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雪涧圆脸涨红,喏喏不能言,她被蒋云若凑近的耳朵都羞得红翡一般,但仔细看也能看得出耳洞。
徐孟戈眼尖,晋九也不缺眼力,二人心下都了然,这竟是带着婢子出门耍弄的混不吝。
晋九与蒋云若多寒暄几句的心思淡了,徐孟戈本就觉得多说一个字都脏了自个儿,转身就要走。
晋九顾不得蒋云若这边,只疏离笑着点点头,赶紧去撵徐孟戈,“大郎,大郎且慢,这琳琅阁真挺有意思的,你进去看看,看看再走嘛。”
徐孟戈的声音跟面容一样冷冽,犀利得很是沉静,“左不过是轻解罗裳,摇摇晃晃的手段,你要是缺人喂酒了,回头我与晋伯伯说,与你多添几个通房便是。”
“别别别……你不能心气儿不顺,就要我的命……”晋九与徐孟戈拉扯着,声音渐渐远了。
蒋云若笑眯眯听着,心里笃定二人肯定会回来,徐孟戈躲开她时,打量琳琅阁东侧临水楼阁的目光……挺有意思的。
她凑在雪涧耳旁低低叮嘱了几句,搂着花娘进了阁里。
脂香徐徐,暗色薄纱缭绕的大厅已然让人目不暇接,花娘觉得蒋云若是个会玩儿的纨绔,竟也不介绍厅里的玩意儿,巧笑着递过一个面具。
“小郎君莫要担忧,门口那位郎君说的呀,在咱们琳琅阁里可算不上手段,您只管瞧好儿便是。”
“嗯?可是哥哥我没见过的新花样儿?”蒋云若挑着眉,眼含深意笑着接过面具。
是只能遮住鼻子网上的黑色狐狸脸儿,边缘镀着鎏金兽纹,瞧得出金贵来。
她挑着花娘的下巴轻笑,“就不怕哥哥我给不起银钱?”
花娘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动作依偎进蒋云若怀里,推着她进了屏风后头,伸手解开蒋云若的衣裳。
“那我可要亲手掂一掂小郎君的荷包够不够重,若是不够呀,就将您抵这儿,永永久久陪着奴们寻欢便是。”
蒋云若哈哈大笑,坦然自若伸开双臂由着花娘作为,“好,果然还是名满天下的琳琅阁,你这样说,哥哥都想自个儿将荷包扔了。”
她已经看见旁边布料上乘的褚色便袍,一水儿搭在紫檀木的置衣架上,这竟然是玩儿换装面具舞会的套路。
谁都不认识谁,那人心底的浪荡可不就能尽情施展了吗?
有意思,琳琅阁老板的手段竟如此不俗,放在后世都能成为门槛极高的会所了。
她突然来了兴趣,想会会这位老板。
从一无所有的状态,蒋云若想要快速将她的老本行业务扩展开,粗大腿只为其一,有个志同道合互相成就的合作伙伴,也是极为重要的。
佣兵这行当危险极多,虽然经验丰富的佣兵大多时候都能解决各种问题,也还是需要个后勤组织来给她扫尾擦屁股,不然啥都靠她自己,那也太累了。
可老板也不是她一个只凭几句俏皮荤话的生面孔想见就能见的,蒋云若带上狐狸面具,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看样子今晚得折腾出点水花来才行啊。
蒋云若穿了内增高的皂靴,褚色便袍拿黑金色的腰封束了,与那些白皙的小郎君比起来,平添一股子桀骜的洒脱劲儿。
起码她进入临水阁楼二层时,引得好几个只用薄纱挽臂的花娘红了脸凑过来。
“小郎君来奴这里呀,奴家今日准备了冰碗子,还有今春新出的龙井呢。”有那大胆的,抚着唇曼声来勾蒋云若。
蒋云若但笑不语,冰火两重天的乐趣确实不错,可惜她缺少点物件儿,要辜负这美人恩了。
一开始带路的花娘见蒋云若不感兴趣,带她进了个垂着水晶帘子的半开放雅间,“小郎君想要什么样儿的过来伺候,只管与奴说就是。”
雅间门在最外侧,门外廊庑就能看见外头的暗色湖光,进门后水晶帘子对着镂空的中央。
这临水楼阁只有两层,但内里大有乾坤,两层楼中间是空的。
像是古罗马时的看台,所有耳鬓厮磨的暧昧和放纵之地,都环绕着中间的挑空,那里有座用红金二色缠绕着的高台立在中央,做成了大鼓的样式。
蒋云若不动声色皱起眉,古罗马式的舞台不该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有老乡?
她笑得张扬,斜靠在原本该跪坐的软垫上,胳膊压着矮几,抛着坚果往嘴里扔,“先给我送壶好酒进来,我瞧瞧再说,让我那婢子过来伺候着,要是不好玩儿,小爷可不准备多呆。”
花娘眼神闪了闪,更明白这位是个真正的浪荡子。
就连玩儿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明明看着年纪不算很大,竟有这样的道行,想必见惯了新鲜招数,那得是身家不菲才能有的阅历。
“是个肥羊,精细些伺候着。”花娘出来后,与这边的管事叮嘱。
心知肚明当了把肥羊的蒋云若笑着把玩腰间的荷包,哪怕里头只剩纹银百两,多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她也完全不虚。
雪涧进门,跪坐在一旁伺候,脸上绯色还没褪下去,“九郎,那两位进来了,婢子亲眼看着他们进来的,只是去了哪个雅间就不知道了。”
此时美酒被恭敬送了进来,蒋云若冲雪涧抬下巴示意,让她斟酒,“你认识他们。”
“您还有伤,少喝些吧?”雪涧倒酒的动作顿了下,“也不算是认识,只是以前出府办差事,远远见过其中一人。”
蒋云若不耐烦点点矮几,仰头喝掉一口酒,入口绵柔,微甜,是上好的青梅酒,没白费她随手扔出去的百两银票。
“你要再跟屎壳郎一样,今晚上就留这吧,也好让人给你调理调理这不摁不拉屎的毛病。”
雪涧缩了缩脖子,小娘子病这一场,就耐心了两日不到。
“和善些的婢子不认识,那位口出不逊的是谨威候府的小侯爷,姓徐,是殿前都指挥使徐侯爷与在江南道隐居的长公主嫡次女陶乐郡主所出。”
蒋云若喝了口酒,长公主是宣和帝的姑姑,那这徐大郎不就是当今圣上的表外甥?这身份很够宰了。
雪涧看出来主子跃跃欲试的挑衅,赶忙劝,“这位小侯爷在京中名声不小,全是不好惹的名声,那次婢子看到这位小侯爷,也是他当街说哭了一位贵女。”
生怕主子来了反骨,她继续道,“本来徐家小侯爷身份贵重,又是龙姿凤章的翩翩公子,该是很好的夫婿人选。可听说他脾气很不好,前些年在京里与过不少小娘子难堪,人都称他为毒舌潘安,他在的地儿,小娘子们都退避三舍呢。”
“哦,他很不尊重女子?”蒋云若眸色淡了些。
若是如此,可就不是肥羊了,该给他沙文猪的待遇,宰到他再也不敢为止。
雪涧迟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曾听说,虽说小娘子们都怕他,可也没多少不好听的传出来,最多也就是说这位小侯爷不与人留情面,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蒋云若举着酒杯在唇角轻点,“这样啊,那更得去会会他,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看看。”
见主子从袖口翻出一柄小巧的菱花镜,在面具露出来的地方擦擦抹抹,雪涧想起主子过去的作风,颇有些坐立不安。
“您真要去呀?万一得罪了那位小侯爷,咱们伯府吃罪不起的,您……”
蒋云若收拾妥当,将肤色变得淡了些,下颚棱角也更柔和些,起身时气场都变了。
桀骜纨绔突然变成了被带着出门长见识的羞涩小郎模样,举手投足都多了股子拘谨。
在雪涧目瞪口呆的仰望下,蒋云若笑着敲敲她脑门儿,“我现在又不是小娘子,怕什么?他要是能认出我是谁,我往后跟他姓!”
雪涧:“……”跟人家姓,那不是要嫁过去?主子您想的忒美了点。
作者有话说:
宿卫郎:需要值守夜宿外头的兵卫,卫所里除了差役外最低的职位。
第5章
徐孟戈和晋家九郎晋榆进了雅间后,便有身姿曼妙的伶俐花娘们进来伺候。
晋榆见识过琳琅阁的手段,也得过琳琅阁的面具馈赠,但因此次是带徐孟戈前来,并没有提前换装,自是有人知道二人身份。
往晋九郎身边依偎的花娘柔柔靠了过去,另一穿浅樱色广袖薄纱褙子的花娘却是犹豫了下。
谨威候府世子徐孟戈的‘名声’,在宣京连老百姓都知道。
虽然他已三年没在京中露面,也不知是不是还跟原先一样不留情面。
事实证明,驴子西出阳关也变不成骆驼。
徐孟戈看着摇曳着犹豫的花娘,面色冷淡,言语微讽,“我建议你想清楚,若你‘不小心’倒下来,我起身比你倒下速度快。此处矮几扶垫棱角不少,破了相琳琅阁该是不会留你,我也不会赔钱。”
想要装作不小心倒下去试探的花娘:“……”
晋榆吃了杯花娘喂的酒,憋着笑冲两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我们今日是冲阁里新宝贝来的。”
二人心下了然,起身娉婷行礼,晃着脚踝的银铃恭敬退了出去。
等雅间内没了人,晋榆憋不住了,斜靠在矮几上哈哈笑,“你这人活得是真没意思,左拥右抱逢场作戏的乐子罢了,你这再守身如玉,如今也没人敢嫁你不是?”
说罢,晋榆想起刚才门口遇到的蒋云若,得知对方行九,他还觉得是个缘分呢,若非知道徐孟戈不喜欢这种浪荡子,他还是很愿意与对方结识一二的。
到底忍不住私下感叹几句,“别的不说,刚才那位九郎还挺有意思,瞧着年岁也不大,同样久未归京,一来就得了花娘们的拥簇,若非浪荡太过恐会惹出事端,否则人家过得可比咱们逍遥多了。”
越说他越好奇,“就是不知到底是哪家的小郎君,看他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但没听说哪家最近有子弟归京啊。”
为众人所知的,也就新出锅的徐宿卫郎一个。
这会儿徐孟戈倒是没再露出厌恶神色,只鄙夷看了晋榆一眼,“你怎知对方真的是久未归京?论起来,同为九郎,你除了家世,确是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嗯……嗯?”晋榆坐直身子,瞪大了眼,“你刚刚不是看人家一眼都嫌弃,这会子怎么还夸上了?”
徐孟戈是不喜欢蒋云若那种浪荡劲儿,家里有个老的就够人头疼的了,他最讨厌这种混不吝,但却不会否认对方的长处。
“从他衣衫来看,布料作价不菲,是宣京的新料子,但款式却是寻常。”
“他下意识摩挲大拇指,想必是在家中常戴扳指。”
“在风月场合游刃有余,争强斗胜也不乏底气,想必家里不缺银钱。”
“但他眼力不弱,瞧着你我的衣衫佩饰,眼中有不忿却嬉笑着没再挑衅,自命不凡又会隐忍算计,还用我跟你说他的身份?”
晋榆目瞪口呆听着徐孟戈冷静分析,听得他都明白过来,“不是……就照了个面的功夫,你就看出来对方是个商户子了?”
在宣国,虽手握金银最多的是商户,但商户地位却不高,小到外出行走时衣食住行的规格,大到宅院和仕途的限制,方方面面都极为严苛。
顿了下,晋榆反应过来又问,“对方算计什么了?”
徐孟戈看都不看晋榆一眼,若是没有家世,晋九郎碰上刚刚那位九郎,怕是被人家卖了,都还要乐颠颠给人家数银钱。
他只问晋榆:“他从出声嘲讽于我,到让你我都不愿与之交谈,可曾泄露自己分毫消息?”
事实上,徐孟戈耳力不弱,后面蒋云若和花娘的对话他听到大半。
那小郎君十句有八句是问或反问,让人知道他想让人知道的,却半点没让人知道自己的来路。
独这样也就罢了,对方借着并未易容彻底的婢子,是既知道他们对此不喜,避免了可能会有的冲突,却也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徐孟戈毫不怀疑,待得来日若是有需要,对方绝对能没脸没皮凑上来,到时也不用跟旁人一样还要从头开始。
这番心计和市侩实非寻常人能拥有,必定出身与人打交道极多的人家,由此可见十有八九是商户。
其实抛却徐孟戈个人的喜好,那位九郎若不是商户子,还挺适合飞虎卫的活计,起码抓细作时,对方眼神比那些只有把子力气的莽夫们强。
晋榆想了想,拍拍大腿,“嘿,那叫我说,这人可以用啊。”
见徐孟戈蹙眉满脸拒绝,他有心劝慰好友几句,“大郎你还别总是瞧不上浪荡子,旁人不说,世伯在那两位面前都如鱼得水,你也别总跟世伯顶着来,父子哪儿有隔夜的仇。”
徐孟戈面色淡淡倒了杯酒,“我们府里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换你从小到大都要在胭脂堆里打滚,明枪暗箭的躲不完,你的存在还会成为筏子,让母亲放不下挣不开,你还能浪荡得起来?”
晋榆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谨威候府的后宅之乱,在整个宣京都不是秘密。
谨威候夫人陶乐郡主每每出现在宴会上,都会成为好些人暗中排揎嘲讽的话题,这几年都不怎么出门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徐孟戈传自母亲的漂亮丹凤眸淡淡扫过刚才没关紧的屋门。
有个身量不算太高的瘦削小郎君,被几个花娘轻轻扯着逗弄。
估计他从未来过这样的场合,耳尖通红地不住后退,那绯色从露出的半截脸一路红到脖子里去。
但对方嘴唇紧张得发白,一直挥着手,略弓着背蒙头转向想逃,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摆脱不开花娘子们似有若无的戏弄,那小郎君偶尔仓惶抬起眸子,看得出快要哭出来了。
徐孟戈事不关己地低头喝了杯酒,换了话题,“算了,不提这个,你今日带我来琳琅阁,想让我看什么?”
晋榆扫了眼外头,同样瞧见了外头的乱象,也没动什么恻隐之心。
左不过是被家里人带出来长见识的小郎,是好是坏都是阅历嘛。
他让徐孟戈从小都骂出来了,多管闲事的从没个好下场。
他凑近徐孟戈,声音放轻,“就你回京前后脚的功夫,听说琳琅阁在找什么东西。我二哥他们一直难勘破琳琅阁的跟脚,好不容易有了破绽,二哥让府里的暗卫偷偷打探,终于有了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