辉的一炷香里,他看到了许多似是而非的画面。
时而自己独自站在极高的天阙之上,受着万仙朝拜,时而自己置身于浓重的黑雾之中,长久的不见天光。
时而又是一片血色,凤凰穿着一身红衣,血从她的胸膛喷薄而出,漫天的血雾加持在寒霜之上,仿佛永远都不会褪色。
他本能地觉得,他们应该是更加亲近的关系,而自己却并未伸手去扶一下她。
只是垂眸站在咫尺之处,听她笑着问,“你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厉鬼,还是得而诛之的邪魔?”
再然后他醒了,相似的脸,上一刻还在凄切地质问他,下一刻便在手忙脚乱解释她故意没有扒他衣服,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
小凤凰也有点错愕,怎么李青燃醒来就对着自己放“你死了”这种狠话呢。
直到李青燃模糊地念出“凤三”的名字时,她才反应过来,这道仙辉既然是来自帝君,那么带着帝君的感应也是正常的。
“不是我,你看到是凤三殿下。”她并不晓得李青燃看到的是什么画面,于是想了一会儿,捡了一个最温和的解释,“凤三殿下陨落前,是帝君最得意的徒儿。”
“那你……”
“长得像罢了,凤族长得都差不多好看的。”凤凰微微仰着脸,左右动了动,让李青燃看得更仔细些。
“……”
李青燃默默撇开了眼睛。
他这一瞥,便发现了一件事情。
原本安静蜷缩在一角的鬼新娘,此刻不在了。
他顺手召来了佩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凤凰觉得此刻李青燃的剑诀竟带了一丝霜雪的气息。
而佩剑尚未出鞘,他们便听到角落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是故弄玄虚的丧哭,而是被吓到,实实在在的抽泣声。
……
二人寻声而望,那失了一缕仙辉借力的鬼新娘,此刻战栗着瘫在地上。
一边偷偷往这边看,一边哆哆嗦嗦地哭,她流不出眼泪,便只发出了细微的嘤嘤声。
凤凰抬到半空的手一僵,将出手的灵诀一变,放了一个灵障将她罩住,顿时有些无语。
无语中又带了些恨铁不成钢,换个人得了帝君的仙力,少说也应该是个鱼肉百姓,占地为王的魔君。像这种强度的怨魂,应当乖乖转世投胎才对,何苦为难自己。
小怨魂在灵障里养了一小会儿,稍微缓过神来。
凤凰蹲下趁机恶狠狠道:“你是谁?”
“我……我……”
小怨魂“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反倒是蜷缩着越缩越小,眼神惊恐不安,几乎让人担心一眨眼她便要魂飞魄散。
李青燃终于看不下去,将凤凰往旁边带了一下,“你的凤息太烈,这样问不出什么的。”
言罢,他掷了一下剑,剑意如春风抚过,怨灵身上被覆盖了一层极淡极柔的华光。
这个动作太轻柔,似乎在安抚,以及于凤凰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帝君在问灵。
当年帝君司善恶惩戒,每每遇到乱天道的大恶妖魔,将其制服后需代天问责,捋顺清楚业障的来龙去脉。
能解则解,不解则除。
但往往入魔坠道的心结,又是让邪魔宁死也不愿提及的。
是以这一招问灵,通常十分霸道,天威坠下,灵魄共鸣,不得不说。
凤凰在这一瞬间莫名难过了一下。
只见先前浮在半空的白雾,复又聚拢,逐渐呈现出一道光幕。
这是一道基于小怨灵的记忆,在问灵中生出的“境”,瞬间将二人拉入其中。
凤凰睁眼,首先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看来小怨灵出生在一个战乱频发的年代。
尸体之下,是久未下雨千里龟裂成片的黄土。
一道道黑裂像是仰天张口的怪物,迫不及待吞食着将士的一地血液。
战乱伴随着荒年,这样的年代没有人是好过的。
田地无收,但人们总要生活,于是胆子大的村民就会去战场上捡些能用的东西。
兵器,甲胄,或者是些遗落在地上的小钱。
小怨魂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打着赤脚飞奔在战火刚歇的战场之上。
她神色紧张,时不时地抬头,仔细观察着四周。
手熟练地在尸体上摸索翻飞,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捡进兜里。
忽然,她起身的时候被绊了一下,跌在尸体堆里,一只杵着的箭尖差点儿戳穿她的眼睛。
她惊恐地往后缩了一下,发现是自己的脚踝被一只血手卡出了。
就在她挣扎的时候,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竟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青山问灵
拽着小怨魂的尸体看上去刚死不久,满脸血污,连睫毛都被血糊住,整个上半身红红的一片。
她起先以为诈尸了,将街上捡来的符咒猛往他脸上胡乱拍了数十张,可拉住她脚踝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可能是没死透。
在这种战争与饥荒并行的时候,死是最常见事情。
当活比死更难的时候,人们对死亡的敬畏也就消失了。
连自保尚且吃力,谁会有空管别人死活呢?这时候谁都应该一脚踢开这只死人手,躲得远远的。
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那只血手慢慢是松开了,只在小怨魂脏兮兮的裤腿上留下了一只红掌印。
小怨魂皱着眉头,她看到过很多死人,但却没有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死过。
如果这样放着不管,大约她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他的。
出于这种想法,她最终还是一步一拽地将他拖了几里地,拖进了自己的茅草屋里。
她擦了擦汗,喘着粗气,“如果你还是死了,我最多再把你拖到乱葬岗,你有怨气可别缠着我。”
有些东西,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变的。
在她的生活里,除了吃饭,睡觉,捡垃圾之外终于存在了些别的。
小怨魂将这个少年浑身的血污擦干净,意外地发现他眉眼俊挺,居然十分好看。
虽然说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但他还会捕鱼,这就很值得炫耀了。
捕鱼能够吃饱饭,小怨魂自然也不怎么要去战场上摸死人了。
她经常朝着少年傻乐,心里想着,这大约就是好人有好报。
邻居总爱调笑一两句,“囡囡给自己捡了一个小夫君啊。”
少年总是笑笑,回道:“嬢嬢少说几句,莫要坏了囡囡的名声。”
然后邻居们便更大声的笑道:“囡囡摸过的尸体比见到的男人都多,饭都吃不饱咯,还有谁讲究名声啊。”
但每一次,少年都是一样的回答。
其实小怨魂有几次也想同他说,名声这种东西她确实不在意的,但又生生忍住了。
不过,这样平和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大约是天底下的人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河里的鱼也越来越少了。
四时无序,不可耕种,吃不饱饭自然就没力气打仗了。
他们说这是天道,是神仙定下的规矩。
“今天那个王二,涨潮时没来得及上岸,一个浪把他压在水里,人就没了。”
不知道是谁随口这么一说,小怨魂的心猛的一跳。
她心神不定了一整天,直到日头渐西,她心中也渐渐焦虑起来。
等到少年背着渔网的身影出现在茅草屋门口的时候,她眼泪都掉了一地了。
少年身上湿漉漉,带着些鱼腥气。
他没有着急晒网,而是红着脸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盒粗糙但红艳的胭脂,甚至香味闻起来也过于浓烈。
她下巴还挂着眼泪,两手捧着胭脂盒,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如同芙蓉花一样灿烂。
少年将她的眼泪擦了擦,催促道:“快,快许个愿,过生日的时候许愿神仙能听到的哦。”
“哪有什么神仙啊。”她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要是有神仙,我们的日子怎么会这么苦呢。”
“大约是有的吧,你救我回来的那天,就是我的生辰。”少年挠了挠头,“要是没神仙,那么多人怎么偏偏你就摸了我的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