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一办,钱母就撒手人寰。哪里知道宋子明才干是有的,人品约莫也有一些,奈何人家是个情种,早年就受过一家千金的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他记了一辈子。可钱母金山银山的扶持,他却只当是不能多提的屈辱。多可笑,谢嘉仪冷笑,还不是见色起意,要是个长得丑的他能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算着日子,即使诊不出来,钱莹莹的孩子也该有了。
钱府被谢嘉仪惦记着的两个人,刚刚升了从五品员外郎的宋子明,已经成了钱父眼中的香饽饽,这两年不说钱莹莹的嫁妆,就是钱父那里也在银钱上无限支持他这个贵婿。宋子明官场之路能如此顺利,不过二十二岁就能升任五品员外郎,自然离不开他的能干,身后钱财无忧,各种财物打点都能跟上也有很大原因。
此时两日没有归家的宋子明不过进来支了五百两银子,抬脚就又要走。钱莹莹略一拦,想让他用了补品再忙,他勉强坐下喝了半盏汤,突然看到钱莹莹手边的一块墨,色泽凝润,这个距离都能闻到隐隐香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一问果然是前段时间坤仪郡主赠的,钱莹莹喜欢的什么似的,不舍得用,每每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看一看。
本要走的宋子明反而又坐下了,他看到这块海棠墨就想到了苏烟,自从她遭逢家难,已经很久不曾真正开颜了。她一直喜欢书画,最爱这些雅物,想必看到这样有奇香的海棠墨,大概能提起些兴致,能开开怀。
等到谢嘉仪来到钱莹莹这里的时候,宋子明已经带着海棠墨走了。
谢嘉仪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前世后来,苏烟就是用她使人做出来的海棠墨抄了一本列女传献给张贵妃,被贵妃引为知己。当时她就纳闷,对方怎么有她做出来的海棠墨,要知道这墨为了融入海棠香,费了匠人不知多少心思,又要香气,又要色泽,又要出墨好,一块所费千金不止,奢侈如她也只让做了几块把玩而已。
原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在这儿呢。
钱莹莹懦懦道:“郡主所赐,我.....我也不舍得.....可是夫君想要,我.....”我了半天,也没我明白。
谢嘉仪站起来走了两圈,停在钱莹莹面前:“你给我要回来!”
话一出下人们都憋不住想笑,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也就是坤仪郡主,骄纵惯了,想什么说什么。
钱莹莹脸也红了,也冒汗了,又“我”了半天,扭扭捏捏看得谢嘉仪着急。谢嘉仪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才压了压火气,这说不准就是个有了的,不能像平时那样欺负她了。
谢嘉仪吩咐旁边人道,“好生照顾你们家主子,日日请着平安脉,敢有疏忽,我揭了你们的皮。”本来不少心大的仆妇,看钱莹莹不得钱父重视,也不得夫君宠爱,难免各种拿大诓骗,但碍着郡主每次来必会敲打,她们倒也不敢放肆。
谁敢惹到郡主呢。那是真可能会被扒皮的。
谢嘉仪留下一句:“回头我再找你,你好好想想怎么挣钱,回头给我挣钱,我要用的。”说着又强调,“好好想,挣大钱!”钱莹莹本想说,郡主缺钱她有,后来又想郡主钱更多,只怕郡主说缺钱,那缺的就是天大的钱。
别人乍听都当郡主玩闹,只有钱莹莹果然老老实实坐下来琢磨到底怎么帮郡主赚大钱。为了宋子明嫌弃这些商贾铜臭,钱莹莹连自己的嫁妆庄子铺子都是交给下面人打理的,自己只敢偶尔背着夫君看看账目出入。可既然郡主说了,就是夫君不悦,她也要想办法的。
她,她只有郡主这么一个朋友。
除了母亲,只有郡主,真心待她好。
钱莹莹果然从这天就开始看起京城各类铺子,研究起各种生意手段了。学习琴棋书画,她是处处不如人,可要说做生意,别看钱莹莹闷不吭声,却是天生比别人多了些心窍。
而另一边,一出宋宅,谢嘉仪就哼了一声:“去富安坊!”
敢拿她的海棠墨,钱莹莹不敢要,她自己去要回来!
什么东西也敢用她的墨!将来还要用她的墨来恶心她!
跟着出来的是如意采星,听小郡主这样一说,就让马车载着郡主往富安坊去了。说来也巧,一进富安坊大柳树下,谢嘉仪就看到了搀着婢女聘聘袅袅、簇着眉头款款前行的女子,不是苏烟又是谁。
这真是冤家路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谢嘉仪也不待人拿来下马车的小凳子,直接握着皮鞭跳下了马车,对着前面女子喊了一声:“站住。”
前面主仆两人一脸诧异住了步子回神,就见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孩,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长得极美,更兼贵气逼人,当即就明白这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苏烟福了福身子先行了礼,袅袅娜娜,一举一动都美,让人能看出是大家出身,温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就听眼前人直接道:“跪下。”
转角处的明心摸了摸下巴,这红衣小娘子恁吓人,脾气怎这样坏,青天白日就欺负人。他偏头低声问旁边人:“公子,咱们还过去吗?”前面有女人要欺负人,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他们是过还是不过.....
一走过来就听到一声娇喝“跪下”。
陆辰安停了步子。
第10章
“跪下。”
谢嘉仪执着小皮鞭立在两人面前,昂着小下巴,直接道。
对面两人一个柔弱堪怜,一个小丫头已经瑟瑟,倒是越发衬得这边红衣女孩盛气凌人。尤其是采星还叉腰站在郡主旁边,大声道:“我们主子让你跪下,怎么,聋子不成!”
光天化日下,活脱脱一对恶霸主仆。如意站在两人身后,只是小心护卫着他的小郡主,年轻俊俏的脸是一眼也懒得瞧对面两人,只留心自家主子。
小丫头壮着胆子护主,“你们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我家郎君可是朝廷官员,你们.....你们休要欺负人!”
她这一说话,谢嘉仪可算看到苏烟这个丫头了,这一眼过去就看到丫头手里拿着的小包袱,隔着这样距离还能闻到幽幽的海棠香气,若有似无。
她懒得跟一个丫头说话,直接看了一眼采星,采星立即上前一把夺过丫头手里的包袱,又咔嚓一脚,往苏烟膝盖窝一踹,直接把一个风姿袅娜的书香人家小姐给踹跪倒在地上。
苏烟不敢相信京城之地,竟然有人这样不讲道理,一张脸红了又白,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恼。
采星扯开包袱,谢嘉仪只看了一眼,就是她那块价值千金的海棠墨。
采星抖着包袱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东西,你这样下流东西也配使?”说着还直接啐了一口。
看得拐角明心嘶了一声,要不是自家主子病弱,他真该见义勇为了,只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家小姐,未免欺人太甚。”
陆辰安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低声回道:“这里面有故事,你且看就是了,谁对谁非还不一定呢。”
明心纳闷这不是很明显:红衣服主仆两个欺负对面两人,又抢东西又让人家跪的,不是仗势欺人还能是什么.....
小丫头战战兢兢回:“这是我家郎君送我家小姐的,你.....你们污人清白。”
“郎君?”谢嘉仪根本不看一旁小丫头,只看着跪在那里的苏烟,轻声重复道。
采星立即呸了一声:“你家小姐头还没梳起来,你倒是一口一个你家郎君,没得让人恶心!”一句话让跪着的苏烟整个人如同风中被摧残的柳条颤颤。
这时一个青色衣衫男子朝着跪地女子奔来,除了他心肝上的人根本看不到别人,他本就让他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居然还有人这样欺侮她,戳她痛处,宋子明心疼到极点,一把拉起地上女子,把如寒风中瑟瑟的柔花一样的女子扯入怀中,怒目向对方而视。
这一怒目而视不要紧,本来怒气点满的宋子明脸立刻白了,对面不是别人,正是他夫人的朋友,大胤的坤仪郡主。
谢嘉仪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对璧人,好像看到多有意思的画面一样。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拿眼睛看着对面两人,从上看到下,又细细看他们相拥的样子,好似连宋子明的手到底放在苏烟哪里都要看个明白。
看得宋子明全身僵硬,看得宋子明怀中的苏烟都羞愧不安起来。
谢嘉仪这才说话:“宋大人,这是你小星,还是外室?还是明月楼里哪位姑娘?你玩归玩,可不兴这么恶心人。”
每一句都是把自认大家出身书香人家女儿的苏烟的面皮揭下来扔在地上踩,一向自恃身份的苏烟,此时整个人都如风中弱柳,低低的哭声把宋子明的心都揉碎了。
“这是臣的私事,与郡主无关。”
这句郡主一出,不管是苏烟和她的小丫头,还是转角偷听的明心都是一震。大胤只有一位郡主,就是陛下亲封的坤仪郡主。封号坤仪,可见帝心盛宠。常年住在宫里,谁都没想到今天得见。
谢嘉仪看着宋子明笑了,清凌凌问道:“宋大人该不会不知道这海棠墨出自本宫之手吧?”
宋子明红了脸,他当然知道。
“本宫的东西,你也敢拿给这样下三滥的人使,你的胆子,不小啊。”
一句“下三滥”让三个人惨白了脸。
“让她跪在一边,站在那里污了本宫的眼。”谢嘉仪冷声道,一句没多少情绪起伏的话,但威仪十足,不容置喙。
即使是宋子明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京城谁人不知,陛下和气,就是无意顶撞了陛下,陛下也不一定会计较。但是,如果惹到了郡主,陛下是一定会计较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有人以为坤仪郡主不过是个北地来的孤女,那人婢女当众嘲讽郡主是没人要的孤女,跑到京城打秋风讨饭吃还装模作样。当时小狼一样的郡主直接扑上去就打,厮打中,郡主的脸颊被婢女的指甲划破。
这件事让京城显贵们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原来这个北地来的女孩不是哑巴,她当时扑上去之前说了四个字,“尔敢欺我”,这是来京城一年的郡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第二件是这位郡主是帝王的心头宝,是性情温和冷淡的君王的眼珠子。
因为那人父亲直接被撸了官,那名贵女被帝王亲降旨训斥,这对一个贵女来说是累及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而那个胆敢欺凌伤到郡主的下人被帝王剥了皮。
温和的帝王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郡主不容任何人欺凌。至此,那些因为郡主是北地来的土冒,因为郡主没有靠山没有家人,各种风言风语,各种欺凌试探,一下子全都刹住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帝王血腥的宣告,郡主之尊不容置疑。很快,郡主的封号就下来了,七岁的女孩封号坤仪。这甚至是凌驾于公主之上的封号,厚土之尊,表率典范之仪,被帝王加诸这个北地来的孤女身上。
宋子明忍辱松开了怀中心爱的女子,苏烟含泪跪在一边。
因为眼前人是一句话能让人剥皮揎草的郡主坤仪。
谢嘉仪看到了宋子明发颤的手,她偏头认真看了一会儿,这是不甘,还是心疼?她顺着这人手看到了这人的脸,哦明白了,这是不甘又心疼。
两人视线相接,宋子明迅速低头,妄图掩盖眼中的怒火和恨意。
谢嘉仪笑了,笑声又娇又好听,笑声还没落她的鞭子已经落在了宋子明身上,“啪啪”两鞭,甩得又响又狠。
春衫单薄,郡主的鞭子又是打小练的,两鞭子下去宋子明胸前就见了血。
“采星,替我骂他!”
此时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了,采星立即叉腰吆喝出更多的人,“大家都来看看呀,这人当年穷得叮当响,娶了富贵人家小姐,当着人家母亲承诺此生对小姐好,可人家母亲才去了几年,这就开始养粉头置外室了!吃人家小姐的喝人家小姐的,拿着人家小姐的东西养粉头,快看看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呀!”
“这小姐更可笑,给人做了外室,丫头还一口一个郎君,端着架子把自己当正室夫人呢!”
“各位以后嫁女儿可要小心,遇到这种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哭都没地方哭去!看看,在自家夫人面前跟个大爷一样等人伺候,跑到外室这里还颠儿着亲自给人去买点心呢,嫁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养只狗!”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嘻嘻哈哈笑,对这两人指指点点。
谢嘉仪对如意耳语两句,又道:“安排人去问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她想怎么着,她要和离,以后本宫养着她,她有孩子,本宫连她孩子都养了。她要不舍得这个男人,本宫现在就把这粉――”除了狗男女,狗东西,谢嘉仪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新的骂人的词儿“粉头”,正想现学现用,就听如意咳嗽了一声。
“把这外室打发了,至于这男人,让她当狗养着取乐也可以。”
宋子明此时整个人都如同雷劈焦了一样,前一刻他还刚升了官,前途大好,跟苏烟更是渐入佳境,走入了她的心中,两人愈发情投意合,他带着满腔爱意给苏烟亲去买城北的点心,只为博她一笑。不过转眼,就落到这步田地。
周围人的谩骂嘲讽句句入耳,让骄傲的宋子明几乎站不住。坤仪郡主,险恶至此。
宋子明如此,苏烟更甚了。即使是家破,不过两日惶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就被宋子明赎了出来,被他小心翼翼捧着呵护着,一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她还是那个矜贵柔弱的大小姐。却怎么一转眼,就被人这样折辱,跪在这里听人指点谩骂。
一句比一句更不堪。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坤仪郡主,未免欺人太甚。
谢嘉仪本以为钱莹莹那样柔软性子,不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回话的人居然很快来了,跪地垂头:“钱姑娘说她要和离。”
这速度快得倒把谢嘉仪吓了一跳,她就这么拆了一桩姻缘,顺手得很啊……
她挥了挥鞭子当即叫来官府中人,现场就让两人和离了。
谢嘉仪很得意,心道钱莹莹,你的小命本宫算是帮你保住了,你可得好好替我挣钱报答我的恩情。
得意间往四周一看,得意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人群中那萧萧肃肃含笑看着的男子不就是陆大人。她这才想到,陆府就在这富安坊。
前世以宋子明和泰宁侯府世子为首的废后臣子乌泱泱一片,唯有一人始终站在皇后身边。别人都说皇后悍妒、奢侈、跋扈.....条条罪状,可这人偏偏气定神闲,说当朝皇后“端庄温婉、冰魄雪魂、德性高华,就当主后宫,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