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戈挑眉看他,“什么毛病?茅坑蹲多了,等着我踹你呢?”
晋榆嘿嘿笑,朝着东城那边指了指,食指又往天上竖起,“琳琅阁背后应该是那位,听说今日拍卖的宝贝里,就有他们找回来的东西,那位的人给送过来的。”
大千岁吗?
徐孟戈眼神微动,琳琅阁在宣国已有十六栽,前面十二年都只是寻常风月场所,并不算高调。
琳琅阁真正名动天下,还是先帝驾崩前那年,在整个宣国轰轰烈烈的祈福花会。
惊艳绝绝的祈福手段让琳琅阁就此声名大噪,其后层出不穷的花样更广为流传,在宣、曦、虞三国都有所耳闻。
宣和帝一直想要知道琳琅阁的底细,却怎么查都查不出背后之人,竟然是承王?
徐孟戈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若琳琅阁是承王的,那祈福花会他怎会不为自己请功?
要知道这位承王,先帝还在时就嚣张坦荡受着‘大千岁’称号,他可并非是低调隐忍之人。
“你——”徐孟戈有心多问几句,耳尖微动,突然顿住,皱着眉飞速起身。
为了不让人听到他和晋榆的话,他故意开着门眼观六路,当然也耳听八方。
刚才那被戏弄的小郎君,不知怎的,从斜对面跑到了他们这一侧。
徐孟戈止住话音的同时,对方弯着腰捂着脸,使劲儿从花娘怀里挣脱出来。
他力气太大,花娘没拉住,那小郎君顿不住动作,踉跄着一头朝着他们这雅间扎了过来。
当然,徐孟戈从小躲避别有用心的投怀送抱躲出经验来了,动作不可谓不快,对方撞上门的功夫,他已经起身侧立,给对方让开了跌倒的空地儿。
谁知对方瞪大眼,许是不想往矮几上摔,又或是不想伤了人,努力挣扎着也往一侧避——
“哎哟——呜”还在换声期的公鸭嗓还余留点稚嫩,一头碰在了徐孟戈胸上,大概是让面具硌疼了,尾音颤出了一声呜咽。
晋榆看着因为冲撞力踉跄着倒成一团的两人,有点傻眼。
到底是徐大郎太弱了,还是对方冲劲儿太大,怎么就都躺下了呢?
徐孟戈忍着将人扔出去的冲动黑了脸。
对方因惯性力气不算小,但这不是他顶不住的缘故,实是……对方手忙脚乱胡乱抓,抓到不该抓的地方不说,一只手还死死掐住了他的痒穴。
不等他开口,对方跟个小王八一样扑棱着爬起来,嘴里还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我跟那些娘子们说了不要拉扯我呜……我找不到我二哥了,他说过不会扔我一个人呆着的呜呜……”
见对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徐孟戈到了嘴边的骂堵在了嗓子眼儿,只盘腿坐起身,挡住某个过于疼痛的地方,寒着脸不说话。
晋榆见对方抹眼泪抹到了狐狸面具上,被硌得瑟缩一下,迟疑着泪眼朦胧看了在场二人一眼,似是想要摘了面具。
“我……今日真是对不住,这位郎君没受伤吧?我,我可以给你们请太医,我姓孙,单名一个铎字,行……”
晋榆瞧对方这祖宗十八代都要交代出来的架势,可不打算守着诸多看热闹的坦白身份,赶忙上前拦着——
“小郎君别慌,实是你兄长过分了些,定是他让人戏弄于你,我阿兄没事儿,你快些回去找你兄长算账吧。”
孙铎极为歉疚又揖了一礼,“多谢两位郎君原谅某唐突之举,我瞧着这位郎君像是不太好,要不,要不咱们互换下名刺,若有不妥……”
“不必。”徐孟戈冷着脸深吸了口气,指指门口,“你若真觉得抱歉,滚出去就够。”
晋榆:“……啊!小郎君你瞧,底下锣都开场了,听说琳琅阁今晚有宝贝要拍卖,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尽力了。
孙铎瞪大眼,像是害怕又像是好奇地探头看了眼,被敲响的锣声吓得一个哆嗦。
他见晋榆抚着额,另一个黑着脸冷冷瞪他,低头袖着手略抬了抬,尴尬行了一礼,退出去。
可能是还怕外头有花娘戏弄,出去前他还深吸了口气,出门就抱着袖子狂奔,没多会儿就进了一个雅间。
晋榆看出来徐孟戈刚才为什么被撞倒了,憋着乐,捂着半边唇要笑不笑地轻咳,“你没……”
“闭嘴!”徐孟戈额角蹦了一下,冷着脸转向水晶帘子,姿势还不甚利落。
晋榆笑得肩膀都打颤,许是怕还有人撞进来,俩人也不打算再聊什么私话,干脆关了门。
由此两个人也就没看到,撞进某个雅间的那孙铎,在阁内灯影变换,舞台上胡服舞娘叮铃着起舞时,飞速闪出门外。
他疾步走着,且走且变化着身姿,待得到了原本的雅间前,已经换了副桀骜洒脱模样。
“小……九郎您回来了!”雪涧顾不上外头的歌舞,在雅间里忐忑地等着主子,听见动静立马起身相迎。
她刚才听到点动静,但怕旁人发现不对暴露了主子,没敢探头出去看,“您没事儿吧?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孙铎……哦不,蒋云若勾了勾唇角,用扇子挑着个雪涧没见过的锦缎荷包,绕啊绕,坏笑着坐到了水晶帘子的正座前。
她低咳几声,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清润慵懒,“急什么,我宰到个大宝贝,好戏还没开始呢。”
作者有话说:
锦财: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大宝贝是什么,问就是心慌想赶紧回家。
晋九:我怀疑你在耍牛忙,但徐大郎不会让我拿出证据。
徐孟戈:对方有需要,肯定会没脸没皮凑上来。
孙九郎:哦,我不需要没脸没皮,薄着脸皮也能宰你。
第6章 (修文)
“叮铃铃~咚!”
丝竹靡靡之音中格外突出的声响,将人视线都引往水晶帘后的高台。
身着胡服的妖娆花娘子们,带着银狐面具,轻盈细腰扭动,翩若游龙,腰间银铃勾人心神。
飞舞间脚下如鹊鸟夜惊,热情如风,嫩白玉足踩在舞台上,发出鼓声阵阵。
一曲毕,已经重新装扮好,皂靴也放好增高的蒋云若眼神越来越冷静。
舞台有机关,还嵌入了大鼓。
另外一处徐孟戈身上还隐痛阵阵,没兴致看,只为了不给扑簌笑着的晋榆促狭的机会,才淡淡看着水晶帘外。
但他看的也不是那勾魂儿的舞,而是某几个水晶帘子略有异样的雅间,心里盘算着闹起来的时机。
蒋云若也注意到了,她没放在心上,这又不是任务时间,有异样跟她也没关系。
她斜靠在点了熏香的青铜三角鼎旁,让雪涧伺候着慢慢饮酒,间或细细熏着袖口。
等姜地色薄纱裹着大红襦裙的曼妙身影蓦地从舞台中央浮现时,她更加肯定,舞台内大有玄机。
其他人都退下去,只剩刚露面的花娘带着红狐面具,但花娘面具是镂空的,更像是在艳丽妩媚的面容上着了朱色兽纹,让黛色勾勒过的杏眸更添妖娆。
“奴家离欢,替主人谢过各位郎君赏光前来,参加今夜的击鼓拍卖。今日琳琅阁准备了不少寻常难见的新鲜玩意儿,唯盼诸君皆满意而归。”
说罢,她抬脚跺了跺鼓面,木屐在台上发出‘咚’一声脆响,“琳琅阁的规矩,好叫诸君知道,若郎君们有心仪之物,举起手中墨玉牌参与竞价即可。只是——买定离手,落牌无悔,咱们这儿是寻欢之地,还望诸君万不要开玩笑,伤了彼此的情分。”
她话音一落,蒋云若蓦地凉了眸子。
拍卖是舶来词汇,花国最早出现拍卖是清末,哪怕再早些就有这样的形式,甭管是人还是物,明还是暗,多为掷银相争,没有拍卖一说。
古罗马式建筑,机关舞台,击鼓拍卖,再配上狐狸面具,呵……
不用再怀疑,没有老乡,这是她的手笔。
她不是才穿越,失忆也不是巧合,至于是谁下的手,她定定看着垂眸伺候酒水的雪涧。
雪涧是谁的人?云氏?还是琳琅阁的主人?
与此同时,徐孟戈挑了挑眉,看晋榆,“这就是琳琅阁声名远播的拍卖?”
晋榆探头去看慢慢有物件上浮的舞台,颇有兴致地点点头,“对,连曦国和虞国都有商户不远万里而来,学那么一星半点回去,就能多赚不少银钱呢,啧啧……”
若拍卖最酣时,最重要的可能已经不是物什的价值,刺激的是人心,冲动上头,拍出什么价格都有可能。
所以甭管是宣和帝,还是其他权贵,对琳琅阁感兴趣,首要看重之由,便因琳琅阁是个销金窟。
俩人说话的功夫,雪涧装作什么都不知,将一旁盒子里的墨玉牌递过去。
蒋云若垂眸淡淡看着手中‘壹拾陆’的墨底银字牌,扔在矮几上直接起身。
雪涧身份有问题,琳琅阁给她的感觉是敌非友,君子不坐垂堂,狐狸更不坐,她今夜不该带着雪涧出门。
就在这时,离欢开口了。
没有废话,离欢再美,今夜来临水楼阁的贵客们冲得也不是她,她缓步移至旁侧,让出正中位置——
“先来个头彩,叫郎君们乐呵乐呵,今夜第一个拍品是狼女。”
她说着的功夫,舞台升上来一个大铁笼,其中匍匐着个衣衫不整,风情毕露的年轻女子。
离欢话落,那女子抬起头,带着黑色狐狸面具也挡不住她血煞气的目光,凶狠扫过周围。
离欢又道:“此女自幼与狼为伍,野性难驯,一旦认了主,其忠心绝非寻常人可比,个中滋味儿呀,也与寻常小娘子大有不同。”
蒋云若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有的是吓到了,有的则是颇为兴奋。
人带上面具后,心里的兽·欲反倒挡不住。
她还没见过真的狼女,带着些许兴味扭头看了眼,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这天底下聪明人很多,说实在点,她身为佣兵,什么冷静睿智全都是拿经验拼杀出来的,相比而言,她其实算冲动的,要不也不能被人算计湿了鞋。
金狐狸之所以在道上被人追捧,少不了组织智囊团的帮助。
在宣国,想必聪明人也不少,可以慢慢找,唯独能豁得出一切的亡命之徒,却又白纸一张等待引导的同伴,万金难寻。
所以她又冲动一回,丝毫不后悔。
雪涧正要伺候主子出门,一抬头就发现主子又坐下了,好像比之前更兴奋。
她莫名有种熟悉的不祥预感。
哦,不是对自家主子,是对旁人的,尤其是那个被宰了的大……咳咳,谨威候世子。
“起拍价五百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两。”离欢对狼女的凶狠视若无睹,娇笑着又踩了下脚下的鼓。
“五百两!”
“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
……
没一会儿价格就涨到了千两白银。
要知道这年头二十两银子就够普通百姓一家子整年的嚼用,就算乐康坊的花魁娘子,初夜这个价儿也算是高的。
所以等旁边举着‘贰拾壹’墨玉牌的大腹便便身影扔出‘一千一百两’的价儿后,就没人吭声了。
蒋云若这才勾了勾唇,探手出去,清润嗓音含着些许醉意,“一千五百两。”
“哪儿来的毛头小儿,懂不懂规矩?”大腹郎君声音有些气恼,前头没叫价,这会儿出声,不是托儿就是故意搅局的。
蒋云若嗤了一声,“琳琅阁除了价高者得,还有旁的规矩?”
离欢笑得更妩媚了,“郎君说的是,琳琅阁不会请托,盈亏都自负得起,不会叫郎君在寻欢时,还叫规矩束缚着。”
这话就是赞同蒋云若的意思了,那大腹郎君冷哼了声,扔了牌子没说话。
左不过就是个女人,他又不缺,今夜好多消息灵通的,冲得是大千岁的面子,谁也不会闹将起来找不痛快。
“是那个九郎!”晋榆也很赞同蒋云若的说法,到这儿来讲规矩,那脑子是让狗啃了。
徐孟戈听出来了,他也不反对价高者得的说法,这狼女他也感兴趣。
相比那些后宅手段高超的女子,他更喜欢这种狠得坦坦荡荡的。
当然,他不是给自己寻红袖添香,只是这狼女若是培养好了,将来能成为飞虎卫最尖锐的暗刀。
于是他一手拿起墨玉牌,下意识摩挲了下腰侧,随即他立刻寒着脸起身。
晋榆让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徐孟戈眼神冷冽,“那孙铎有问题,我的私印不见了!”
他光顾着防备女子了,倒是没想到还能栽在男人身上。
他就说那莽撞羞涩的小郎君怎么就那么巧,撞到了他身上。
晋榆身为世家子很明白严重性,脸色郑重起身,“好家伙,咱这是叫老鹰啄了眼?我立马遣人去通知千牛卫和飞虎卫,你的私印不能落在外头。”
谨威候掌着殿前司六大禁卫,谨威候府也有无数产业,身为唯一的嫡子,谨威候世子,徐孟戈的私印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呵……等千牛卫的人来,黄花菜都要凉了。”徐孟戈气得冷笑,拂开袍子往外走,“你换了衣裳,派人通知你二哥带人来。”
晋榆随他往外走,“那你呢?”
徐孟戈长身玉立,面冷如霜,眸子似是也被冻住,冷静得吓人,“我?当然是顺势而为,想算计我,那就看看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晋榆听得满头雾水,挠了挠脑门,算了,他这脑子也就只有听话的份儿,让干啥干啥吧。
两个人往外走时,蒋云若带着雪涧,被人引着前往取拍品的侧厅。
一边煞气隐绕往西,一边漫不经心往东,背道而驰。
及至麝香浮动,暗金色薄纱缭绕的侧厅中,已经有位胖乎乎的管事娘子等着蒋云若。
“奴见过小郎君,狼女已经为您备好,还请这边银货两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