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嘴里塞了几颗天罗,嚼糖一样叫得嘎吱作响,尝试着再次进行召唤。
这回《山海经》像是被狂风吹过,书页哗啦啦飞速翻动,却没有一张书页应召而出。一团火焰自书中腾了起来,将书一把引燃了。
路清安赶忙撤回灵力,被灵力强劲的反噬得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赶紧忙查看《山海经》,被焚毁只剩下残缺的几页。
看来,这下,金手指是彻底失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十巫的力量也越来越强,逼得杀手们不得不退缩在一起。
路清安在其中,暗自复盘目前的形势,现在十巫已经苏醒,皇城中的召唤阵还在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输送灵力。越拖下去,对自己这方越不利。
不知为何,路清安总感觉十巫似乎并不急着杀掉他们,而且像胜券在握的猛兽恶意地耍弄着自己的猎物。
路清安冷笑一声,唤出白泽。
她来之前留了后手,十巫能控制黑鸦,白泽能控制小兽啊,比如满城都有的——老鼠。
白泽说服了城中的鼠精,带着全城的老鼠去冲皇城里的异世召唤阵。以老鼠为载点,附加路清安的灵识操控,至少能让阵法乱成一锅粥,短时间内无法修复。
路清安:“快去……”
话还未说完,白泽尖利的牙齿竟然咬上路清安的侧颈,在她做出反击之前,跳出一丈之外。
路清安万分惊讶地捂住自己流血的伤口,“你!?”
白泽从她肩头一跃而下,化为一个身着白衣,面容俊秀的少年,他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望向路清安,神光微闪,“我乃妖族皇子,‘十巫’生前是魔族十位魔君。五千年前,在仙魔大战中,魔族尽亡,妖族覆灭,我们一直在筹谋,等待这一天。”
想不到,想不到白泽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居然是个二五仔!他看样子年纪也不大啊,超过五千岁了?
这下可怎么办?
“怎么可能!”食神的声音叫得比路清安还大,他和偏财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一直跟在路清安身边,上古妖兽白泽居然是个叛徒?!
这家伙通晓天地万物,还能跟妖兽对话,一路上忠心耿耿,冲锋陷阵,食神一度在心里默默羡慕,想着也能有一只就好了。
想不到,竟然隐藏得这么深!真是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
仙魔大战,路清安心中早已将所知的信息,结合玄门相传已久的传说,拼凑出大致的轮廓:五千年前,魔族、妖族在魔君的带领下意欲统领三界。人族修士奋起反抗,于延阳谷大战百日。最终,魔族被剿杀罄尽,连十位魔君也身死道消。玄门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元气大伤,大乘境以上的高阶修士尽数殒命,只剩下五位即将飞升证道的圣人。世间的灵气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后世修士修炼。
这五位圣人为了彻底了结后患,封印魔君的魂魄和妖魔界通往人间的入口,以自身为代价,起周天星斗大阵。
经过了五千年,封印逐渐衰弱,溢出几缕十巫的残魂。他们意欲打破封印,于是四处浸入修士的梦境进行试探、蛊惑,终于挑选出以薛长安为首的一批修士。这些修士们在玄门各大宗门和门派进行游说,宣扬为邪道修行延寿的法子,并神话十巫。
这些寿数将尽的玄门大人物们,听信了他们的谗言,为了自己能苟全性命,希望能打开妖魔界的入口,引妖兽入世,却遭到了当时仙盟盟主祁修远的反对,于是便有十年前祁家覆灭一案。
这番,谋划多年,他们又卷土重来,不仅打开了妖魔界的门,还策划了一场更大的灾难,欲借天熙皇室的千年王者龙气,加上京都所有百姓的性命,进行献祭,以帮助魔君重塑本体、恢复魔力。
白泽的叛变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让路清安完成了整个故事的拼图。
但是,有一环,路清安还未想通,为什么偏偏是她?
十巫停止了攻击,魔气在白泽身后再次凝集成十个人形。
这回显出扭曲的五官,只是没有眼球的巨大眼窝里不断向外溢出着魔气,力量比先前强大数倍。
路清安再一细看,发现他们的脸竟是由无数个指甲盖般大小的小骷髅头组成,密密麻麻如同涌动的蛆虫。
路清安心头一阵发麻,恶心死了。
十巫将祁然的白骨团团围住,比肩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两人皆是生死未知。
路清安握紧骨扇,指节因愤怒捏得发白,“我是被你们召唤到这个世界,对不对?根本就没有‘系统’!所谓‘系统’也是你们搞的鬼,对吧?”
路清安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为什么系统那么不靠谱,一直神隐,没有任务也缺少关键提示。真正引导她去拿到关键道具崆峒印的,是白泽。是他跑进了沈家地牢,引导路清安救了龙人,这才有了接下来的营救,取得信任,拿到了崆峒印。
路清安:“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是我?”
为首的巫咸开口道,“你很聪明。玄门用周天星斗大阵想灭绝我们,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们献祭了自己的肉身和所有仅存的魔族,将这个世界封进了轮回幻境之中。破阵,除了需要用数量极其庞大的人魂献祭,还需要‘借气还魂’命格的人为引,以崆峒印的神力,强行破开阵眼。”
“大阵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化,破阵之人既要精通诡阵之术,又要自愿入阵,寻找阵眼。在你之前,我们也从你们的世界引来了几个人,她们同样拥有‘借气还魂’的命格,但是都失败了,不是在刚入体时被路家灭了,就是在接触祁然时被一剑斩杀了。”
所谓“借气还魂”乃是世间罕见的吉命,五行处在寄生十二宫中的死、绝宫位,这本属无气不吉,但若极个别的人能有救而生,还便属于归魂借气了。
路清安撇撇嘴,怪不得“系统”做得这么山寨,堪称偷工减料。看来是十巫从之前穿越女身上道听途说来的。
路清安不屑道:“你凭什么这么有自信我会自愿入阵,帮你们破开周天星斗大阵?”
巫咸从地上抓起祁然的骸骨,叮叮哐哐,像一大串白骨风铃,叮叮当当相互碰撞,无力地垂落着,完全看不出原先凌厉英俊的模样。
“若是你乖乖听话,便让你回你的世界,将你的小情郎一起送给你做谢礼。否则你们都得死……”
巫咸说着收紧利爪。
“咔”的一声,祁然的颈骨被折成极其夸张的角度,头颅几乎要扭下来了。
路清安发出一声惊呼,“等等!”
她的胸口像刀绞一般,喘不上气来,周身不住地轻微颤抖,仿佛被抓在巫咸手中的是她的心脏。
“好!”路清安把心一横,往前走了一步。
食神抓住路清安的衣袖,急道:“你疯了!?他们的话,你也信?”
正官紧皱着眉头,虽然他无心天下苍生,但心中也对路清安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路清安拍了拍食神的手,以示安慰,转向十巫,“怎么入阵?”
巫咸虚虚指向白塔之下。
路清安把心一横,飞快走到白塔边缘。
这座白塔是京城里最高的建筑,这里可以鸟瞰整个京城,塔下的杀戮已经从前门大街扩散至京城的各个角落,十巫召集的玄门修士和异世妖兽正在屠戮他们遇到的每一个凡人,繁华的京城如今显得那么绝望,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烈风吹乱了路清安的长发,灌满她的衣袍,她不带一丝犹豫地一跃而下,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众人视线。
路清安心脏骤然一空,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四肢无力地伸展着。
一股力量将她向上猛然一拖,再睁眼,是一片迷幻的虚空,四周皆是流光溢彩的灵息。
路清安动了动,试着变换了身体的方向,漂浮着站立起来。
这便是“周天星斗大阵”?
路清安拿出星罗盘,指针摇摇晃晃指向西南偏十五度的方位,她刚要抬脚,指针方向又换了。
这个阵果真不断变换。
路清安在阵中来来回回不停地走,手里不停地掐算,但阵眼却跟顽劣小孩捉迷藏一样,四处变幻躲藏。
路清安急躁地抓着脑袋,骂出一句脏话。
十巫会不会太高看我了?这阵我也解不出来啊!
路清安又换了个思路,去找生门和死门,又找了一刻钟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她颓然地向后一倒。
毁灭吧,爱咋咋地,解不出来了。
等等,“借气还魂”,既然是借我的气,来归十巫的魂,那还找什么呢?
方位、吉凶皆因我而起,为我而变啊!
路清安索性盘腿坐好,将崆峒印至于掌心,倒出储物袋里的所有天罗,一股脑全数塞进嘴里。
这种操作无异于竭泽而渔,强大的灵力超过肉身承受的极限,可能会爆体而亡。
可眼下,路清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死就死吧,说不定死了还能穿越回去。万一真的魂飞魄散,至少亲了祁然一口。唉,应该更大胆一点,将他直接办了就好了,至少尝尝是什么滋味,不做“饿死鬼”。
磅礴的灵力自路清安丹田而起,汹涌流向崆峒印,轰地一下将崆峒印中的神力引燃。
山崩地裂般的浩瀚神力,肆无忌惮地搅动起大阵中充盈的灵息。
所有方位因路清安的心意开始变换。一道灵光如神龙出海,直冲九霄。
“轰!!!”
伴随着巨大的炸裂声,灵力波如一团蘑菇云,将天煕京城照亮得如同白昼。高耸入云的白塔瞬间被炸裂,巨石如雪崩般滚滚而下。
“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巫疯魔的笑声被淹没在爆破和烟尘中。
破体而出的灵力几乎要撕碎路清安的每一寸血肉,强大的痛楚让她失去五感,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任何状况。
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
真疼……
路清安闭上眼睛前,用最后一丝意识召唤出“十方杀境”,里面有她一路上救下的各种妖兽。
既然《山海经》无法召唤,那么就请这些妖兽来帮忙吧!
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此刻身如巨型猛虎,带领十方杀境中的千百只妖兽倾泻而出,奔向人群中正在杀戮的兽群……
……
等路清安再次睁开眼,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十二品莲台的灵力如一片小舟将她与周遭血污隔绝开来。
她试着动了动,浑身筋骨如同要散架一般,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带来蚀骨的疼痛。
偌大的京城已被夷为平地。
路清安环顾四周,满目疮痍,血水淹没了巷道,目之所及,没有一个活人。
远处的石堆动了动,一柄大斧头如破土而出的植物,从碎石里冒了出来。接着是比肩、食神、正官、偏财钻出身来……
这些绝世杀手们,此时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剧烈咳嗽着,像是泥堆里打过滚的小狗。
路清安朝他们划了过去,急切地问:“祁然呢?”
食神抹了一把脸上尘土,带着哭腔道:“大姐,你这阵破得差点害死我们。都不礼貌性地问候一句吗?”
路清安重新问了一遍:“你没死吧?七杀呢?”
食神:“……”
食神抽了抽嘴角,“你从观星台跳下去以后,十巫突然变卦了,要杀了我们,而且从台下跑上来一大堆名门修士,都跟他们一伙的。我们打了起来。然后,祁然突然就醒了,重塑了肉身不说,还进阶到了大乘境!真牛掰!大家打成一团。后来塔下冒出大束灵光,然后就爆炸了,塔就塌了。还好,正官哥有护身法宝,罩住我们。但是,七杀哥正在和十巫决斗,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这家伙,一堆废话,还带转折。
路清安越听越心惊,心脏要跳出嗓子了,好消息是祁然醒了,还进阶了。坏消息是他一个人斗十巫,生死未卜。
路清安没有再听食神废话,划开莲台,继续在废墟里,一边喊着祁然的名字,一边找人。
“祁然、祁然、祁然……”
终于,在远方看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祁然坐在尸山血海中,血液从额头流到眼睛里,让他的视线也变得一片血红,不知是谁的血。
祁然手刃了所有仇敌,十巫、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此刻都化为他脚下的骸骨,他茫然地看着这被鲜血浸泡的天地,一点也没有复仇后的快意,只是茫然又无措,甚至有一丝恐慌,场景是那么似曾相识,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灭门的那一夜。
夙愿一朝得偿,好像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突然间,暴雨如注。
磅礴的雨势似神意降临,不满这天地间的血腥之气,要将其洗刷干净。
祁然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这样的祁然让路清安害怕极了,她连滚带爬地跑到祁然身边,单膝跪在她面前,握紧他冰冷的双手,轻轻唤着,似乎是怕惊吓到他,“祁然……”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让她更慌了。
“你不要吓我,好不好?”路清安拼命稳定情绪,说出的话还带着一丝哭腔。
路清安释放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两人笼罩,把暴雨隔绝在两人以外的天地,不断用灵力温暖祁然的身体。
很久,祁然才回过神来,眼神涣散,只看得到路清安模糊的身影,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笑出来。
路清安却哭了,“求你别笑了。”
“路清安,一切都结束了,祁家连一缕残魂都没有留下。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
路清安拼命摇头,“不,不可以的。”
祁然看着她,不再说话,只是笑。
“你还有我,你以后就把我当做活下去的意义吧……”路清安已经泪流满面,“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但是你就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所以,也请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吧。”
祁然定定地看着路清安,她的脸逐渐在自己眼睛中清晰起来,他抬起手,温柔地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把她拥入怀里,郑重又小心翼翼,仿佛抱着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