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前线战事也不断的传回国中。
据报,融安帝到达沿海疆域之后,除了调动原有的广州水师之外,还令步兵乘船同往,又调了多门火炮远攻敌人战船。
我方占着地利之便,又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融安帝到了地方之后即令出击,首战即毁对方数艘战船,算是挫了对方锐气。
不过对方亦是海战经验丰富,因此双方在第一次交手后,融安帝待要追击,对方却将战船悉数散开,撤退极有章法,让融安帝率领的海军水师难以将其剿灭,双方只好暂时各自扎下水寨。
消息传回京中,人人皆欣喜万分,毕竟打了胜仗总是值得高兴的。
此时便有人偷偷观察谢良臣的反应,想看他听到这消息是喜是怒,可有后悔。
可惜谢良臣每日上朝皆如往常,甚至在听说融安帝打了胜仗也很高兴,还说是国家之福,让他们大失所望。
后又半月,期间融安帝曾多次出击,均未能将对方全数剿灭,凡是对方看出他急于求成,屡次偷袭得手,有打乱他进攻队形的趋势。
双方战事由此陷入胶着之中。
“陛下,对方此时后撤必定有诈,陛下千万不可冒进中了敌人之奸计也。”江牧在旁劝道。
融安帝首战即大胜,信心爆棚,觉得自己是用兵奇才,后来见屡次出击战果皆无,心中又焦急万分,更怕谢良臣以及众位朝臣笑他无用,因此打定主意要发起总攻,一举将葡萄牙人全数歼灭。
因此,他闻言并不在意,只道:“蛮夷岂懂兵法?对方妄称海上霸主,不过是未遇上我中原水师,朕既坐镇于此,将官们无不深受鼓舞,兵士们士气亦正高涨,合该此时一鼓作气,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其扫清,若是再等,等对方水寨安稳再次出击,那朕岂非白白错失良机?”
“黄将军,你是广东水师提督,你说朕之策可对?”融安帝自以为得意,便又问堂下立着的另一人。
黄将军闻言双手抱拳朝上道:“臣以为万事皆小心为好,尤其是战场上对方突然做出异常举动,若是未探查清楚就冒进,极易为对方所陷。”
他这话算是个不怎么硬的软钉子,融安帝少年意气,虽自己也读兵法却都是纸上谈兵,再加上新胜之后就更是容不得别人反驳,因此闻言脸色立刻便冷了下来。
“听闻黄将军以前原为商鸣将军麾下副将,对陆战了熟于心,没想到如今统领水师,竟照搬策略,不知可是谢丞相专门吩咐了你,要你与朕掣肘?”
“臣不敢。”黄将军听他冷哼,随即垂下了头,但也无更多惶恐之态,显然对于融安帝的责备也没看在眼中。
被人轻视,融安帝心中压抑已久的怒气再次生腾,一拍桌子道:“朕知道,出境之前,谢丞相曾派人传信与你,信中到底说了什么,你可敢取出来给朕一看!”
“陛下息怒,黄将军也是好意。”江牧见他发怒,赶紧出来相劝。
可惜融景帝已是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去,只眯着眼,满脸怒容的盯着眼前的黑甲将军,“你可敢?”
黄将军倒是坦荡,闻言便从怀中掏出书信呈给融安帝,然后自己又再次退回堂下。
融安看他一眼,后展开书信,一目十行,极快的将信读完了。
谢良臣信上倒是没写其他,只嘱咐黄将军时刻不离融安帝左右,若是遇其行事鲁莽,必要耐心规劝,还要事事以陛下为先。
从内容来看,这是一封再正常不过的信了,可惜写这信的人是谢良臣。
于是不止融安帝怀疑其中有诈,就连江牧都觉得面前这位广东水师提督,恐怕另有任务在身。
“这信真是谢丞相所写?”江牧怀疑的看着他。
“确然是谢丞相的笔迹,陛下和江大人若是不信,可寻丞相手书比对。”
不用比对融安帝也能认出信上笔迹,在对方赶走他的师父之后,后来给他上课的先生每日只教他些无用的诗词歌赋,所谈也都是迂腐之见。
他提出异议,对方却将谢良臣亲笔写的什么“课程表”拿了出来,道丞相让他们按此内容给皇帝上课,颐养身心。
融安帝当初看到那什么劳什子课表,简直恨得眼睛都要滴血,后来朝上批阅奏章,也是谢良臣回复批文,他只要写个“允”或者“可”就行,几乎就是摆设。
甚至到了后来,他干脆自己拟旨,然后再让人送进宫中给他用印。
那些字字句句,夜夜缠绕在他心中、脑海,成了不灭的阴影,几乎挥之不去。
所以看到这封信,他第一反应就是,此人必定又打算在某刻给他以侮辱,这封明面上看似是叮嘱广东水师提督协助他的信,实则说不定其中就暗藏着什么暗号、谜语。
想到此处,融安帝与江牧对视一眼,后开口道:“谢丞相既是嘱咐将军事事以朕为先,那朕便命你带本部水师分兵侧翼,等朕号令一起,再进攻辅助破敌。”
“陛下不可!”黄将军闻言立刻否决道,“海上风云不定,若是臣领兵往他处,若是太近,则队伍既无法合拢又不够分散,极易造成混乱,为对方各个击破。若是太远,则救援不及,臣请陛下三思。”
听他说到混乱和救援不及,融安帝立刻眼神一凛,猜测谢良臣定是要让人趁乱杀他,又或者假借救援之名,实为两面夹击,还是要取他性命,于是越发坚定了要广东水师提督带人离开的决定。
“黄将军想抗旨不遵吗?!”
“臣不敢!”
“既是不敢,那朕便命你明日即带水师大军拔寨往南三十里埋伏,待号角一响,即刻从敌方侧翼杀出!”
无法,融安帝既是一意孤行,黄将军不像谢良臣,敢硬顶对方的命令,于是只好于第二日拔寨分兵。
十日后。
沿海八百里急报传入京城,道融安帝贸然出兵攻葡萄牙人水寨,却为敌军所陷,黄将军分兵他处,救援不及,融安帝一时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朝堂震动,谢良臣即刻传令南海水师提督林苍,要其仔细搜索,务必寻得融安帝下落。
又五日,沿海再次传回消息,道广东水师与南海水师上下官兵,因融安帝失踪,皆激愤不已,大破蛮夷之师,并擒获对方总督以及皇室成员一名,现正押解回京。
至于融安帝,据林苍回报,搜遍附近数十里海域皆未找到人,同时江尚书殉国遇难,遗体亦在运往上邶途中。
此战本是大胜,但是因为皇帝遇难,因此朝上无人欢庆,都道要杀了蛮夷领兵之人,以祭先帝。
对于杀掉对方俘虏一事,谢良臣直接否决了。他之所以要抓活的回来,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泄愤用的,而是要对方赔款换人。
而融安帝嘛,他的说法是,如今陛下只是下落不明,并不代表对方已经罹难,不若再派人继续搜寻,或许海上风高浪急,陛下被吹到某座海岛之上了也说不定。
所以等人押解进京后,谢良臣先是下令犒赏前线将士,再发讣告哀悼江牧靖国殉难,而后便一边继续搜寻融安帝的下落,一边遣使前往葡萄牙,告知赎人赔款之事宜。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为期
这次谈判赔偿, 主要是由祝明源主持,他日前与谢良臣商量该让对方付何种代价,得出的结论主要有三。
一是对方不得再次犯我疆域, 否则必兴兵讨伐,灭其国。
二是要每年前来上邶朝贡觐见天子,送上贡品。
三则是赔偿此次我国舰船损失和人员伤亡抚恤,共计二百万两白银。
对此,谢良臣摇头,表示只要其中之二就行, 不必方对方成为属国前来进贡。
众所周知,凡是来朝觐的藩属国,几乎都是如交趾、朝鲜、暹罗一类的小国, 他们虽是要每年朝贡,但是同样, 朝廷亦需每年下放赏赐,同时若是对方称臣,则一旦其与人作战失败求援,朝廷还得出兵。
例如朝鲜, 凡是遭遇倭寇入侵, 常常不敌, 而后要求朝廷派兵救援,其本国士兵则多数一战即溃, 别说帮着守疆界了,简直就是个累赘。
葡萄牙路远, 若是收其为藩属国, 除了得个虚名之外, 几乎无一点好处。
“那丞相的意思是?”祝明源疑惑的看着他。
谢良臣直接提笔在最后一项上画了个圈, 笑道:“子川实在是太厚道了些,我朝陛下都在此一战中下落不明,调集战船、官兵更是耗时耗力耗物,只二百万两银子怎么够?”
“那依丞相的意思该赔多少?”
“两千万两,同时要求其军队撤回驻地,我大融商人凡去其国土以及附属领地经商,皆不得设置障碍阻拦。”
“两千万两?!”祝明源瞠目结舌。
如今大融因为贸易逐渐兴盛发展,税银也年年增多,但也不到三千万两,这什么葡萄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小国,拿得出两千万两白银吗?
“子川不必替他们担心。”谢良臣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安抚道,“对方号称海上霸主,盖为劫掠了许多地方,积累财富无数方有如此狂妄言语,两千万两虽多,但对方未必拿不出来,再说就算拿不出来,写借据签文书不就行了?”
还能这样吗?祝明源着实开了眼界了,“要是对方签了文书也还不起呢?”
“那也简单。”谢良臣一笑,“若是对方还不起,那咱们只管让水师上门去取,不愁对方不就范。”
“我......我试试吧。”祝明源还是觉得这事不太现实,语气难免迟疑。
谢良臣见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子川尽管放大胆子,我会让卢子望尽力配合你们谈判,记住,务必要说我朝皇帝陛下失踪,举国震怒,要是对方不答应,则要立刻出兵将其国土夷为平地。”
“好。”祝明源听他这样说,认真的点了点头,真与鸿胪寺商量译员翻译的事去了。
安排好这边,谢良臣即转身就进了后宫,请见两位太后。
因着融安帝下落不明,皇宫后院可说一片凄风苦雨,尤其是随着时日渐长,众人对于融安帝真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报什么希望了。
听说他来访,圣仁太后李氏倒是强撑着接见了他,只是精神不大好,看着满面的愁容。
“臣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谢良臣朝她欠了欠身,却未下跪。
李氏没说什么,只让宫中女官给他赐坐,“丞相公务繁忙还来看望本宫,本宫实在感动。”
自从废除奴籍之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恢复自由身,此刻皆由詹士府管辖,施行考核上岗制度,若是犯错,则将被赶出皇宫再不录用,各宫主位却不能随意打杀他们。
因着此事,如今的大融宫廷之中,太监、宫女亦或是詹士府的官吏们,对皇室成员皆不似以前敬畏,对妃嫔们也多有怠慢。
谢良臣亦知道此种情况,不过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或者闹到明面上来,他都不会管。
“臣听闻二位太后娘娘身子不大好,本应早来探望,无奈前朝事多,还请太后勿怪。”谢良臣朝李太后点头致意。
“劳丞相挂心了。”李氏亦客气还礼,同时心中盘算起谢良臣此次进宫的目的。
毕竟谢良臣绝对不是真的忠于皇室,关心她们安危,此刻突然进宫,必有缘故。
“臣这次进宫,除了探望娘娘之外,还有一事想与太后娘娘商议,因着事关重大,因此特来亲自相告,还请娘娘慎重考虑。”
说到这,谢良臣脸上的笑意已经全收了,眉眼间皆是冷肃与淡漠,看得人心中发慌。
李太后见殿中气氛变化,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猜想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想喊人前来护驾,未来得及张口,方才反应过来入京宫中已无可全信之人,又忍住,只双手紧紧交握,微微颤抖。
“丞......丞相有何......何话要说。”
谢良臣就似没看见她的异常反应一样,只淡然开口道:“臣虽悲痛,但亦难免猜测陛下恐怕难以生还,前头之所以言暂不发丧,乃是为了稳定民心,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此来正是为了新君继位之事。”
听他说新君继位,李太后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丞相所言甚是,珩儿既为皇后所出,又是长子,正该继位大统,只是他年纪尚幼,恐怕离不得母亲。”言罢,李太后随即抬眼看向谢良臣,想看他对于江婉垂帘听政有何意见。
“太后所言亦是下官所想。”谢良臣笑笑,“若是大皇子登基,因其年幼,自然不能离开母后,臣亦不忍心劳累大皇子。”
幼帝确实要待在母亲身边,只不过却不是待在前朝,而是后宫。
这下李氏彻底放下心来,脸上神色比之刚才好了不少,“既如此,那便请丞相尽快将此事告知西宫太后,如此也好早择吉日为先帝发丧,迎新帝即位。”
“是。”
谢良臣退出来,微微侧头,余光即见里头的李氏满面喜色,轻哼一声。
果然不是亲儿子,死了也就死了,只要自己能继续安享荣华富贵就行。
不过她能如此,谢良臣倒是乐见其成,毕竟比起贪权,贪图荣华富贵显然要好对付得多。
西宫,容和殿。
“太后娘娘,谢丞相请见。”太监从外头进来,立侍一旁,朝张太后道。
张太后此刻身着一身麻衣素服,头上鬓发皆乱,眼窝凹陷,双目红肿,其下更是一片乌黑,神色憔悴至极,显然多日来都未睡好。
此刻她听太监来报,原本无神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切齿怒吼道:“不见!让他滚!滚出去!”
小太监被她这疯癫的模样吓得一缩脖子,更不敢去传话,开玩笑,让丞相滚?到时恐怕滚的还不知是谁。
“太后,您还是赶紧梳洗更衣吧,丞相待会竟要进殿了。”旁边的宫女见状,有点担心,也上前劝道。
“我不见他!我要杀了他!”张太后目眦欲裂,行止癫狂,说着竟真一副打算扑出去的模样。
宫女见状吓坏了,要是真让太后这幅模样出去见人,那她也不用干了,明日定然就会被詹士府赶出宫,到时她们又该去何处谋生?
于是殿内几名宫女立刻上前将她半扶半强迫的拉回了内宫,并给她穿衣洗漱。
谢良臣进殿后见张太后恶狠狠的瞪着他,也不以为意,仍与在李太后那里一样,朝她欠身行礼:“臣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