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起一声羌笛
时间:2022-10-07 17:14:42

  半个月前她离开的那日,都说郡主与太子闹了脾气。“闹脾气”,在大胤,大概只有太子才有身份和资格与她闹脾气。
  她不愿意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可以轻易见到她。
  “太子.....”
  这次陆辰安的声音更低了,低到话出口就散了,犹如一个悠长的叹息。
  而太子此时正跟东宫属官商议后续的救灾事项,外面进来的人却带来消息,接下来的救灾二皇子要接手。
  闻言就连负责教导太子读书、提醒太子各种言行规范的王老大人,这位大胤三朝老臣都一愣。他是元和帝为太子选的辅佐老臣,也是支撑太子的重要力量。毕竟,元和帝很清楚自己的儿孙,说他们狼一样都是客气,他们的血脉里涌动着的是掠夺和毁灭的力量。
  为此他不仅选定了下一任帝王,更是在众多孙辈中选了天赋最高的徐士行,把大胤下下代帝王也定了下来。
  太子太傅陈大人也惊到了,黄河治理一直是太子负责,怎么到了救灾就要换二皇子?谁都知道二皇子是四皇子党,这段时间四皇子一党已经炙手可热,前段日子贤妃的生辰,也不是什么整岁数,可贺礼竟然比德妃寿辰收到的还多。自古太子不好做,能顺顺当当由太子继位的少之又少,种种兆头,已经让下面人站队的时候更多了几层思虑。就连准太子党的官员,已经有派出家族分支悄悄站到了四皇子那边的。
  帝心不可测 。可偏偏他们都知道,陛下可并不喜欢太子这个儿子。不过全靠元和帝当年的旨意压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旨意的影响力已经动摇了。陛下真要废太子,太子就有一堆错处能够被抓到。
  下面年轻一些的属官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惊悚,他们都是有能之辈,上了太子这条船,是为了成为大胤名臣、能臣,可要是船翻了,他们不及时上岸,还名臣呢.....此时他们各个心中都开始打起了算盘,最近种种迹象,可都不太好。其中好几个,私下里已经有四皇子那边的人来接洽了.....他们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四皇子那边的人,只怕万一.....总得给自己留个活路不是。
  议事厅前面的太子看着下面人各种神情反应,面上端的还是一派清贵稳重,心里却冷笑,只怕这次救灾真定了二皇子,他这边的人心就要跑一半了。
  王大人和陈大人不仅忧虑太子地位,更忧虑北方灾情,本来并不是很大的灾情,落到二皇子手里,还不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二皇子独断倨傲,四皇子奸猾,党附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如附骨之疽,过手的钱粮,层层往下扒,最后到灾民手里能有几何?
  议事厅一时间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来报的人说二皇子四皇子捐出不少银子,就连贤妃都是诸多嫔妃中捐银钱最多的,四皇子力荐二皇子主持救灾,陛下已有此意,正召内阁往乾清宫商议。
  听得王大人和陈大人直皱眉。要是拿钱来砸这个差使的话,太子这边真的是没指望了。陈大人想到二皇子四皇子擅敛财,手下都有商队。这样的事儿太子可不能做,一国储君,与民争利像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太子位置,多少眼睛盯着,但凡有些出格举动,光弹劾――东宫就吃不消。
  王大人垂着老眼,想的更多,太子未必没有钱财拿出来,但是――他抬眼看了看上首始终不语的殿下,他有也不能拿出来,谁不知道太子清廉。就连德妃,只怕倚靠着英国公府,也并不缺银钱,未必不能与贤妃抗衡,只是德妃同太子一样,立的就是勤俭恭肃的形象。平时俭得恨不得头戴银簪子,寿礼有过于华丽的还装模作样退回去,这时候一把拿出这些银子,别说讨陛下的好,只怕陛下当即就睡不了安生觉了。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王大人垂着眼,只是荒唐得很,不是他这样的老臣该说的。
  他静静等着。
  果然就有耐不住的人先说了,一个翰林院出身的属官试探道:“是不是可以请坤仪郡主去上告陛下?”
  王大人和陈大人都是人精,闻言都捧着茶杯慢吞吞喝茶,好像没听见一样。这像什么话,一国政事,居然要靠一个才及笄的小女孩斡旋,不成体统,要是说出去,活活给人笑话死。但偏偏就是本朝的一个奇状,陛下看起来温和,其实圣心最是难测,有时候都不知道因为什么陛下就突然闭嘴不言,接下来好几天都称病不露面,这就是陛下不悦了。
  唯一真正能跟陛下说上知心话的,恐怕就是这个从六七岁就被陛下抱着长大的小郡主。乾清宫的书房,对于其他人是不宣不能进的禁地,但是对于小郡主是抬脚就进的地方。哪个老臣没在那里见过郡主,最早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紧张面圣,旁边地上铺着垫子,小郡主就在那里或者剪纸,或者趴在地上打弹珠,喜公公就无声地在旁边伺候着。
  当时有人觉得荒唐,毕竟是权力中枢,王朝圣地。
  但陛下在这件事情上就要如此,其他人也没办法。好在虽然听过不少小郡主跋扈胡闹的传言,但乾清宫书房的小郡主着实乖巧,整个过程她都是一言不发的。如果臣子心理状态够好的,完全可以当做没有这个小姑娘,她实在是太安静。
  坤仪郡主是当前困局的唯一破局之人。
  东宫议事厅里人人都知道。
 
 
第36章 
  坤仪郡主是当前困局的唯一破局之人, 东宫议事厅里人人都知道。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东宫跟海棠宫就关系破裂了?好在郡主远了东宫,也并没有站到四皇子府队伍中, 不然只怕东宫更是焦头烂额。
  提出的人说完就等着, 其他人谁也不敢对此多说话, 毕竟要论起来,着实不该这么办。可不这么着, 也没别的办法了。
  于是一时间静坐的静坐,喝茶的喝茶。
  看得太子殿下咬着牙根笑,要说办法难道真的没有?他不能说,但是他下面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收孝敬收得欢, 他们难道不能捐出来为国为民,跟四皇子那边打一波擂台。他们只是不愿意, 攥着银钱跟攥着命根子一样, 一个比一个捂得紧。归根到底, 还是对他存疑, 给自己留后路。
  想到谢嘉仪他看这帮人就更来气, 这些日子郡主被议论得如此不堪,他安排人提出这件事, 用的还是皇室体面的说法, 指望下面这些人想办法约束一下舆论。结果一个个不都不赞同, 说什么这种情况更不能捂嘴百姓,让四皇子党愈发得了民心, 占了上风。又说多少国朝大事, 他们的摊子铺得这样大, 处处需要人力, 实在没有余力在这件事上费心经营。
  现在用到人家了, 一个个巴巴等着。
  有时候太子真想翻船,把这帮人全倒水里。可是他不能,他要坐稳太子之位,将来他要做这江山的主人,让徐家江山世世代代传下去,这是他的祖父元和帝的要求。一直到先帝死前,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瞪着他不肯咽气,直到他承诺此生为大胤江山,不敢有一日懈怠,事事都将为使大胤江山永固。
  至今他的左手手腕还留着疤,那是垂死的元和帝生生把指甲嵌入留下的。当时不到八岁的徐士行,第一次认识到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迸发的力量有多可怖,只怕他不立誓,先帝就不会松手。他怀疑即使先帝死,先帝攥住他的手,嵌入他皮肤骨血的指甲都没人能分开。
  太子缓缓透出一口气,依然是冷淡自矜的样子:“此事不宜牵扯郡主。”就算是给这件事定论了。谢嘉仪之前就得罪很了老二和老四,她现在自身就面临着外界舆论的压迫还有南方河道的钱粮压力,如果再为这件事出头,于她名声没什么好处。别人看来不过是骄纵的郡主干预朝政大事,没人说好,反而在四皇子党煽动下让她处境更难。而她只要开口,就是再次实打实得罪死了四皇子。
  徐士行转着手上扳指,他现在对于自己能否顺利登基,信心也并不比其他人更足一些。实在是,圣心莫测。他越了解自己的祖父,越了解自己的父皇,越了解自己,对这些王朝秘辛挖掘得越多的时候,他就越觉得前途难测。尤其是当他慢慢能够用一个词概括先帝从其母族承继过来的东西,与徐家血脉里的天赋和特点融合,塑造出了一种――疯狂的东西,在他们的血脉里代代传承。让他们有无穷的精力才华,也让他们劣迹斑斑,丑恶不堪。
  他的父皇,看起来是这样正常。想到这,徐士行翘了翘嘴角,同他一样正常啊.....
  从她敛财修南方河道开始,她就已经不是独善其身的王朝郡主,她已入局。就不要再把她往旋涡里拉了吧。
  太子殿下虽然清冷淡漠,但为人自持,很是礼贤下士。此时他虽否了属臣的提议,也不缺温言安抚,对于另外两个年轻人的据理力争,也是仔细倾听该点头点头,然后有理有据的温声指出其中不妥之处。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太子,含笑看着眼前年轻官员的时候,看起来耐心十足,其实心里只有一句:又是一个立场不坚的蠢货。
  议事厅外前来送汤的鸣佩,轻手轻脚把食盒递给高升。指了指门窗都闭着的议事厅,里面议的是大事,生怕自己一个小女子惊动了的样子,有几分可爱,看得高升抿嘴笑,接过食盒的时候低声道:
  “这会儿倒还好,说着郡主的事儿呢。”看到鸣佩睁大的眼睛,高升心想鸣佩也算东宫心腹,再说郡主这件事也没有多要紧,就简单提了两句。
  鸣佩多聪明一个人,更是关注当前局势,只听这两句话就明白了当前情况。
  她拎着空出来的食盒往回走的时候,一点点思量着,越走越慢,最终打定了主意。把食盒交给身边的小丫头,她扶了扶头上发钗,带着另外两个丫头转身朝海棠宫去了。
  鸣佩很快就把事情成与不成的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不管成与不成,于她都是得大于失,她也该站出来了。要让人知道,东宫有个叫鸣佩的。虽然去海棠宫难免受磋磨责难,但是在东宫属官和下人那里,她却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名声。
  她的身份太尴尬了,能佐她得到她所欲位置的只有名声。
  最后的迟疑,也被彻底打消,鸣佩走向海棠宫的步子更快更稳了。当乾清宫陛下宣太子和皇子们往书房去的时候,鸣佩正好踏入了海棠宫。
  她并不看海棠宫人或惊讶或嘲讽的眼神,只说求见郡主,然后就安静在日头下静静等着。
  待到她额头触到冰冷的水磨青砖地板上、说出自己的请求的时候,陪着她一起跪着的两个东宫丫头都惊呆了,又怕又敬服。
  怕的是堂上坐着的郡主。
  敬服的是鸣佩所说的话,入情入理,一片对东宫对太子的赤诚之心,还有为百姓为灾民的悲悯慈心。明知道郡主不待见她,为了这些她还是来到了这里,跪在了海棠宫。
  听了鸣佩姑娘的话,她们两个都觉得陪着前来的自己也似乎不再是东宫普普通通的丫头,而是有了情怀和责任。
  最后鸣佩总结道:“奴婢知道郡主厌烦奴婢,但为了太子,为了北方灾民,奴婢再卑微,也想以自己卑贱之躯祈求郡主前往乾清宫陛下处,支持太子主理救灾事宜。”她虽然不能明说,但是已经充分暗示如果救灾真的落在二皇子手里,最先受苦的就是灾民百姓,太子地位也一定会受到威胁。救灾成了,功在二皇子和四皇子,救灾但凡有了差错,罪先在这两年整修黄河河道的太子。
  如意一张冷静的脸垂着,此时阴阴看向跪在下面的鸣佩。采月一干人也许什么都不知掉,但常在外行走、了解当前朝局的如意却能看穿这一局,这是把郡主架在火上烤,郡主应了得罪四皇子党,郡主不应就得罪东宫。而郡主应还是不应,名声都不好听。应了是干预朝政,不安于室,那起子人更有理由联系到郡主修南方河道,都是郡主一言以惑主,是朝廷之祸的证明。不应就是郡主因一己之怨,狭隘自私,不顾百姓.....郡主为了南方河道,杀了官,已经得罪了多少人,说什么还不是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郡主此时最该做的是远离是非,这个鸣佩却为了太子,把郡主往是非里拖。在如意眼里,郡主不做太子妃,太子的得失与他们海棠宫有什么相关!就是太子,也重不过他的主子。
  谢嘉仪斜靠在上首榻上,手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看着鸣佩冷笑。
  自打鸣佩进来,厅里就一片安静,此时更是落针可闻。
  别说鸣佩,就是她后面跟着跪着的两个丫头,此时居然都有了几分不屈的傲骨之态。这是都被鸣佩所说的大义,说的“虽为微末女子,身处深宫,也渴望为灾区百姓,做点什么,即使因此受罚,也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一句句的,真是会说话。
  好一会儿,谢嘉仪才说话:“既然来了,外头海棠树底下跪着去吧。”说着转头吩咐如意:“你着人看着,鸣佩是义婢,为了百姓大义舍身饲虎,本郡主成全她。”
  此时已经是十月尾巴,经过几场北风,天早冷了起来。在宫里主子身边当差,穿得自然不能太厚,平时都在屋中,倒也便宜,可这样的衣服跪在室外风口处,就显得太单薄了。
  “你们两个本郡主就开恩不罚了,回去当差吧。你们的鸣佩姑娘口口声声都是舍身,本郡主也只能如了她的愿,你们两个小丫头也不用皱眉,你们鸣佩姐姐心里高兴着呢。”说完这话,谢嘉仪再不看下面跪着的人,甩袖走了。
  如意忙吩咐步步来盯这件事,盯着步步的眼睛:“不管谁来,都不好使,没有郡主的话,你就好好盯着,让她跪,尽了兴。”
  步步一声“得勒”应了声,这有什么难办的,看如意哥哥还一副生怕他办不好的样子。
  这边如意赶紧奔着郡主过去了,追上郡主的时候,她已经出了海棠宫,看样子郡主这是要去乾清宫了。
  如意匆匆上前,“郡主,这个鸣佩是要踩着郡主的名声为东宫效力。”怎能真的如了她的愿?郡主这一去,贱婢的功劳可就大了。
  “我知道。”谢嘉仪的声音又脆又冷。
  “郡主?”既然知道,何必如了她的意,一个奴婢都拿捏到郡主头上了,她这是找不着别的踏脚石,攀上海棠宫还有瘾了!
  谢嘉仪突然停了步子,长长出了口气,都是浊气。她看着两边高高的红墙,上覆绿色琉璃瓦,华丽肃穆,连一个甬道,都是皇家气势。
  “因为她说的对。”除了她那些听着让人腻味的舍生忘死为民请命的狗屁话,她说得都对。二皇子,谢嘉仪可太知道了,让他救灾,他就是奔着弄钱搅和出大事来的.....事情真出来了,他和四皇子拉着一帮子人跟太子搅和分辨谁对谁错,打擂台。当前乱了对他们才好,不乱就是太子顺顺当当继位了,哪里还有他们的机会呢。
  乱?
  当年闵怀太子之死,就狠狠乱过一场。一直到十年前,因为闵怀太子还兴了一场又一场的文字狱,乱了一年又一年。
  北狄却在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强盛,西蒙一个个部落说对大胤称臣,其实就是墙头草,谁强站谁。十二年前,不就是这样,塔塔部落首领被大胤一次次加封,帝王亲赐忠义王,最后还不是说反就反了?带着兵马直接跟北狄联合,杀了北地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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