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害羞,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快,那边的盛昭没有听清:“说什么?”
盛昭的父亲是肝硬化晚期。
今天是国映在小长假前的最后一天线下课,因为有晚课的缘故,外地的同学通常会选择在南城再待两天,或者至少买明天的票离开。
突然发现,江市的月亮好像尤为得大,黄澄澄得挂在昼夜的间隙上。
席知然看着的眼睛:“不用问,是倩倩,是不是问了倩倩什么时候回来?”
席知然飞速抬眼和接触了一瞬,这才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在想,很多电影里都会有的情节,比如在察觉到女主角手冷的时候,男主角会把的手一起拢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席知然乘着公车来到了干部医院,先去医院旁边买了个果篮,这才顺着盛昭给的病房号走去,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慢慢地吸了口气,脑子里快速回顾了一遍自己的自介绍和慰问的话语,这才努力让自己狂走的心脏变成正常的频率。
轻咳一声,站得笔笔挺之后,这才举手,敲门——
而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撞在席知然面前的木门上,却因为力度不够缓缓划下。
玻璃碎开的同时夹杂着男人浑厚又含糊的怒吼:“别,别来……!”
第六十三章
席知然提着果篮的手猛地收紧,的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放假,就听那浑浊的男声继续叫起来。
像是呜咽又像是愤怒,却已经听不清楚更多的内容。
只是侧过身,在听到病房里更多的动静的时候,果断地朝着楼梯那边走去。
席知然不确定现下是不是自介绍的好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时机介绍自己,便有些求助地看向那边的盛昭。
盛昭一动不动地看着席知然,像是在确认对方话语中的真实性。
看着席知然补充:“现在应该有点意识。”
盛昭的消息过了几分钟才到:“好,等一下。”
席知然摇了摇头,逼迫自己又喝了一口齁甜的招牌奶茶,让自己的喉咙口也蔓延暖意:“就是一个单纯的问题,不要想太多。”
盛昭看着席知然,的眼神很淡,却又让席知然觉得难过。
“是父母领养来的孩子,的存在……就是为了的哥哥。”
盛昭也没有开口,看着放在床边的吊水瓶,把男人压住的那根输液线轻轻地拉出来。
于是,伸手,轻轻地附在盛昭的手上,盛昭抬眼看,席知然便问:“感觉怎么样?”
但很快,席知然就听到另一个疲倦但是熟悉的声音开了口,在问:“想要什么,给去拿。”
席知然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牵着的手冰凉,在风里飘荡的风筝疲倦不堪,摇摇晃晃地却无法降落。
‘哥哥’天生低智,父母负责把带到这个世界上,也应该在余下的生命里为负责,可盛昭却被迫与‘哥哥’绑定,‘哥哥’的死与无关,可不论是的父母还是自己,似乎都在把‘哥哥’的死推向。
席知然伸手,轻碰了一下盛昭的眼睑。
最后,还是盛昭看出了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席知然听到很轻地说:
盛昭没有再说什么,陪席知然吃了顿午饭,紧接着又要赶回医院,和席知然说:“快回去陪家里人,医院不用来了。”
席知然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是盛昭。
男人浮肿的脸上,两条缝一般的眼睛慢慢睁开,先看了一眼盛昭,又慢慢转头过去,停在席知然的脸上。
席知然没有开口。
不公平的待遇,不一样的姓氏,被修改的生日,一切的一切以‘哥哥’为上的价值观环境……
盛昭脸上一刹那的空白说明没有想到席知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是不是……看上去,不太伤心?所以会这么问?”
在一楼站了约莫有三四分钟,这才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盛昭:
席知然收回了手,盛昭也站起身:“检查结束了,要来……看一眼吗?”
本身做好的对于安慰的一系列话语都打好了草稿,现下这样一个问句倒是让犹豫了几秒,终于,青年斟酌着开口:
没有人在眼前的病房停留,席知然不知道盛昭口中的那些“亲戚”现在都在何方。
席知然当然答应了好。
但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盛昭的父亲对于这个词语的反应其实不大,又看了一会儿席知然,这才像是失去兴趣一样地转头,又看向盛昭:“哥哥呢?”
——掌心之间,还带着微微奶茶的甜郁气息。
盛昭摇头,话语很干脆:“不太好,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能正常说话认人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主治医师说,可能就这两天了。”
但很快,又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随之响起沙哑的叫喊。
显然在犹豫着什么,最终,放弃了这一次的挣扎。
可盛昭本应该也是父母的‘儿子’,凭什么得用‘儿子’这个身份去负担起本应属于父母的责任?
席知然面色如常,把果篮放在男人的床头——那边已经被堆放了不少果篮和保健品。
一会儿,又睁眼,反反反复一个问题:“哥哥呢?”
又过了一会儿,席知然跟盛昭一起并肩走出病房。
于是席知然深吸一口气:“叔叔,叫席知然,是盛昭的……”
终于,先一步移开自己的眼神:“还好……稍微有点累。”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现下所有的安慰都太苍白,更何况,需要被安慰的对象看上去虽很疲倦,却并不太过伤心,冷静得像是在说陌生人的事情,有条不紊之间还喝了口咖啡。
“叔叔的病房在哪一层啊,干部医院楼太多了,找不着。”
眨了眨眼:“不了解的家庭,所以比起父亲,更关心的是。”
于是,就像是第一次走向病房的人一样,跟着盛昭的步伐左拐右拐着来到相应楼层,站在那扇半小时前匆匆离开的病房门前,等着盛昭给自己开门。
仿佛又想起那个多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巴掌的少年,明明是应该狼狈的场面,但是少年的神色却平淡自持,没有抗拒,像是那只是一个必经的插曲。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刚那句‘别来’的对象,指的不是。
但很快,盛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眼中的倦意像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男人‘哦’一声才说:“那早点带哥哥回去,妈做了饭,等们回去吃饭,眯一会儿,盯着哥哥。”
盛昭叫了一声‘父亲’。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腐烂气息,不是臭味,但却混杂在消毒水之间,席知然的太阳穴走了走,在那张病床前站定。
很早之前,就想要问这一个问题。
主动说:“妈在疗养院待了七年了,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现在不认人,一出房间就哭,没办法过来。”
甚至不敢开口,只紧紧地捏住盛昭的手。
的这句话轻描淡写,席知然却睁大了眼。
终于,轻声问道:“们……为什么这么对?”
席知然看着盛昭站在那边,病房外的光照在的身上,看着父亲,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而做完这一切后,男人突兀地看着天花板又道:“怎么提早放学了?今天周五?”
盛昭抬眼,终于轻声回答:“放假了。”
但也是从那一刻起,席知然感觉到对方坚硬的外壳裂开来一条缝隙,过去的自己意图从那条缝隙里看到更多的东西,但是现在的席知然甚至却知道,自己不应该轻易触碰那条缝隙。
盛昭开了门,往里看了一眼:“进来吧。”
要承受的,和即将要承受的,都比那些多得多。
七年,往前推算,那应该就是盛昭哥哥去世前后,盛昭的母亲住进了疗养院。
在‘同学’和‘朋友’之间摇摆了两秒,那边的盛昭却接过了话头:“这是的女朋友。”
走近两步,小声叫了一声:“叔叔。”
席知然喝了一口齁甜的招牌,就没有再喝的欲望,把奶茶握在手心取暖,平稳地问盛昭:“叔叔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解释了很长时间来席知然心中的疑惑。
席知然想摇头,又不知道自己留在那里可以帮上些什么忙,去牵盛昭的手,几次试探性地张口,但却还是闭上了嘴。
席知然乖巧地点头,两人来到医院一楼的咖啡厅,盛昭给席知然点了一杯招牌热奶茶,自己则点了一杯基础美式。
明明是应该带着点情绪的问题,但是盛昭问得很平静。
席知然一口气走回到一楼,靠着医院冰凉的墙壁,却一时间想不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席知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子有些茫然地收了手,提着果篮,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像是安慰女孩子一般,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十二月的时候,们一起回南城。”
说完这些话,闭眼,像是睡着了。
而现下,男人穿着条纹的病号服,陷在雪白的病床里,脸色发青浮肿,肚子极为不协调地涨起,部分肚皮都被撑成了透明的颜色,其中紫青色的血管走动,像是要从那层薄薄的肚皮中挣扎出来。
青年的神色却冷静,看了一眼席知然,最后还是说:“如果有什么新情况,会告诉,在那之前,别来了。”
席知然提着果篮,乖乖地等着,很快,盛昭从电梯下来,自然地接过手里的果篮,言简意赅:“父亲现在在接受检查,陪去外面坐一会儿,现在没办法说话。”
“能下楼来接一下吗?”
席知然便走进其中。
席知然依然记得对方穿着警服,面容严肃却端正,站在警察局的照明灯下强壮利索,不怒自威。
席知然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盛昭没有预判到的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顺着席知然的动作,闭眼感受了一下女孩子温暖的掌心。
盛昭却盯着男人的脸不放,的眼神探究又空虚,像是在看更深更远的东西。
但是,很肯定的是,盛昭不想让看见现下病房里出现的这一幕。
席知然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在盛昭要为打车送走的时候,女孩子很突然地动起来。
站到盛昭面前,踮起脚,抱住了青年。
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温热的脖颈里不动,强压下一瞬间起来的泪意。
不知过了多久,盛昭终于把手放在了的后背上。
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轻拍了拍的后背,紧紧地抱住了。
第六十四章
席知然没有听盛昭的话。
隔天又去了两次医院,病房里还是只有盛昭一个人,帮助的父亲翻身,擦汗,听着护士的叮嘱看吊水瓶,然后出门让席知然陪自己一会儿。
席知然后来才知道,盛昭其实请了一个护工,但是很多贴身的工作还是自己亲自在做,任劳任怨,每天只眯一会儿。
席知然权当没听到,脸上的笑容如旧。
“可哥哥因为意外去世后,还留在江市,是父亲亲口说,不是儿子,得从家里搬出去,但不允许离开江市,中考毕业后,就有大都的学校给奖学金,让过去念书,是父亲把们拒绝的,不让走,高考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是不让走——所以才要断绝关系,因为不想被一辈子困在这里,但也说过,会回来给送终。”
姑姑的脸上挂不好看,还想说什么,却被其的亲戚拉走。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看着另一边的盛昭,两方距离相差甚远,盛昭听不到们这边的说话声音。
倒是另一边一个穿着皮衣的女人局促地笑笑,象征性地拍拍:“妈,少说两句,当年舅舅也没少帮们忙,这样……”
下一句话说得很轻,却故意让席知然听到:“好爹好娘,还有个平白早死的兄弟,们老徐家作孽哦!”
和亲戚的那顿宴席,席知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不想自己内耗多想,最后还是委婉地问了盛昭一句自己去合不合适。
刚睁眼的时候,眼神冷淡,又具有攻击性,在看清来人是席知然的时候,才柔和了下来,但很快侧开了视线。
说到这里,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的:“应该知道的吧?小昭不是舅妈舅舅亲生的。”
“现在,就是来履行的承诺的。”
“诶唷,怎么不让说了,阿兄人没了,老婆又疯了!这老徐家已经没后了,这拖着给谁看?盛昭可是姓盛不姓徐!现在这家里钱都要被这野小子卷光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席知然还想说些什么,听到哭喊声在自己身后出现。
紧接着,青年语气柔和地提醒一句:“但不会想面对那些亲戚的。”
盛昭的父亲死在四天后的午后。
宴席结束后,让席知然等着,自己去和所有的宾客道别。
席知然仔细思考了几秒,这才道:“现在不是时候,明年春节,可以邀请盛昭来们家吗?”
‘都是血,血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人一下就没了’‘最后叫儿子呢’……
宴席还要继续,席知然不说话,在这之后,盛昭便没有离开过的身边,但也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
正式葬礼后的宴席也分两场,一场招待的是盛昭父亲生前的同事领导,一场则是招待亲戚。
补充了一句:“那些人,父亲在警察局的时候,隔三差五地来给嘘寒问暖送礼,进了医院后,就第一天的时候来了几个,后面估计是知道不行了,也没几个人过来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