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家里有大人在。
只不过,是不想见苏甜她们罢了。
......
出师不利,第一次就吃了闭门羹,苏甜早有预料。
回去路上,她和小安聊起这户人家。
小安告诉她,“这家的户主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姓卫,叫卫小玉。”
“......她有三个孩子,刚刚看到的那个叫小好,应该是她家老大。还有两个小的,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都是儿子。”
小安的语气渐变沉重,“三年前她的小儿子出生,她家男人就消失了,这三年,她一个人摆个煎饼摊儿,又要出摊做生意,又要照顾三个儿子很不容易,而且煎饼赚的钱根本不够养活三个儿子的。我们街道社区还有左邻右舍都帮了她很多,不然她和她三个儿子可能早就饿死了。”
苏甜脚步变慢,回头望了一眼,深深望不到尽头的巷尾。
她低声道:“她应当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是啊。”小安叹着气,“卫姐的思想觉悟平时也不低啊,怎么这次搬迁就这么犟,什么都不听呢?”
苏甜猜测,“应当与她的丈夫有关。她守在这儿,或许是等她的丈夫回家。”
小安这才反应过来,“是哦,如果搬到了乐安小区,他不就找不到家了吗?”
但很快,小安又摇摇头,“但现在这社会,信息那么发达,他要是回来了,总不至于打听不到我们搬哪里去了。”
苏甜垂下眼,思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先找找她丈夫吧。”
“找了,早都找了。”小安耸肩摇头,“都报过警了,根本找不到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手机关机,根本联络不上,这都好几年了,按理说他不管去了哪里,都不可能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吧?”
“......巷子里的人都说......都说......”小安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苏甜瞥他,“都说什么?”
“都说他是看家里生了三个儿子,养不起了,所以跑了,这个家也不要了,早去外面有了新的家。”小安低着头,支吾着说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他也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家这些闲话。
苏甜思忖片刻,却摇头,“我觉得,他不会。”
小安讶异地看着苏甜,“苏主任,您见过卫姐她男人?”
“没见过。”
小安:“......苏主任,卫姐当时和他男人在一起时,还没到法定年龄,两人结婚证都没领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都没去领证。”
“这房子也是卫姐她父母留下来的,所以她男人要是跑了,什么都不受影响。”
苏甜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两人走回街道办事处,苏甜才说话,“还是再想办法,找找她男人吧。”
......
小安跑腿,去告诉其他人。
苏甜也回到办公室,开始翻自己的通讯录,看能找谁帮忙。
随着这几年的工作,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只是她轻易不麻烦别人。
只是她忍不住想,卫小玉男人杳无音信这三年,卫小玉未婚先孕,又生了好几个孩子,而且男人又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巷子里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压在卫小玉身上,不知道卫小玉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甜更加坚定了想要帮助卫小玉的决心,至少要找到这个男人。
是死是活,总要弄清楚。
苏甜正翻着手机,思索谁有这么大能量,能找到别人都找不到的人。
这时候,祁意致忽然发消息过来。
【有空吗?我有事想和你当面说。】
苏甜眼睛一亮,很好,又有送上门的羊毛可以薅了。
她连忙回:【有空,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不等祁意致回答,她直接把信息编辑好发过去:【帮我找一下失踪人口,我知道祁总一直热衷于行善积德。拜托.jpg】
苏甜最近很擅长使用表情包,她现实里并不会撒娇,却发现表情包真是隔着屏幕的撒娇利器。
果然,祁意致没招架得住,很快回她:【好】
......
苏甜没有催促时间,她知道祁意致一向办事都又快又稳。
如她所料,才过去两个小时,祁意致就给她打来电话。
“查到了。”
苏甜握着手机,惊喜地走到窗边,“真的吗?是卫小玉她男人吧?”
“是。你中午有时间吗?我过来找你,当面跟你说。”祁意致低沉的嗓音传过来,又似乎还掺杂着很多复杂情绪。
苏甜感觉到了,但她无暇细究。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便说道:“好啊,我请你吃午饭吧。正好乐安街道这边有几家店都味道不错。”
“嗯。”祁意致应道,“好。”
第122章
狭窄巷弄, 蜿蜒曲折。
在巷口,有一家馄饨铺,正翻滚着水蒸气带起的白雾, 飘飘袅袅。
祁意致一身高定西装, 僵直脊背坐在板凳上, 头顶是吱呀的风扇和塑料布拉开的棚子,四周是穿着拖鞋和背心大口大口抱着碗的人群。
他显得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也没想到,苏甜说要请他吃饭, 是来这种地方。
毕竟,他还正式地换上自己最贵的西装和皮鞋, 还花了一小时认真打点发型。
不远处老板的汤锅一掀, 带着面汤香气的白雾缭绕, 他的整个头都看不见了,别提发型……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苏甜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她迫不及待吃起来。
祁意致紧绷地坐着, 面对自己那碗馄饨, 好像无从下手。
苏甜也不在意他怎么样,她一口一个小馄饨, 嘴偶尔闲下来时才嚼着问:“对了,你到底查到什么了?”
“哦。”祁意致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他已经死了。”
苏甜手一抖,馄饨啪嗒掉回碗里。
其实, 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 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就算是祁意致现在这么说出来, 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侥幸,“确定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祁意致再不忍心,还是必须实话实说。
“我们祁家的消息,不会有假。”
“他偷.渡出境,死在了那边,所以国内无论怎么查,都只是查无此人。”
要不是祁家在国内外都有通天的势力,也是不可能查到的。
幸好苏甜找的是祁意致帮忙。她找对了人。
祁意致详细说了几句,“他是被人骗过去的,都说那边随便打打工都能一个月赚好几万,所以被骗过去的人不少。”
“但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想必你看新闻也报道过。”
“他反抗得很激烈,在一次逃跑回家的途中,被人抓到,活活打死了。”
不知道是祁意致本身的情绪还是叙述这件事所带来的情绪,苏甜总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落沉重。
惹得她都惊讶地撩起眼皮多看了他几眼。
祁意致说完卫小玉男人的事,停顿几秒,开口道:“苏甜,我……要走了。”
“离开A市?”苏甜知道他来这里只是他父亲给他的历练。
“嗯。”祁意致语气越压越低,雾气氤氲在他脸上,表情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苏甜难得关心他一句,“要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祁意致淡声回。
“去国外?”苏甜挑起眉梢。
“比那还要远。”祁意致一本正经,却让苏甜觉得他这是在开玩笑了。
“还要远?你要去当宇航员,飞上外太空?”
祁意致不置可否的笑笑,但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离别愁绪,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苏甜总觉得他比以往更深沉。
“苏甜,如果你和我——”
“祁意致。”苏甜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在他说话之前打断他。
她指了指他面前那碗馄饨,“你看,你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这种地方吃馄饨,你只会浑身不自在,连勺子都没有碰一下。”
“而我,吃得很开心,并且全吃光了。”
她的碗里,连馄饨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而祁意致的碗,还是满满当当,和盛上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区别。
祁意致总算知道苏甜带他来这里吃馄饨的原因。
他皱起眉,抬手捏住馄饨勺,想要证明点什么。
苏甜的手机却忽然在这时候响了。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闹铃,忙道:“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约了拆迁办的人午饭后来我办公室聊一下工作。”
她站起身,想走却又顿住脚步,总觉得祁意致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和她说。
“你还有事嘛?”苏甜耐心问。
祁意致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又摇摇头,欲言又止道:“没事,你去忙吧。”
苏甜从不拖泥带水,既然祁意致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多问。
只不过离开时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祁意致一眼。
他静静坐在这儿,敛着眉眼,整个人不知经历了什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情绪。
苏甜沉思两秒,抿唇离开。
连系统都觉得祁意致怪怪的,但它说不上来为什么,强行思考还直接宕机了一会儿,吓得它再也不敢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在苏甜脑海里玩起了消消乐。
……
午休过后,苏甜拎着东西再次来到卫小玉家。
这次运气好,正好看到卫小玉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忙活,卫小玉在清洗她的小推车,三个小男孩正在踢着那个又瘪又破的皮球。
苏甜站在竹篱笆外,从自己提的东西里拿出一个小皮球,越过竹篱笆扔了进去。
崭新的小皮球滚啊滚,滚到三个小男孩脚边。
他们眼睛一亮,第一反应却不是捡起地上的皮球,而是看向妈妈。
卫小玉还在埋头用力地擦着她那辆每天风吹日晒卖煎饼的小推车,她的胳膊很细瘦,在阳光下透出一种苍白透明的感觉。
最小的男孩跑到卫小玉身边,拉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小可?”卫小玉声音略显沙哑,难掩疲惫。
她抬起头,苏甜看清她的脸,才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叫卫小玉叫“卫姐。”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卫小玉才二十四岁,苏甜一定以为她是个中年妇女。
卫小玉太显老了。
也许是因为她每天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外面日晒雨淋卖煎饼,也许是孤身一人支撑着这个家辛苦,也许……是她每天都在思念她的丈夫。
别人都说她的丈夫跑了,不要这个家了,可她却一直在坚定等待着。
与苏甜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卫小玉如临大敌。
她当然清楚苏甜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所以,她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儿,弯腰捡起苏甜扔进来的皮球,直接扔到院子外面去,然后一把拎着三个孩子。
“走,进去。”
她躲避着苏甜,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
“卫小玉。”苏甜叫她,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苏甜叫的不是她的名字。
苏甜连忙往前喊道:“卫小玉,卫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男人的消息吗?”
卫小玉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
她沧桑疲倦的双眼里,泛起摇摇晃晃的碎光。
“你、你说什么?你有我男人的消息?”
“是。”苏甜踮起脚,“我进去和你说?”
卫小玉缓缓摇头,走过来,隔着竹篱笆对苏甜道:“就在这里说。”
“……好。”苏甜微微错身,借竹片挡住自己与卫小玉之间的视线。
她有点不忍告诉卫小玉这么残酷的消息。
但卫小玉总归要知道的,总不可能一直活在无望的等待里。
只是苏甜不敢看那双执拗沧桑的眼睛。
才二十四岁,就好像已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都不曾经历的悲楚。
“卫小玉,你的男人……他已经去世了。”
苏甜悲悯低落地说出这句话。
“不可能!”卫小玉忽然破音,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三个字。
“不可能!”
“你在骗我!”
她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撕心裂肺地嘶吼,“你为了骗我搬迁,故意编出这种谎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甜尽量保持柔和语气,“卫姐,节哀顺变。”
“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别来骗我!休想骗我!”卫小玉忽然疯狂起来,她拿起墙角的扫帚,挥舞着赶苏甜走。
苏甜知道这个消息对卫小玉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她后退两步,抬手道:“好,我先走,你慢慢冷静,别伤害自己。”
苏甜不放心地离去,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卫小玉。
卫小玉紧紧握着扫帚,守在门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红眼死命憋回去。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我男人没死!你们为了让我搬迁,故意骗我的,骗我的……”
三个小男孩都听到动静,跑出来奇怪地看着卫小玉。
“妈妈别哭。”
“妈妈我给你擦眼泪。”
“妈妈平常不准我们哭,说要坚强才能让爸爸回来,妈妈也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