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行冷笑一声,伸手给她看,“点心吃得到处都是,哪里还有半点皇家郡主的样子。”
果然就见徐士行白皙拇指上沾着突兀的粉。
谢嘉仪呀了一声,忙忙抽出帕子给他擦了。徐士行隔着帕子,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诱哄一样问道:“昭昭,你心里想什么,要跟三哥说。”
谢嘉仪连帕子都不要了,直接抽出手,本想甩脸子提醒他两句,却又想到接下来两件事都用得上太子殿下,这脸一下子就不好甩得狠了.....
她索性就着太子的话回:“三哥,我想要最坚固的河道,就是连下两个月的大雨都冲不垮的那种,你快帮我看看,现在这个好不好呢?”谢嘉仪说着话把那叠图纸递到徐士行眼下,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你先让我说完,不然我可再记不住了。”
谢嘉仪说这话的时候隐隐带出两分哀求,她真的是被那些数字图纸折磨得好像狂晕马车的人,她顶着眩晕的感觉硬是撑到了现在,快让她说出来吧,晚了又要多忘记一点。为了这,她连觉都没敢睡,就怕睡起来给忘了。
徐士行的疑惑被谢嘉仪抬头巴巴望着他的眼神都给堵回去了,他点点头,让她说。就听谢嘉仪先还有些磕巴,似乎不确定自己记得准不准,试探着说下去,越来越熟练,甚至有些地方显然她自己也是吃透了的。
徐士行越听越惊奇。既惊奇谢嘉仪怎么会突然对这些感兴趣,又惊奇这些图纸,想法构造都令人惊叹,让对河道工程颇感兴趣的徐士行听得暗自称叹。
终于说完,谢嘉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轻松了,在崎岖山路上颠了两天的她终于可以下车了。
徐士行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觉想笑,可想到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东西跟一个年轻男子共处一室那么久.....他又笑不出来了。不过总归,是弄清楚了原委,不过是为了图纸。
“太子哥哥,你看看好不好呢?”谢嘉仪想要的是他们二人共同研究出的那套南方河道改造图。
“怎么想起来弄这些?”
“我要做些为国为民的事儿。”谢嘉仪答。
谢嘉仪这么说徐士行就懂了,这就是谢嘉仪。她可能一会儿想改造皇宫的膳房,打造古往今来第一皇厨,转天可能就琢磨着行走江湖,做江湖最厉害的女侠,这会儿想要为国为民也不奇怪。
她的脑子不大,想的事儿倒都挺大的。她在兴头上的时候,谁也别拦她,越拦她越起劲儿。等她自己吃了苦头,就会默默改了志向了。也许过段时间,她就想当天下花的花神,也是可能的。
徐士行想到这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她这次找的人.....徐士行看着手中一张张图纸,确实是肚子里有东西。
谢嘉仪打量着太子神色,脆声道:“太子哥哥,这人是不是很厉害?我觉得你更厉害,你肯定能把这图变得更好,我相信你。”
徐士行感觉好久没见到谢嘉仪这样狗腿的样子,这样巴巴跟他说话,他看了她一眼:“你相信我,还是你在激将我?”
连激将法都使得这么拙劣,除了谢嘉仪也没谁了。
谢嘉仪被戳破也并不怎么,反而继续激将:“你就说你能不能行吧?”
徐士行看着她乌黑清澈的眼睛,赤裸裸的小心思,她怎么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呢。“这么想为国为民?”
谢嘉仪忙点头。她不想让皇帝舅舅死。
徐士行看到她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显然最近晚上都没睡好,尤其是昨天,只怕记下来这么一通东西,她是不敢睡的。小时候读书,别人都记住了,就她记不住,这会儿居然记下来这些东西.....
“昨晚睡了几个时辰?”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柔软得像绸。
“笨得睡不着。”
“……是笨得睡不着还是笨得不敢睡?”
谢嘉仪握着图纸,眼巴巴望着徐士行。能不能行?赶紧的呀,她急!
徐士行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柔软的发,却见对方偏头一躲,大概立即想到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讪讪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拙劣地激将:“太子哥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想要,我自然就行。”徐士行幽幽道。
他先让高升把南方那边河道图纸都拿过来,细细翻看一遍,对着图纸琢磨了一阵子,心中大约有了想法,就开始落笔增改。
谢嘉仪乖乖在旁边陪着,他需要什么,她就递什么过去。
太子不做便罢了,一旦动手做就会做到最好。谢嘉仪知道,她会得到最好的河道改造图纸。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中间谢嘉仪陪徐士行用了午膳,两人连午歇都没有,继续开始干活。等到徐士行终于放下笔的时候,谢嘉仪就知道自己拿到了那张本该在永寿十三年才有的河图。接下来就是钱了,如果她有钱,又是做的好事情,陛下肯定会愿意的。
徐士行接过谢嘉仪递过来的茶盏,睨了她一眼,这丫头好久没这么乖了。绞尽脑汁的疲倦,但徐士行却觉得异常舒坦,心里那些阴暗在这个午后再次褪去。他想,他就是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将来他会成为宽和仁厚的一代圣君。
凉丝丝的室内,若隐若无的海棠香,安静的夏日午后,看着眼前人认真听他说话,徐士行觉得一切这样就很好。
待到暮色降临,谢嘉仪才带着几人走出了东宫。
这时候她才抬手用帕子狠狠擦拭了嘴角。热气下去不少,夕阳灿烂,染红了半边天,谢嘉仪静静看着无限好的夕阳。
她终于学会演戏了,她连拙劣的激将都会演了。
22岁的皇后扮演16岁的自己,她的戏已经这么好了。
谢嘉仪伸出手,好像可以接住灿烂的夕阳。
很快满京城,哦不止满京城,连地方上的豪富都接到了帖子:郡主大办十六岁生辰。送帖子的人还不忘暗示,当日大宴太子殿下也是会出席的。
本来达官贵人豪富士绅就需要巴结上面的机会,郡主这样给面子送了帖子,下面寿礼能不精心?这一听还有可能面见太子殿下,这还了得!太子素来谨慎,不多与朝臣地方官员来往,更不要说皇商巨富,他们哪里有机会在未来新君面前露一下脸呢。
郡主给了他们机会,就看他们明不明白。这下子礼物规格又往上攀了档次。
东宫
太子殿下拈着帖子笑了:这是要把孤用得透透的。
第18章
郡主敛财,直接明了。寿辰帖子下的都是有家底有钱的人家,送帖子的小子们就差直接说出来寿礼要厚厚的,一般的他们郡主可看不上。
即使知道郡主敛财又如何,多少人巴不得郡主爱财,他们是捧着钱财都敲不开这样贵人的门。现在贵人敞开门收钱,他们还能不抓住机会,只怕送得不够厚,被别人压过去,没法给郡主留下印象。
御书房里永寿帝听到这些动静笑看着折腾出这些的谢嘉仪,“你这是连自己名声都不要了?”
“陛下说得好像我还有名声似的。”说起坤仪郡主,所有人第一个浮现的大约都是“跋扈”,六七岁就能把贵女胳膊差点咬下一块肉的郡主,嘴角含血昂着头指着人冷笑,“你等着”,结果转天这人就等来了“扒皮萱草”的结局。
永寿帝轻叹了口气,不怪昭昭,怪他。当年听了报上来的好些事,才知道私底下居然这么多人看昭昭笑话,瞧不上她。他对平阳多年的有意疏离,他因为平阳之死忽略了昭昭,给了她荣宠,却没有给她安身立命的东西,让那起子小人居然看低了他的昭昭,看低了孝懿皇后唯一的外孙女,平阳公主唯一的嫡女。
当年痛怒交加的永泰帝没有多想,就采取了雷霆手段。效果是很好,但也影响到了昭昭的名声。
“天热的时候,你也学着人家舍舍凉饮子,天冷的时候你也学着舍粥。或者往庙里塑个金身,或者刻些佛经散散。”这些都是博名的善事,京里的贵女贵妇们都爱做的,说了多少次,也不见谢嘉仪做。
她不以为意道:“京城又不缺放饮子舍粥的。”去年今年粮食贱,舍粥的比往年都多,好多领粥的都是京城周边人家,并不缺那口粥,早早使家里孩子领了当早膳吃,舍粥的呢也不管巴不得早点舍完早点交差。凑这个热闹,她闲得她.....
不过说到粮食,谢嘉仪眨了眨眼睛,既然以后粮食这么重要,她该找人帮她做粮食生意。到时候不管北地还是南边真要用粮的时候,她也不至于抓瞎。笨鸟先飞,她笨,她该先做起来。
看到谢嘉仪眼睛一亮,永寿帝也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真正于她有利的事情,她不知道筹谋,反而这些鬼点子一个又一个。随她去吧,只要她快活。没有好名声,他到时候给她封,帝王金口亲肯的品性,谁敢质疑。
永寿帝只当谢嘉仪开始说的那句“我挣钱给陛下修南边的河道呀”是她一时的兴起,却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就做了,帮大胤度了劫。当然,这都是一年后的后话了,此时满京城贵人说的都是郡主寿辰。
郡主和钱莹莹开的什么贵卖什么的珍宝阁这些日子差点没被人买空,钱莹莹挺着肚子忙着安排周转货物,有郡主赐下来专门帮她安胎的嬷嬷,还有专门擅长妇科的太医见天帮她请脉,钱莹莹对自己的肚子放心得很,反而更担心铺子,生怕郡主造了势,她没能帮着大赚一笔。
钱莹莹在内室翻着物品册子,好多昨日才摆上的玉器瓶尊,今天就已经勾掉了。就听帘外一对主仆说话声,倒有几分耳熟,钱莹莹隔着帘子一看可不就是她的二妹,继室钱刘氏所出的女儿,上个月刚刚嫁给了宋子明。
明知道她们看不见她,钱莹莹还是不由往后缩了缩,握着册子的手都紧了些。
“夫人,您是没看到那边院里那个,喝的是清明山的泉水,吃呢说是只咽得下红粳米,衣服料子稍微粗一些,就浑身起疹子。”丫头说这话恨不能把嘴撇到天上,嘴上都是清高,使的还不是他们钱家的银子。就这样动不动还跟受了多大侮辱一样,主子不过说了她一句,她转头回去就把东西都扔了出来打她家主子的脸,姑爷居然还一天天低头哄着劝着。
钱莲莲哼了一声,“还当自己金尊玉贵,人人都得捧着她呢。”
丫头跟着哼,可姑爷愿意捧着,她们也没法子。苏烟赌气吃粗米,说什么不吃“嗟来之食”,扶着床榻吐了半日,把宋子明的心都疼抽了。小姐才进门半个月,姑爷就跟自家小姐沉了脸,这半个月就没进正房一步,只因为小姐让苏烟行了妾礼。
可她就是妾呀。丫头简直觉得姑爷魔怔了。
钱莲莲也心苦,她早就心心念念想嫁给宋子明,姐夫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最有出息的人,清清冷冷的,看人一眼就能让她心跳上半日。知道能嫁的那天,欢喜得睡不着。却没想到嫁过来,竟然这样难,都怪那个狐狸精。
这两人挑了两块上好的玉雕离开后,又进来两个人,格外惹眼。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两人实在不像能进珍宝阁的人。
穿得板板正正,但衣服料子粗得不能看,一个个腰杆笔直,活像两个大头兵。众人还真没猜错,这两人就是北地来的大头兵,还是北地谢家军旧部季德将军的亲兵。两人已经挑了最体面的衣服穿着来了京城,结果一进这样的地方,才发现就是他们最体面的衣服,既比不上店铺伙计,也比不上那些跟着贵人的下人。
胡小宝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里连下人都穿绸子.....”杨四五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他们是办正事来的。于是两人都抿着嘴看架子上的东西,越看嘴巴抿得越紧。杨四五褡裢里是季将军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来之前他跟胡小宝都是底气十足的,来到这里越看越虚。
“要.....要不.....咱们给郡主买那个镶了宝石的铜镜吧?”胡小宝指着最下面那面铜镜道,那个他们还买得起。
“郡主还能缺铜镜。”杨四五抿唇继续看。
两人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在北地听到不少行商的都在为郡主寿辰搜寻宝物,才知道郡主得宠至此。季将军就想着能不能见郡主一面,让郡主帮忙给陛下递个折子,帮他们解决一下谢家军抚恤金的问题。最近两次大战,冲在前面的都安排的是谢家军的人,战死战伤很多,但抚恤金反而是那些上面有人的分到的多,到了他们这里少得跟没有一样。
那么多人等着抚恤金过日子、养伤治病,有很多落下残疾的就指望这笔抚恤金呢。就是那些轻伤的,不管是伤了脸还是跛了脚断了胳膊,也再不能当兵了,他们很多都是流民从军,早没了地,哪里有营生做呢,就指望着这笔抚恤金好能做些小买卖,但真拿到手却少得让人绝望。别说做买卖了,就是买药治伤都不够。
季将军和赵将军还养着以前的残废老兵,哪来还能拿出银钱补贴这一批。碰巧听到商人带来的消息,他们特意打听了,这说的不就是他们谢家军的小郡主嘛!原来他们郡主竟然能跟陛下说得上话,那他们这些旧部岂不也能有靠山了!别看他们都在北地边疆,但都是将军,都是兵,京中有没有人差距就大了去了。
来的时候兄弟们都羡慕他们俩可以跑这一趟,可杨四五此时掂量着褡裢里的银子和架子上的东西,嘴里发苦。
他们这样的,怎么好见郡主呢?郡主知道他们是谁.....毕竟,郡主离开北地的时候也才五六岁。
两人最后还是买了那把镶宝石的铜镜。
陆家也收到了郡主的帖子,老太太和家主们都觉得这必是郡主看陆辰安的面子。他们这倒是想多了,郡主就是看他们是江南四富之一,这帖子是必发的。
丫头给老太太打着扇子,老太太看着下面坐着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以及两个儿媳妇,慢声问道:“你们说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给那个天煞孤星出头了呢。
这个问题这两房私底下可没少琢磨,那还能为什么.....三房喝了口茶,他和媳妇就是不能说,那自然是看上陆辰安这个人了。
陆辰安命再不好,他们都得承认陆辰安长得好,生得一点都不像他们陆家人,长得也忒好了些,大家早就猜测过这必然是长得像他那个当外室的娘。
不是个国色天香的,也不能把一向稳重的大哥迷成那样,带回来居然就把清晖院给这外室子住,那真是处处小心翼翼捧着这个儿子,别说大嫂,他们看着都不像话。要不怎么后来大嫂能恨一个九岁的孩子恨成这样,恨不得让他住到马圈里去。
几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却都想到了这一点。浑然不觉的老太太眯缝着眼,两个儿媳妇互相使了眼色:要是郡主真是看上陆辰安,想要去当面首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么看重陆家名声的老太太是应还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