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她多想,二老爷喝问道:“说吧,你什么时候和商贾之流混在一起了,老实交代!”
“女儿不知爹爹在说什么……”
二老爷过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还敢犟嘴,安国公府来人说了,你居然给一个商人牵线搭桥,要不要脸。哭,现在有脸哭,人家问到我跟前,我还想捂着脸不见人呢!”
“老爷,女孩子面皮娇嫩,不要动手,我来问,我来问问。”二太太扑过去挡在幼女面前,心疼得抚摸着她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孩子,老实和家里说,那商人是不是拿住了你什么把柄?”
张萍摇头,瓮声瓮气道:“没有。”
“你说实话,若是没有,你为何对一个商人言听计从。不要怕,说了实话,家里才能帮你想办法。”
“真没有。”
“那你是见过她的兄弟?”二太太试探着问,莫不是倾心于姓张的那家小子。
张萍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不明白她说什么,“没见过啊。”
二太太狠狠拍了她两下,“说实话,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家里?被他们拿住了什么把柄。”
“没有。”
二老爷一拍桌子,“犟嘴!再不说实话!我也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老家、庵堂,总有地方能容你一条性命!也是现在世风日下,不然你这样的孽畜,未出阁就敢与人饮酒作乐,一根绳子勒死才干净。”
张萍吓得缩在母亲怀里,“其他兄弟姐妹和我一样,怎么不说他们,单说我啊。”
“谁?谁和你一样,都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孽畜,都背着我们干了什么勾当!”
张萍又是一哆嗦,辩解道“真的没干什么,和闺中密友一起吃饭而已,这都不行吗?”
“我怎么不知道,一介商贾,居然够资格做我卫国公府女娘的闺中密友。”
“那三哥还娶了一介商女呢!”
“放肆!你敢非议尊长!”大老爷又是一拍桌子,卫国公府三公子娶了豪商之女,是老国公做主,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大雪封路,粮道断绝,十几万大军面临灭顶之灾,白家倾尽家资供应粮草,才解了卫国公的围,对卫国公府有大恩。
“大哥,是我们没教好这孽障,我带她去跪祠堂。等出来了,送回老家,嫁在当地就是。”二老爷出面为事情定下基调,要她命是恐吓,最好的结局是远嫁。
“不行,我不要离开京城,我不要离开京城。”被吓住了,张萍爬过去拉着二老爷的袍角哭求,“爹,我错了,我错了,我改,我乖乖在家,哪儿也不去,我不去老家。”
“迟了,卫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把你送回老家遮遮丑,还能怎样?”二老爷也是无奈,他都没料到自己老来得女居然是这个下场。
张萍也怒了,“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家里和商贾交往的也不止我一个,大哥,大哥房里有个豪商家的良妾,二哥的奶兄借着府里的名头做生意,每年给他上贡多少钱?三哥不用说,直接娶了商女做正妻……”
“那都是男丁,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姐姐?温婉贤淑,安分守己。”
“我学不了!你们给我学的机会了吗?大姐姐是嫡长女,她入宫过人上人的日子,我却连一件好衣服都穿不了。安国公府开宴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她们上过身的衣料、样式,如今京城高门子弟都穿,我却没有,为什么?因为贵,因为她家名下织坊货少,我买不起!”
二老爷难以置信:“就为了一件衣裳?你怎么虚荣成这样,家里不缺你吃穿啊。”
“可我也没吃好穿好!都是公府的女儿,英国公家女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什么日子?行,不往外比,就咱家,大姐姐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要让我像庶女一样卑微吗?”
张萍扯着嗓子喊自己这些年的不如意,入宫做伴读的不是自己,胭脂水粉不合用,衣裳从小时候的一个月十身,变成现在一个月五身,一个月只有二两例银,能干什么?出去赴宴,人家都不爱带卫国公府的玩儿,因为知道她们穷,拿不出摊派吃喝的银子……
“难道只是我一人?兄弟姐妹谁不是这样过,不然怎么撑得起架子。大伯、三叔难道就没有帮着牵线搭桥了?凭什么只罚我一人?”张萍越说越大声,深深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
“所以,你们把卫国公府的脸面撕下来卖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大惊失色,齐齐站了起来。
“父亲……”
“祖父……”
卫国公干干瘦瘦的,被人扶着从外面进来,缓步走过跪在地上的张萍和她母亲,平静在上首落座。
张萍吓得不敢出声,她刚才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她知道每房都有她这样的,法不责众,大伯父若是不处置了长房的兄姐,处置她就不能服众。可是祖父不一样,他能掀桌子,把她的小算计碾成粉末。
“父亲,都是儿孙不孝,累您担忧了,您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小事?事关张家声誉,你若处置的好,我还来做什么?”卫国公语气平淡,“坐吧,今天我就来理一理家事。”
“我这身子骨你们看在眼里,熬不了多久……”
卫国公才说一句,屁股刚落座的众人又惶恐得站起来,口中连连劝慰。
“闭嘴,坐着。”卫国公不悦轻斥:“你们没有才干,我知道,所以才迟迟不敢闭眼,想多庇佑你们一分是一分。我常年在外征战,管教得少了,才纵得你们没学多少本事。子不教,父之过,该我有今日的报应。好在亡羊补牢,总算把你们性子掰回来,没有飞扬跋扈的。当初那么多封公的功臣,如今只剩我们八家,唯安分守己四字保平安。”
“既知你们平庸,就得为你们打算。老大,你如今做了二十年官,还只是一个正四品。我去之后,遗折上不会为你们要官。不过,当今仁慈,看在老父这张橘皮的面上,至少得给你升一级。你以三品之身致仕,身上还有爵位,只要不掺和立储、谋反之类大事,舊獨可安稳渡过。”
“孙辈我冷眼瞧着,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那就安分些,培养玄孙辈吧。不要让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不要对孩子不闻不问,抓紧他们的功课。咱家以武封爵,不要总学文人做派。”
“待我死后,守孝三年,立刻分家单过,家产我已经给你们拟好了。老大占六成,老二、老三各两成,我还有些不值钱的旧物,给老四送去,他在边关历练,是咱家这辈唯一从武的,日后不要断了联系,一家人守望相助。把心都放平了,不要一会儿看不起商女,一会儿看不起庶出,既然入了张家族谱,都是一家人。”
一席话,说得张家三个儿子涕泪连连,老父亲这是在交待后事了啊。
“趁着守孝,断了外头和商人家的勾连。你们能花用多少,一顿饭吃不了一斗米,一个身子睡不了三张卧榻。他们拿着张家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敛财是你们花用的几倍,逼迫百姓、逼死人命,帐却都算在张家人头上。”
“孩子们若无门当户对的有爵人家可联姻,就嫁入低阶将门,娶实权武官之女,我已拟好了名单,照办吧。”
卫国公示意老仆在桌上放下一份名单,然后颤颤巍巍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张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外面老仆悲呼一声:“大帅!”
众人急忙奔出去,老国公衣襟、嘴角全是鲜血,面色苍白得倒在老仆身上。
*****
一个不甚愉快的休沐日过后,生活又迎来了循环。如今春生、迟生在宫里的日子走上正轨,帝后关怀、同窗和睦、宫人恭敬。
太子时常请春生、迟生到端本宫,指点迟生下棋,辅导春生兵事。两姐妹在东宫一待就是一下午,在书房,都有她俩的专属座位。
春生、迟生上午和诸位皇子公主一起上课,下午在端本宫开小灶,即便太子不得空,太子府属官也是朝中大臣充任,他们的才干能力,教两姐妹绰绰有余。
今日又得了军中将领教诲,知道了兵书上写的粮草调派具体是怎么个调派法,春生很高兴,回到甘祠殿三里和迟生道:“又学了新东西。”
“比我预料的好。”迟生把人都遣退了,笑道:“我也很高兴,太子比我预料得更宽和仁厚,外朝对他的评价,并没有夸大。”
迟生本以为,太子会挑一样她们姐妹都不擅长的事情,亲自出马,压服她们。不能让木氏姐妹凌驾于皇室子弟之上,之前的武课群殴也好、文课遥遥领先也罢,已经证明让其他皇子公主伴读压服春生、迟生的计划行不通,那就只能是太子亲自出马。
迟生已经做好准备,要怎样才能输得漂亮,已经赢了那么多次,输给太子是必须的政治正确。
没想到太子并不这样做,反而毫不藏私得指点她们。春生玩笑:“虽知太子有意拉拢,可我真有被拉拢到。”
“太子这样的怀柔手段,真是让人不得不服,我没有这样的心胸。”迟生喟叹,她也是两世为人,知道上位者不需要样样都精,只需要擅用人才。可还是忍不住好强争先,意气用事。
“祖母之所以送咱们来京城,不就是让咱们学陛下和太子的长处。若我们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来京城做什么?”
“春生~你什么时候这么想得开了,抢了我劝慰你的台词。”迟生玩笑。
“从来都是你爱钻牛角尖,道理说得比谁都溜,做事比谁都黏糊~”
两姐妹笑闹间,樱桃上前禀告:“两位姑娘,卫国公薨逝,讣告刚刚传来。”
春生迟生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忧虑,是不是她们告状让老国公的病情雪上加霜了?
“具体说说。”
“今晨过世的。据闻,卫国公有感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之时,让家人给自己换了衣裳,遗言只留下尽忠二字。遗折已经递到了御前,没有给子孙后代求恩典,只求把自己的尸骨葬在嘉峪关,死后继续镇守边疆。”
“陛下已经驳了,先帝遗命,卫国公的骸骨是要葬入皇陵,配享太庙的。陛下指了张家大老爷袭爵,说出孝之后即下旨意。还遣了太子殿下出宫祭奠,诸家高门都设了路祭。”
春生果决:“收拾一下,我们也去,设路祭,礼加厚。”
樱桃下去准备,迟生也换上一身素服,感叹道:“卫国公何等英雄豪杰,子孙不孝,落得这样的悲凉晚年,京中家家都看出卫国公府门庭落败吧。幸亏陛下没有降等袭爵,可爵位和实权不是一回事儿,张家没有能顶门立户的,外头花架子再好看,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啊,我们要引以为戒,不要做平庸无能之辈。”西南局势比平静安稳的中原更加复杂,在那里,还崇尚拳头和鲜血,若是她们稍微露出疲态,一直臣服的诸部也会瞬间露出獠牙。
第55章 怦然心动
清晨, 天边泛起鱼肚白,春生已经在室内活动开手脚,站在没有积雪的廊下打拳。宫人们则开始扫雪、除冰, 等他们收拾好,春生跳到院子里,开始练刀。
迟生的活动范围小一些, 她在室内打五禽戏, 等身子由内而外暖和起来, 就去亭子里射箭,再练一练力气, 一天的功课就算结束了。
大齐建立在唐之上, 朝堂制度多承唐制, 连宫殿也在唐宫旧址上重建。宫殿辉煌大气, 占地面积极广。
就拿甘祠殿来说, 名为殿,其实是个宫殿群, 每一里都是三进的院落, 春生、迟生同住一里,每日活动,不必特意另找地方。
时近正旦, 功课已经停了, 宫中要热闹一个多月。许多典礼和宴会要举行,春生、迟生两个小土包子也见识了巍巍王朝的盛世大典。
迟生还悄悄记下许多规章典籍,想着以后能挪用到云南去。云南如今还是部族制, 威严、庄重的仪式, 能凝聚人心。
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 功课难免放松一些, 以春生、迟生之用功,都只是早晚练习,保持运动量而已。
吃过早膳,春生、迟生往坤德殿去。
之前贤妃、德妃因故禁足,不再管理宫中事务,慧妃资历浅,宫务就只能压在皇后身上。偏偏皇后身体不适,重担轮到芷阳公主承担,春生、迟生也被抓了壮丁,分派了一些不要紧的差事,帮忙打下手。
春生、迟生经过御花园,在花树的掩映下,有人小声聊着八卦:“坤德殿要给太子殿下选妃啦。”
“你怎么知道?”
“我有同乡在坤德殿洒扫,消息最是灵通。”
“还需要在坤德殿当值才知吗?这次大宴多辟了两处偏殿,专门招待各家女眷,这不是明摆着的。”
“怪不得,我听说这次内务府备了许多正红、青绿、鹅黄之类的鲜艳色泽,最适合小女娘用,肯定是预备着皇后娘娘到时候赏赐。”
“我听能出宫的小官人说,为了这些日子的宴会,外头胭脂水粉都涨价了,衣料也紧俏起来。好多人学木家姑娘的打扮。”
“嗨,都是白忙活,太子妃之位板上钉钉是木家姐妹的。”
“嘘——禁声!”
“放心,我有内幕消息,你们也不看看,木家姐妹常往端本宫去,陛下、皇后都默认了。她们同太子殿下同处一室,一坐就是一下午,门窗都关着哦!”
春生、迟生原本是听八卦的,没想到波及到自己。
迟生给身边荔枝使了个眼色,荔枝带着几个宫人过去,惊起一滩鸥鹭。几个小宫女哆哆嗦嗦被撵出来,跪在冬天冰冷的地砖上,瑟瑟发抖,牙齿上下打架,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春生看了一眼她们的装扮,都是最低阶的宫女,没有为难的兴趣:“去坤德殿找位女官来。”
春生让新叶留下处理,自己和迟生继续向坤德殿走去。
路上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春生、迟生到了坤德殿,一入大殿,如同走进春天。
坤德殿烧着地龙,春生、迟生进门先脱了披风和外袍,再给皇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