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一打听,不光是国公府,就连已经在走下坡路的泰宁侯府居然也敢找人针对陆辰安!这真是,她这边不过转了转视线,那边就按着她的人欺负呀,他们真当她坤仪郡主是死的不成?
谢嘉仪不过进了次宫,泰宁侯府世子就因为办差不当被停了职,勒令闭府自省。一直想要振作往上走的侯府,再次遭遇重大挫折,泰宁侯根本不知道自家到底是哪柱香没烧好,这些日子越来越不顺。英国公府世子正上手的肥差,转身就被拨给了太傅府的小世子――新进的探花郎。
你让我的人坐冷板凳,我就让你们的人没凳子可做。
英国公府世子气得茶盏摔了好几个,总算明白为什么四皇子二皇子那些人对这个坤仪郡主恨得咬牙,于他们来说需要上下打点苦心筹谋的事情,到了这个郡主面前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他们一个个琢磨陛下的弱点,利用陛下的疑心,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忖度帝心,但是坤仪郡主就能想要什么要什么!
英国公到底是老练,看到儿子气得团团转,他还是安安静静喝他的茶。
“父亲?”有个这样的郡主,得坏他们多少事儿,现在竟然连个新进官场毫无根基的新人都动不了。这边郡主还没出午门呢,那边翰林院就把旧史馆里的陆辰安好声好气请了回去。那些前些天对这个倒霉状元站干岸看热闹的人,转脸就上前逢迎去了。
毕竟连国公府都按不下去的人,没人知道他身后靠山到底多硬。
“急什么。”英国公喝了口茶,坤仪郡主,只是听封号就知道这人多得宠,连公主都不能轻易用“坤”,偏偏她能用。
“她是早已身处悬崖边却不自知。”英国公缓缓道。
“她一言出,只怕要不是祖宗规矩,我这个世子都能直接给废了。她在悬崖边?我就怕哪天不小心得罪她一次,她一伸手把儿子我推悬崖里,父亲,郡主这人真做得出!”他算是看出来了,别人做事瞻前顾后,又要得利,又要让人说好,总之得要个面上光。可这个郡主,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想什么,就做什么。
看着就是小孩子心性,但是当这个小孩子有盛宠有权力的时候,太可怖了。
英国公笑了一声:“依你看,”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还能撑多久?”
“父亲?”世子惊恐,父亲既然这样说,必然是得了什么信,只怕已经看过陛下脉案了。
“到时候,一个没有家族倚仗的郡主――此时她多狂,到时她就多难看。”本来以为她聪明了一回,选择让出太子妃之位,毕竟一个没有娘家人的单蹦,哪里能坐稳太子妃和后位。却没想到,她做起了生意,短短时间就已经攥住了好几条商路,日进斗金都是含蓄的说法。早已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郡主,此时她背靠陛下,自然没人敢动。
但一旦这个靠山没了,坤仪郡主就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英国公闭了闭眼,郡主此时手里攥着的真是金山银山呀。听说,陛下竟动了把一个铜矿给郡主的念头。
财帛动人心,还没起念头的人,只不过是还不清楚郡主手里攥着什么。圣上,那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私库都拨给郡主呢。
盛宠至此,盛宠至此。
“至于现在,她不是不在乎名声?咱们就正好踩着郡主扬名。”一个名声坏透了的郡主,陛下一死,她的死期也不远了。儿子还是年轻,居然这时候还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丢了肥差确实可惜,但跟郡主手里那些资源比,都算什么呀。
他们英国公府现在一要求名,二要准备接手郡主手里那些东西了。到时候还不知多少饿狼扑上来,该考虑的不是这个必死的郡主,而是那些同样眼红郡主手里东西的家族。
英国公摇了摇头,就是别人一时还不敢动那个跋扈不饶人的郡主,单他那个女儿,就绝不会容郡主光彩照人地活着。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尤其这嫉妒,还燃烧了二十年。
他的两个女儿,都有堪比男子的野心,也有更胜男子的狠心。
老英国公不愧是老谋深算,目光深远。可惜,他却不知道,坤仪郡主这次不光靠陛下,她还靠天。她要拦的是天降的凶灾,她要成的是真正的旷世奇功。
很快,郡主府的人就知道国公府的银钱到底用在哪里了?他们人脉广,舆论搞得好,这些来往,就年年要投入大量银子打点。
几乎是一夜之间,半个大胤都知道郡主府胡闹,国公府顶着压力挪银造福一方,生生把别的地区扔在水里的银子造出了可供两淮地区贫寒学子使用的修身书堂、博学学堂。两淮地区民众感恩戴德,万民伞都不知往两淮地区的王家祖宅送了多少次,人家只是不收。
舆论如燎原之火,瞬间燃遍整个京师。
郡主府依然按兵不动,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底,南方的雨还没停呢,国公府就等不及了。谢嘉仪看天,此时国公府做大的舆论,都将是来日埋他们的坑,他们自己就把这坑越挖越深了。
八月底,南方的雨季快结束了。坤仪郡主的河道工程也已经都竣工,也有几处谢嘉仪拨了银子,却没有余力严格督查的,但那些地方的官员乡绅,可不是京城公侯府宅的本家,也没有太子这样的外甥。尽管眼馋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惧怕剥皮郡主的名声,这位主,是能让温和的帝王都为了她剥人皮的!
就是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下面还层层盘剥呢,可坤仪郡主这批银子,竟然没有多少人真敢伸手。如此,即使没有严加监督的几地,其中一处就挨着两淮地区,也都顺利竣工。最后一次工程质量检查在八月底完成,回京复命。
听了消息的谢嘉仪这才长长出了口气,一直压在心口的东西松动了,她嗅到了初秋空气里的桂花香气。
这才注意到院子里不仅秋海棠开了,桂花也开了。
如意看到郡主满意,他也松了口气。最近为了赶工期,他已经好些晚上都是抱着账本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就算。
钟叔尽管一直不赞同,但是看到郡主居然真的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也是由衷高兴。更不要说郡主身边的陈嬷嬷、采月等一干人了,郡主府里喜气洋洋,只因为他们的主子脸上露出了笑。
谢嘉仪敛了笑容,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好的秋海棠。
如意知道郡主这是又在做什么决定,他也不说话,就在旁边静静等着。步步还在跟采星低声说:“国公府那帮孙子蹦Q了这么久,咱们郡主府腾出手来也该收拾收拾他们了!”采星频频点头,只盼着郡主了了这头大事,也该出一口恶气了,真当他们郡主府好欺负,还是真以为他们郡主府好脾气呢。
这时候谢嘉仪看向了如意,如意知道郡主有了决定。
“账上还能挤出多少银子?”
“郡主是要――”
谢嘉仪顿了顿,死死咬了咬唇,才慢慢道:“往两淮地区送银子,能修多少修多少吧。”
“郡主!”
步步和采星都惊异叫道。
做什么要修,这不是给那帮狗东西认输了嘛!
第51章
八月底, 郡主的人从各地撤回来,带着银子奔赴两淮,却没想到, 到了地方遭到两淮地区读书人和百姓共同的抵制。
大雨还在哗哗下着, 郡主府的车队被浩浩荡荡的两淮百姓堵在府衙门口。带队的正是郡主府钟叔的儿子寿, 他披油衣下了车,拨开人群向前, 还没开口就已经挨了一记烂菜叶子,虽然他偏了身子,还是打在了他的油衣外面,顺着油衣滑下, 落在他的脚边。
很快就在大雨里变成烂乎乎一堆,这就是两淮地区百姓对郡主府的态度。
头里站着的都是披着蓑衣的书生, 后面跟着的是群情激愤的百姓。他们可都是听说了的, 因为王乡绅家为他们修了免费的书堂学堂, 京城里的剥皮郡主百般为难国公府, 说是连国公府的世子爷都被他们两淮地区的百姓带累, 丢了差事。还有出了这个主意的国公府出身的东宫义婢,又是罚跪又是挨巴掌, 听说被郡主的鞭子抽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
人群堵着郡主府这队车马, 后面的官府中人也只是和稀泥, 看着忙着劝劝这边劝劝那边,其实也是看郡主府的笑话。
此时南方地区哪里不羡慕他们两淮, 都说来到他们这里有书读, 这好名声已经响遍了半个大胤。离他们最近的那府, 不像他们有能为他们撑腰的国公府, 硬着头皮,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派不上用场的河道,下面百姓都闹腾着也要学堂书堂,闹腾着让官府学两淮,现在那边官府正弹压百姓,焦头烂额地忙乱。
哪里像他们,上下一心。知府虽然也怕这个难缠的郡主,但上面有人,又有民心。这个郡主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万民一心请愿。
寿闹豢戳艘谎鄣厣系睦貌艘蹲樱冷笑一声:“我们郡主府是来修整河道,以防今年大雨不止、决堤之患――”
他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是嘘声一片。乱七八糟都是嘲讽,说什么的都有,带头的书生送上了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大声道:“这是咱们两淮百姓给郡主的礼,是大胤南方历年降水情况和原有河道情况!咱们感念郡主体恤百姓的心,只是也请郡主略微翻翻这些书册,那么多银子当为百姓做实事,而不是扔在这些华而不实的工程上!河道修得再漂亮,咱们百姓不需要,咱们也领不了这个情!”
下面紧跟着有其他书生就喊道:“国公府一个奴婢都肯为了咱们百姓研究南方水文书籍,都能实事求是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为咱们百姓做实事,请郡主也能如此!”
一波波跟着喊:“请郡主也能如此!”
“请郡主嘉奖为民请命的义婢!”
“请郡主登门国公府,抚慰一心为民的忠臣!”
后面的百姓跟着大声喊出需求,声势浩大,震撼四方。
衬得郡主一行人都显得无比单薄、渺小。寿奶的咬得后槽牙咯咯响,说得好听“嘉奖”“抚慰”,就是让他们郡主低头认错。可恨他们是领了郡主的命,要来抢修两淮河道,要不是郡主有令在先,前面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以为他们是谁,他们郡主府闲得没事愿意带着银子来挨骂!
这真是千里送银领骂来了......
局面就此僵持,民意要求只有郡主给义婢和国公府免责,他们才愿意放郡主府的人进来。郡主府的人只好在府外先住下,派人急报回京报信,等待郡主下一步指示。
很快就进入九月,天居然真的放晴了。
寿牟嫜看着突然放晴的天,骂道:“这鬼天气,真是说晴就晴!这鬼地方,真是再也不想来了,下次郡主派谁都不要派咱们了!”
旁边侍卫抱着刀埋怨:“下着雨都有人天天往咱们门上砸狗屎,这一晴天更不得了!要不是怕惹乱子,早他娘的把人拿住打一顿了!”
有一人跟道:“这帮子人就是欠打!”
天一晴带着百姓请命的书生们更来劲儿了,郡主的河道彻底成了笑话,成了一拍脑袋的权贵做出的可笑决定。
然而郡主府的回信还没有来,不过晴了两日的南方,立即又开始了大雨。这雨来势更猛烈更大,带着不顾一切的劲头,好像南边的海水都到了天上,一股脑朝着南边倒了下来。最可怕的是,已经一连下了七日,还没有任何停下来的兆头。
这可是已经进入干季了,往年这时候正该晒书晒被子的时候,眼看着九月十五该是南边不少地区都有的热闹的晾晒节,但整个南方似乎都笼罩在新一轮的雨季里,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那些叫嚷的书生和被带节奏的百姓此时都惶恐不安地缩在屋里,看着这没完没了的雨,越来越恐慌。
两淮不远的另一个府,陈先生摇着羽扇看着大雨那头是化不开的黑,知府大人已经从原先的气定神闲慌乱了起来,此时也看着陈先生望去的方向,不住念叨:“这是怎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最后惊恐地看着那片黑云再次朝着南边压过来,他几乎是颤声道:“陈先生,这雨――”
“这雨,不会停。”陈先生慢慢道,“再五日,蓄水池的水位就会漫过原先的堤坝。”说完他一双黑目锁住知府:“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府已经全身都被一种恐惧笼罩:“......决.....决堤。”
“大人,咱们这里曾是河堤修得最低的地方,咱们先决堤。然后就是临近的徽府、台府,然后就是――两淮。”
“咱......咱们有郡主加高.....加固的堤坝.....”知府大人话都不成个,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郡主她.....”
“京城说郡主夜梦南方雨灾,堤坝决堤,一溃千里!这是天佑大胤,托梦于郡主,这是天佑大胤呐!”陈先生两眼燃烧着火一样的光,“大人,我眼下就有你的晋升之道,你按我的折子递上去,奏郡主是大胤福星!”陈先生几乎陷入了疯狂:“大人,郡主她是大胤福星,这场突然的天灾,毁了南方就是毁了半个大胤,水灾之后必有瘟疫,天灾之后必伴随人祸,那就是乱起,真正的乱起!内乱必接外扰,北地西蒙南方小国,必然侵袭,这是天降郡主救大胤命数!”
陈先生早已隐隐感觉到今年南方气候异常,他早跟府中很多人说,可没人当一回儿事儿。种种异象都有发生,可看不见想不到的人就像瞎子,只有郡主,也看到了!
知府大人吞了口唾沫:“那两淮――”
陈大人突然发出一阵怪笑:“两淮还拦着郡主抢修河道的人呢,两淮上下官员这次都完了,两淮王家也完了!两淮百姓――”他没有说下去,但是知府打了个寒颤,只怕全都完了。
“大人,您准备安置两淮地区的灾民吧。”
灾民?他们府并不是两淮相邻的府衙,灾民竟会到这里吗?知府大人看着那乌压压的黑云暴雨,“也许,也许不至于此,也许明日,或再几日就停了呢.....”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是又一阵电闪雷鸣,接着就是更大的雨,仿佛呼啸着泼洒下来。
“大人,我不是南边的人,你身边师爷都是南边的,你问问他们见过这样大雨吗?”
没有人见过。
此时两淮地区反对郡主府抢修河道的人都仿佛失声,领头的书生舔了舔嘴唇讷讷道:“也许.....也许.....”可他自己都说不出也许什么。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不管不顾铺天盖地的雨。
多雨的南方都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雨。
外面冒雨进来的人,身上尽管披着蓑衣,也已经湿透了,更不要说伞了,早几日伞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