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陆行云浅淡地笑了笑,缩回手肘,抱着怀里沉睡的人儿往外行去,在阿缇的指引下住到最东边的耳房。
许是冷月娘给姜知柳用了药,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宿,安然的如同婴儿。
陆行云则一直坐在床畔,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畔。
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感到心悸,他像是陷入了汪洋的湖泊,身不由己,只能在湖底越陷越深,烛光下的瞳孔似幽静的碧石,将她的影子越刻越清晰。
五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接近她...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朝那柔软的唇畔凑过去,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面上,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不同于任何脂粉的香气,那时她独有的气息。
他的心房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没来由生出一股巨大的贪恋,他好想好想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闭目,越凑越近,就在那唇畔近在毫厘之时,他却滞住了,双拳一攥,最后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吻幽深绵长,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怜惜。
烛光轻曳,将二人的身影深深映在墙上,久久的。
姜知柳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美妙的梦境,她像是回到了幼时,父母俱在的时候,每日和哥哥嬉闹,又像是梦到了烨儿,他提着一串风铃,在院子里奔跑,笑声似银铃般飘荡。
最后,她抱起烨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柳儿。”
她回眸时,见金灿灿的桂花树下,陆行云立在那里,身后玫瑰满地,潋滟如火,他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清隽的面容含着清浅的笑容,似山间的清风迎面拂来。
望着眼前的男子,她眸光一恍,心底掠过一丝异样,仿佛那股风打着旋在吹到她心间,撩得那根颤了一下。
她上下嘴唇一碰,刚想说点什么,眼前大雾弥漫,忽然将男子唾沫。
她瞳孔一紧,下意识跑过去,可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刹那间,她心头翻起一丝寒凉,攥着拳头大喊:“陆行云!”
忽然,她眼皮一睁,眼前射来一缕明亮的光满,她本能地用手遮挡,这才看清自己躺在一间素雅的竹屋里,屋内陈设简洁素净,窗外寒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衬的屋内格外静谧。
她怔了怔,脑海里闪过昨晚发生的一切。
“若我要你的命呢?”
“可以。”
清冽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脑中一个激灵,唰地坐起来,连衣服和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刚打开门,就看到昨晚那个圆脸丫鬟。
她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姑娘,他呢?”
阿缇一滞,下意识瞥了眼外边,才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姜知柳一愣。
阿缇解释:“我家姑娘让你夫君到外面,给她找一件珍贵的药物,他天不亮就走了。”
“可是冷姑娘不是说……要他的命吗?”
阿缇掩嘴笑了笑:“我家姑娘那时考验他呢,她可从不轻易救人的。”
“真的?”姜知柳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
“那就好。”姜知柳松了口气,顿了顿,抿着唇道:“还有我们已经分了,他...不是我夫君了。”
阿缇笑了笑,慨然道:“可他心里依旧当你是妻子。”
姜知柳面上一僵,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好,我家姑娘已替你解完毒,待会儿我再给你装点药带着,你就离开吧,我家姑娘不喜外人在此停留太久。”
“多谢。”
姜知柳朝她福了福,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尔后朝四下环视了一圈,见不远处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太困啦,只能凑合一章了,快要结局了,不过结局字数每次都超乎我意料(笑哭)
第60章 罪有应得
“怎么了?”阿缇问。
“没什么, 许是看错了。”
姜知柳笑了笑,进屋将衣服和鞋袜穿好,由阿缇引着去见冷月娘。她进屋的时候,冷月娘正在看一本医书。
“冷姑娘, 多谢你救了我。”
冷月娘眼皮都未抬一下:“我虽救了你, 却并非出于好心,用不着谢我。”
姜知柳面上僵了僵, 温然一笑:“不管怎么说, 没有你, 我已经死了, 所以请受我一拜。”说罢跪在地上,深深拜倒。
冷月娘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神情淡漠。
姜知柳也不在意,起身告了辞,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 身后传来冷月娘的声音。
“你很幸运。”清冷幽静,似寒月下泛着涟漪的深潭。
她回身望去, 见女子低眉看着医书, 白玉似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面容清冷沉静,晨曦透过窗棂映在她面上, 似皑皑冰雪, 寒凉剔透。
这般情形,倒好像方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似的。
姜知柳抿了抿唇, 目中似远山起雾。
“也许吧。”她叹了叹, 转身离去。
时至今日, 遇见陆行云这件事,她已经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若是幸,她曾经经历的为何那样痛彻心扉,若是不幸,为何陆行云又几次不顾生死来救她?
这其中的亏欠与恩情,早就理不清了。
屋内,冷月娘抬眸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眸中泛起一丝莫明。阿缇则跟上去,给姜知柳引路。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从后门走了进来。他一袭青衫,身形消瘦如竹,晨曦微露,如水般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似玉蒙了层淡淡的辉,皮肤的边缘几乎呈半透明了。
冷月娘柳眉微蹙:“你这是遭了什么罪,怎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昨夜光线暗淡,此刻仔细一瞧,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消瘦的可怕,脸颊都凹陷了,脸上更没有一丝血色。
陆行云怔了怔,扯唇笑了笑,目中含了丝自嘲:“什么罪也都是我应受的,更何况...”
比起姜知柳所遭受的,他身体上的摧残算得了什么。
冷月娘不知他心里所想,盯着他看了片刻,翻了个白眼,将一个瓷瓶递给他。
“这是清心丹,专治肺疾,就是你昨个吃的那种。”
陆行云一凝,下意识接过,他打开一看,见足足有半瓶。
耳畔又传来冷月娘冷淡的声音:“我不是想医你,是懒得再去找别的器皿。”
陆行云却挑了挑唇,似清风吹动枯叶,轻柔美好:“多谢。”他拱拱手,取出一颗塞进嘴里,连水都没喝,就那样咽下去。
冷月娘皱了皱眉,拿起旁边的茶盏,冷声道:“喝吧。”
“多谢,我已经吞服了。”陆行云没有接。
冷月娘冷哼了一声,将茶盏一摔,兀自捡起医书翻看。
陆行云拱拱手,便默然离去。
下午,阿缇回来了,她跟冷月娘汇报过情况后,便去偏房寻陆行云。见她来了,陆行云忙站起来,拱手行了个大礼:“劳烦姑娘送我夫人出去了。”
阿缇淡然一笑:“公子多礼了,不过引个路罢了,对了,我们出去时,在半路上遇到你的随从了。”
“他...怎么样了?”陆行云拳头一紧。
他明明让暗哨保护书庭离开的,可他却跟了进来,他不懂数术,在这密林里乱转,当真如羊入虎穴。
阿缇道:“公子放心,他们误闯了一处陷阱,虽受了伤,却没有性命之忧,幸而遇到我,不然还真是...”
陆行云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那他的胳膊?”
阿缇眸光微黯,摇摇头:“经了这一夜,便是落英谷的杨师兄在这也无力回天了。”
“落英谷?”
阿缇解释:“落英谷以行医救人为职责,隐于江湖,外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头。杨师兄是落英谷首徒,医书出神入化,还会给人剔骨换面呢!”
陆行云眸光一震:“这么厉害?”
“是啊!”阿缇下巴一扬,面露骄傲之色:“杨师兄虽然年轻,却是这一辈的翘楚,和我家姑娘可是谷里的金童玉女,只可惜我家姑娘心高气傲,一心钻研用毒,杨师兄却最反对用毒,当年...”
正说着,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阿缇,你是嫌舌头碍事吗?”
阿缇转头望去,见冷月娘立在门外,一袭紫衣,在明光中泛着清冷的气息。阿缇身上一寒,低头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冷月娘朝陆行云睨了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该问得问,不该问得别问。”
“嗯。”陆行云抿了抿唇,点点头。
冷月娘不再理他,傲然地走了,面容清冷似林间雪。
陆行云慨然地笑了笑,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寒林漠漠,天色如泓,他的瞳孔随着那浮云渐渐飘远,然后失了焦距。
第61章 九死一生
调理了十多天, 陆行云的身子终于痊愈。按照约定,他服用了嵌了虫卵的药丸,不出一炷香,便觉腹痛难忍, 冷月娘立即给他服了止疼的药, 并让他泡在药桶里。
药汁成赤沙色,氤氲的雾气中泛着苦涩的腥味, 是毒药。
伴着一股热流, 陆行云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渐渐的, 温度越来越高,整个人像是在沸水里煮着。
他眉头紧皱,汗落如玉,死死地攥着拳头。
期间,冷月娘进来看了他一回,淡漠道:“这就受不住了?”
陆行云张眸, 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
“受得住。”他咬着牙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倒是嘴硬。”冷月娘眉梢一挑, 将手中的药丸捏碎, 涂在他额上。一股清凉的气息伴着冰凉的感觉从眉心传来,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
“多谢。”他扬唇,勉力笑了笑。
冷月娘觑了他一眼, 昂着下巴走了。
这一日, 陆行云的身子反复地发烫,神志也渐渐迷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传来阿缇的声音:“公子, 出来吧。”
陆行云一个激灵,如同得到大赦般,唰地从药桶里站起来,因他未着上衣,所以阿缇只在门外候着。
“公子,我将赶紧衣裳和吃食放在门口,你用过后,早点歇息吧。”
“嗯,多谢。”
陆行云艰难地爬出浴桶,双腿也因麻木而变得异常沉重,裤子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沿路洒了一地的水渍。
推开房门时,阿缇已经不在了,但见地上放着一袭素净玄色衣袍,和一碗清粥,热气氤氲,散发着药香。
陆行云怔了怔,弯腰拿进屋里,穿好,喝尽。
因为身子灼烧了一整日,虽然他已脱离了药桶,可身上依旧滚热,此刻喝完药膳,胃里只觉得清凉舒适,片刻后,身子也舒适了些。
折腾了一整天,他脑子也晕晕乎乎,躺下便睡着了。
翌日,药桶里又变了另一种毒药,于昨日不同,今日他泡在里面,直如坠入冰窖似的,割裂的刺痛从肌肤传来,片刻间就冻得浑身战栗,四肢僵硬麻木,
冷月娘过来看他时,见他冻得嘴唇发青,眉梢和脸颊都结了层薄薄的冰霜,便让阿缇生了两盆火在屋里。
只任他屋子暖和如春,陆行云依旧在冰天雪地里煎熬,到了最后,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迷蒙中,他似乎看到姜知柳牵着烨儿从白茫茫的大雪中走来,她举着伞,一袭红衣,脸上噙着清浅的微笑,恬静娇美,如同风雪中的红莲。
“柳儿...”
他心中怦然一跳,拼命往过奔去,可他们却随着云雾越飘越远,他追过去,忽然脚下一空,极速地坠落。
耳畔风声大作,四周的光像是被收拢的羽翼,越来越窄,逐渐被黑暗吞噬。
坠落,无尽的坠落。
忽然,遥远的虚空传来一个稍显急切的声音:“喂,你不能睡!”
这个声音带了丝清冷,很是陌生。
陆行云听着,没有任何波动。
又过了一阵,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再不醒,我就杀了你夫人!”
他夫人?
陆行云迟钝的大脑愣了愣,忽然醒悟过来,对方说的是姜知柳。他心口一紧,双手奋力挣扎,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
可迎接他的只有虚无。
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手脚并用,死命扑腾,终于他像是踩到了实处,倏地坐起来,眼前光芒乍现,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冷月娘清冷的面容。
她似是舒了口气,尔后淡淡睨着他:“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陆行云这才醒悟过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虚弱地笑了笑:“我命硬,死不了。”
冷月娘翻了个白眼:“这才哪到哪,你且慢慢熬吧。”她掸了掸衣袖,漠然地出去了。
陆行云抿了抿唇,低眉望着自己的手,见手腕上有两条乌红的脉纹。他记得昨天只有一条,且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长,今日似乎更长了。
他下意识地攥成拳头,眸中泛起凝重之色。
按照冷月娘的意思,后面还有四十五种毒药等着他,只今日这一道,差点就要了他的命,那后面的可想而知。
他阖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精芒一烁,含了三分锐利,七分坚定。
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姜知柳,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之后的日子,陆行云每日都泡在含了不同毒药的浴汤,时而如万只虫蚁在身上钻咬啃食,时而觉得肠穿肚烂,时而又似烈火焚身,时而又似刀剑在脑子里砍凿...
每一种感觉都不大相同,却一个比一个痛苦难熬。
他每日抱着身子在桶里打颤,痛到极点更是淹在水里打滚,如同在十八层地狱里煎熬,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这才明白之前被当做器皿的人为何会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