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做完工作报告,接下来就是表决是否同意谢良臣再任丞相之职的事了。
  他之所以要在之前拟旨让自己仍任职丞相,而后又开大会让人重选,便是给国中百姓们打开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即原本由皇帝认命的国家大臣,其实可以由民众选出,并逐渐接受新法的施行,毕竟没有什么比自己亲自参与进去更印象深刻的了。
  或许是不信谢良臣真能交出权利,若是投反对票则会为人打击报复,又或者是真的认可他的工作,谢良臣最终以九成的票数当选了。
  结果出来那日,京中格外的平静。因为此事向朝野上下传达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那就是即便有再多的人在暗地里诋毁、谩骂于他,可谢良臣却是百姓选出来的,代天子行权的人,无可争辩之余地。
  后宫里,两岁的幼帝在太后宫中由宫人们带着玩耍,江婉和张太妃原本正热切的等着前方的消息,希望谢良臣这乱臣贼子能为人所唾弃,没想到听到的消息却是丞相已经再次上任,且任期为五年,两人一时大受打击。
  “母后不用担心,等五年之后,此贼必定离任,到时原本惧其威势的大臣们必定群起而攻之,则皇上便可再复帝位之尊,母后亦能雪耻。”江婉在旁劝着张太妃。
  张氏原本偶有白发的青丝已然全白,此刻整个人的精神十分恍惚,闻言也无多大反应,只口中一直喃喃道:“我的皇儿,我的皇儿。”
  江婉见状只好叹口气,抱着儿子先离开了。
  谢良臣既已上任,便按当初在会上所提报告书,按计划处理国中事务。
  首先便是道路建设,因着国土辽阔,虽然谢明章的生意已是做了十多年,但是全国各地的主要道路亦未全部联通,因此他特地拨下款项,令先打通要塞之地,务必令各处来往通达。
  后他又命农部广选人才,培育改良谷种以及各种作物的种子,并试着生产肥料,务必使主粮丰产,瓜果愈发甘甜。
  然后就是教育和军队建设方面的问题。
  这些计划里头,有些是能在数年间就见到效果的,有些却不是,因此要想他的政策能延续下去,必得有后人接手并坚持下去才行。
  所以谢良臣这几年除了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也在暗中遴选接替他的人员。
  要说稳定以及安全,肯定是他的几个朋友最合适,如祝明源、唐于成和武徇。
  但是若要论能力,他们虽是不差,但要担起重任却还差一点,为一部之尚书尚可,但要统领全局却差了点意思。
  好在他们也有自知之明,对于丞相之位亦无太大野心,但是其他人却不一样了。
  朝中有那有心人察觉到他的想法,便总想着找关系攀上他这条线,毕竟谢良臣虽在一些老学究的口中名声很差,但是在民间的口碑却极好。
  若等他卸任时能支持自己,说不定下一任的丞相便会落到自己头上了,因此总有人趁着各种饭局或是公事应酬的时候来与他攀谈,试图拉近关系。
  可惜谢良臣对谁都是一副样子,即客气却疏离,并不轻易与谁深交。
  没办法,他们便又把主意打到了谢存墨的头上,觉得要是两家结成亲家,则大事必成。
  谢存墨如今仍在国子监女学读书,且十分有乃父之风,学习成绩出众,且自她升学后,便对少有人感兴趣的化学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时常一个人在屋子里做实验。
  国子监里有人想要趁着同校之便获其芳心,让她非自己不嫁,如此便能完成家中长辈之嘱咐,可惜初时有几人试过之后,便再无人敢尝试。
  “嘭!”又一声爆炸响起,屋里立刻冒起滚滚白烟。
  谢存墨一边挥手驱散白烟,一边看向吓得在地上抱作一团的人道:“咳咳,你......你没事吧?”
  “啊!有鬼啊!”跌坐地上的人本就被突如起来的爆炸吓得如惊弓之鸟,此刻受惊回神,立刻便爬起来跑掉了。
  能让一小块普普通通的金属放进水中后爆炸,这的确是有鬼了吧?
  见人离开,谢存墨得意了拍了拍手,同时取下自己的护目镜,哼着小曲回家了。
  才刚回家,却见自家母亲正在命人收拾行装,一时惊讶非常,开口道:“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盛瑗见女儿头发上又带着尘雾,便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慈爱道:“去琼州。”
  “长姐,爹说以前带你去海边抓过螃蟹,是真的吗?”这边双胞胎见她回来,一左一右牵着她的衣角,连声发问。
  他们自生下来便在上邶城中,最多也就是见见江河湖泊,却没见过大海,此刻听说要去琼州,已经兴奋了一整天了。
  “是啊,不仅可以抓螃蟹,还能从沙子里挖出八爪鱼哦。”谢存墨回忆起童年时光,也十分向往,看向她娘,问道,“咱们这次去多久?”
  盛瑗见女儿已是长成了大姑娘,也不瞒她,直接道:“你忘了?你爹爹已是又任了五年丞相,如今也该卸职了。”
  谢良臣今年四十三岁,这个年纪在古人看来,正是壮年,再加上他被选任为丞相不过才五年时光,所以京中人多以为他至少还会再任一届。
  可是盛瑗却知道,自家夫君并不想再当官了。
  他自考中状元起,到如今为官已经有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来有多辛苦,盛瑗皆看在眼中,而她亦不贪恋什么丞相夫人的虚名,只愿意一家人和乐融融,岁月平淡。
  再说她祖父如今已是八十高龄,她也想一家人搬到海岛,陪祖父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不是还要再选吗?”谢存墨拉着弟弟妹妹坐下,问道。
  “不了,你爹爹道如今时机已然成熟,该他做的事他都做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盛瑗最后朝女儿如是道,随后便继续命人收拾行装去了。
  等到谢良臣回来,谢存墨也问他这件事可是真的,谢良臣便道是真的,还说她也要去琼州,暂时恐怕得从国子监离开。
  “那......那读书怎么办?”谢存墨倒是不嫌琼州路远,只是担心去了地方,没有合适的老师,她好些课才学到一办呢。
  谢良臣闻言,随后即笑道:“去了琼州,当地也是有女学的,而且你要是不怕,爹爹还可以送你去其他国家游历学习,怎么样?”总之刚开始几年肯定不能留她一人在京城。
  听说能出海,谢存墨双眼立刻大亮,点头道:“好!”
  五年之期将到,上邶亦再次召开大会。
  因为已经有了经验,因此大会已经选出了专门的主持人员,即唐于成和如今已升任财部副长官的汤一业,以及早年被他从琼州调回京城的王直。
  此次会议除了选出新的丞相,同时也要总结过去数年间发生的事情,好的,坏的,需要修正的,需要杜绝的,都得一一拿出来说。
  这份报告自然是谢良臣来做,他细数了过去五年间国家道路建设的情况,国库收入增加了多少,百姓收入提高多少,人文、工业制造水平又有哪些成果。
  报告书有十数页,谢良臣光是读都读了快一个时辰,遇到有些重要的地方,他还得停下来说上两句。
  等他读完报告,唐于成便宣读本次丞相位的提名人选,共有五人,其人背景信息,任职履历,皆一一道明,而后再由大会全体人员进行表决投票。
  谢良臣也有提名人选,即原徐州知州,现内阁成员之一的李广深。
  至于他自己,已经在大会之前表示不会参选,因为他任丞相一职已有十多年了,合该让位与贤者。
  大会进行表决,最后的结果也无意外,李广深成了新一任的丞相,稍后便要发表述职报告与工作计划书,同时于第二日进宫让幼帝签署任命文件。
  李广深上任那日,谢良臣与家人乘船离开上邶,这个他呆了二十多年的官场,总算是能撂下手了。
  他离京那日,上邶城中并无多少官员来送他,一是那日是新任丞相就任摆宴的时间,二是谢良臣也未通知太多的人,因此知道他离开的只有一些关系亲近的亲友。
  谢良臣挥手与他们作别,心中有些失落还有些怅然。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伟人,既无崇高的理想,也无经天纬地之才,三十多年前穿越至此,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太过压抑残酷,所以想挣出头来,让自己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子孙后代也能过得好一点。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一步步往上走,最后得罪了许多人,为了家人平安,他只能做得更加彻底,成了一些人眼中颠覆皇权的佞臣,更是下过不少决绝的命令,手上亦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但是要说他是否后悔,他亦不悔,因为他非是某一姓的臣子,亦不用为了了却君事来赢得身前身后名,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官船行驶在运河之上,船头的灯笼纸上写着靖王府三个字,谢良臣正看着这滔滔的江水出神,突然岸边传来一阵呼喊,他定睛看去,却见岸边跪了一地的百姓。
  “恭送丞相!”
  “愿丞相一路顺风!”
  “丞相!丞相!”
  ......
  更多的话被江风吹散,谢良臣只能隐隐听到一些片段的词句,但是岸边人朝他叩首的动作以及众人脸上的神情他却是瞧得真真切切,一时觉得喉头有些哽住。
  “夫君?怎么了?”
  盛瑗听到声音出来,却见自家夫君偏过了头,似乎还抬袖擦了擦脸,又见岸边百姓们一边沿岸追着他们送行,一边山呼祝福的话语,就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了然一笑,却没上前,仍是落后他半步站定,看着外头道:“我知夫君之所以未大张旗鼓的离开,乃是怕人未走,茶先凉,可夫君却着实低估了自己,若是你离开的消息真个传开,只怕咱们这船要离不了码头呢。”
  “夫人总是这般偏私与我。”谢良臣声音还有点闷闷的,可是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我可没骗你。”盛瑗轻笑道,“我就怕你再被人留住,不去琼州了,我担心之下便也就没提前与你说过。”
  谢良臣心境已然平复下来,此刻闻言便转身回头看她:“夫人果真聪慧伶俐,既能不动声色谋算大事,又能宽慰我之心情,就不知到了琼州之后,夫人还有何打算?”
  靖王虽是封了,但是谢良臣却不必参与朝中政事,这名头算是个荣誉称呼,至于琼州,虽名为他的封地,岛上百姓却非他属民,仍是自由之身,而他更像是本地的吉祥物。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谢良臣肯定会好好经营这个地方,否则那些炮台不是白建了?
  盛瑗见他公职一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中也高兴,于是道:“这倒是简单,听说琼州岛上有奇珍异果无数,又多山脉,咱们不妨在岛上垦一块地,种些蔬菜,闲了便去摘瓜果,遇到天气好时,还可乘船出海,去看看别国的风土人情,夫君以为如何?”
  “夫人所言甚是。”谢良臣揽过她的肩,两人站在船头,看底下河水滚滚东流。
  自他出京后,李广深便正式开始履行丞相职务。
  因为以前谢良臣要处理的公务极多,手下人员也极多,所以他上任之后,首先便是熟悉公务,再就是换上自己的心腹手下。
  当然他也没有将原本内阁中人全部替换,毕竟谢良臣所提拔上来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是能吏,若是他全部替换,还真不一定找得到合适的人选。
  此为其一,其二还是他想做得比谢良臣还好,留下贤名传与后世。
  所以自接管权利之后,他甚至比谢良臣还要忙碌,一副要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向他提议,说谢良臣以前在乡绅中竖敌颇多,此刻对方既然已经放权,何不罗织罪名,将其斩草除根?
  给他建议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幕僚,之前谢良臣祖父祖母去世,在他还没有确定要不要辞官守丧之时,这人就向他建议过,要是谢良臣真的辞官了,最好立刻便想办法与他划清界限,站到皇帝那头去。
  至于所谓的办法,当然就是以他暗中命令郭整将郑氏皇族尽数除去的罪证交给皇帝,以立大功。
  李广深当时对他的建议也是认可的,觉得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谢良臣自寻死路,那他同样不会手软。
  可是对方不仅没有,而且后面所做的事更是超乎他的想象,既将皇权紧紧握在了手中,却又未将皇室彻底推翻,算是留了余地。
  从他种种手段来看,此人绝非民间所说那样一心为公,大义凛然,若是他当时真擅动了,说不定人头先落地的反而是自己。
  因此在如今情况已然大变时,这人再提这种建议,实在就显得愚蠢了。
  “你真当谢丞相远去琼州,就真成拔牙的老虎了?”李广深轻哼道。
  先不说国中军队的长官仍是谢良臣的妹夫,就说那琼州岛,可是这样好进的?难不成此人以为他们下一道命令让谢良臣奉旨进京,他就真会自己自投罗网?
  就算他真把人抓住了,可整个朝廷上下,与谢良臣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更别说民间舆论该如何鼎沸。
  倒是真要行事,恐怕不到五年之期,自己就要先被弹劾了。
  同时李广深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他若清算前任,那他的接任者是不是也要清算他呢?
  所以这个头万万不能开。
  “大人......”
  “退下!”李广深不愿再听他多言,朝他挥了挥手。
  那幕僚无奈,只好离开内堂,但却未回自己住处,而是趁着夜色披了斗篷出门,一路东拐西绕,后见无人跟踪,窜进一个胡同不见了踪影。
 
 
第94章 身退。
  “陛下, 臣已经试探过李广深的意思,他忌惮谢良臣的势力,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幕僚躬身朝一个黑影汇报道。
  “哦?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胆小!”
  同样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转过身, 带着狰狞刀疤的脸便暴露在了烛光之下,眼中寒意森然,脸色难看。
  “陛下不必担心,便是没有李广深的协助,咱们这些年已是暗中聚集了不少忠于陛下的仁人义士,只要到时陛下现身, 振臂一呼,定然能再复正统!”幕僚从旁打气。
  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是融安帝,他自五年前与葡萄牙人交战时, 因为冒进失利,于乱军之中为人所伤掉入海中, 人人皆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却命大,随浪漂浮到了一座孤岛之上。
  初时他也曾等着人来救他,可是他等了近一年也没等到人, 自己却从以前的天潢贵胄, 彻底沦为了一个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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