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算了。”陈皎有些遗憾地将玉玺收回来,在手里抛了抛。
看他这态度,似乎对这东西真不在意的模样,要不是亲口承认了,吴婕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南陈的人。
两人继续向山上攀爬,陈皎又开口问道:“刚才他说的消息,你怎么看?”
“什么?”
“太后谋反啊。”
吴婕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太后谋反,千古未闻。”
“哈哈,这也未必,若是后妈,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陈皎耸耸肩。至少他能够肯定,若是自家混账老爹将那个位置传给自己的话,继母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可洪太后并无子嗣,而且皇上对她也算恭谨。”吴婕摇摇头,依然困惑。
她困惑的最大理由,还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洪太后确实是身体不佳病死的,虽然死前几年穷折腾了好几轮,但跟元璟之间,还算保持明面上的母慈子孝。
自己重生一场,影响两国战略也就罢了,不可能连洪太后也影响到吧。
陈皎不说话了,洪太后谋反,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环。
吴婕叹了一口气,这一世究竟是怎么了,处处都透着诡异。自己重活一世,按理说对两国朝政,不可能有这么多改变才对,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这家伙来到了自己身边。
吴婕盯着陈皎:“无论如何,你还是尽早回去吧。不返回南陈,也许你的话就带不回去了。”
“什么?”陈皎正在想事情,闻言一怔。
吴婕算了算日子,没好气地道:“你们天康帝所剩下的生命不多了,你若是及早返回,还能将那个谢仙师的话带回去,若是晚了,只能在坟前带话了。”
“你说什么?”陈皎脸色剧变,“天康帝身体一向康健,而且刚到不惑之年。“
“去年就中风了,能拖延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了。”吴婕冷笑一声,宣布着这个能让天下为之震惊的消息。
天康帝在南陈也算一代英主,在位近二十年,国富民强,除了之前败在元璟手底下,几乎一生没有过败绩。
“你如何得知?”陈皎脸色惨淡。
“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吴婕随口应付着。
陈皎立刻想到,“也是皇帝告诉你的?”
吴婕故作神秘地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其实元璟至今都不知道天康帝的病情呢。
陈皎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心绪紊乱。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家里那个死老头子中风了,明明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北朝知晓此事,将来必要掀动干戈……
吴婕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触动,他姓陈,难道这个名字不是假的,是他的真名,那他是南陈宗室?亦或者只是巧合。
陈是很平常的姓氏,两国民间都有大批平民百姓是这个姓氏。
她从来没有认为陈皎是他的真名,但化名用陈这个姓氏,难道真是宗室?
第64章 拨乱反正
吴婕带着陈皎赶到了皇陵前的空地上。
这一趟出殡带着的侍卫和太监都在皇陵后方紧急挖掘, 洪太后已经被救了出来,皇帝却迟迟不见踪影。
隔着忙碌的人群,吴婕看到洪淑妃扶着女官的手站在山边上, 唇色透着铁灰样的苍白。
大半日之后, 消息渐渐传开。
这谢仙师一伙儿果然是一群盗墓贼, 竟然在皇陵之内暗挖地道,妄图偷盗先帝坟墓中的陪葬。被入内的侍卫发现了端倪,禀报到皇帝耳边。
皇上勃然大怒, 一时气不过,亲自带着人前去查探。
只怕是这帮子盗墓贼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将地洞挖塌陷了。或者是他们挖掘的地洞本来就不安稳, 如今地宫西侧垮塌了十几间大殿, 皇帝还有上百名侍卫內监都被埋在里头。
洪太后倒是及时逃出, 平安无恙。
若不是之前遇到了谢仙师本人, 吴婕真的要相信这个圆满的解释了。
到了夜间, 天公不作美, 又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冲刷着山林。
蔺德胜等将领带着数千精锐,在地道中挖掘,太后的寝陵建在山脉深处, 廊道曲折, 土质坚硬, 挖掘进度缓慢。又遇上暴雨,更加艰难。
数日之间, 众妃嫔待在山脚下翘首以盼,从心急如焚, 到渐渐心如死灰。
最糟糕的是,消息传回京城,朝中人心浮动。逐渐开始有臣子请太后返回宫中,安抚人心。
洪太后推拒了两次,终于不得已点头同意了。
事发第三天的大清早,洪太后带着部分人马启程返回京城。
***
快马奔驰在官道上,眼看着京城宏伟的城墙出现在视线尽头。
洪太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懈下来。
“娘娘,父亲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洪崇月凑近了车架,双手奉上一封信笺。是刚刚亲信快马从京城传递过来的。
洪太后立刻接过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她原本哀伤的神情多了一分宁静。
洪崇月在旁边看着,便知道应该是好消息了。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后,上面说了什么?”
洪崇月的神情有些忐忑。也难怪他忧虑,其实他们这一次行事,并未通过洪丞相,甚至没有动用洪家庞大的势力。
洪氏一族虽然有洪半朝的称呼,但那是朝政揽权上,要是说弑君造反,只怕大部分拥簇会立时作鸟兽散。
别说洪丞相没有这个念头,甚至连洪太后,早先都没有这个念头。
洪崇月至今都不明白,洪太后是为什么,突然兴起了要弄死皇帝的想法。她那一日,将自己召入殿中,开头闲话家常般询问了几句军中的事务,也许自己话语中对皇帝的怨怼之情不知不觉流露了出来。洪太后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安抚训斥他,反而略一沉默,突然问了一句:“若是皇上天不假年,是否洪家的日子便能顺畅了。”
他和这位太后姑母从小亲近,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震惊之余,却突然想到,若是元璟意外驾崩,他膝下只有一名皇子……
这简直是天大的诱惑,什么三思而后行都抛到一边了。
他本来就是胆大包天之人,正巧太后这个转死还生的大计,隐衣卫查明了谢仙师那伙人的跟脚,元璟下令由他设局,将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一网打尽。便是给了他趁机下手的机会。
洪太后瞥了侄子一眼,“信上说,你父亲安抚有功,朝中人心还算安宁,都等着哀家回去呢。”
洪崇月连忙躬身道:“都是娘娘凤仪隆重,父亲如今安下人心只是暂时,等娘娘返回宫中摄政,才可真正让满朝文武放下心来。”
大魏朝廷,素来有太后摄政的习俗。
洪太后面上的神情却懒懒的,“谁耐烦管这些事情,到时候还要你父亲多操心了。”
说罢,她似乎也没有了谈兴,命女官将帘帐放下。
洪崇月恭谨地退了下去,心头纳闷,看太后这模样,似乎对朝政大权也无兴趣,那她是为什么突然要铁了心对皇帝下毒手呢?
总不会是嫌弃之前她和高皇后起争执,皇帝偏向皇后一边吧?
又想到高皇后,菱北高氏可不是轻易能动的,返回朝廷,如何处置还要徐徐图之。
只是想到无论这宫廷如何风云动荡,几个月之后,坐到那个位置上的,就要变成自己的血脉了,洪崇月一阵热血翻涌。
寂静的马车内,洪太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皇帝的尸首至今都没有挖出,想必已经魂归西天了,她感觉一阵安心。
摆脱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那个预言,总不会再实现了吧。
从福王身首异处的消息传来,她就开始恐慌,而佛寺中的预言,又给了她重重一击,食难下咽,睡不安寝。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自己要死在她的儿子手上,哈,别痴心妄想了!
静妃,那个贱人,凭借那张妖艳的脸,将先帝一颗心带走,从她来到后宫,自己的丈夫就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人,甚至就算人死了多年,也梦萦魂牵。
天知道她有多么恨她!先帝也是可笑,竟然要自己给她养儿子。
如今终于安心了,他们母子都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车马快速进了城门,抵达了皇宫。
从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宫室,洪太后感觉一阵心安,终于回来了。
女官的扶持下,洪太后行走在廊道上,离开不过短短数日,宫中一切景致都如往昔,甚至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葱茏鲜亮。
洪太后慢慢走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儿在走近自己慈宁宫大殿的时候,更明显了。
几个得用的掌事女官都不见了踪影,伺候在殿门口的只有几个小宫女。
洪太后停下了脚步。
“永福和陆迁安去了哪里?”
领头的大宫女恭声道:“回禀娘娘,福尚宫和陆管事在后殿为娘娘收拾房间。”
洪太后狐疑地盯着他们,抬脚跨过了房门。
去了后殿,却并未见到自己几个亲信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广阔大殿。
她本能地察觉事情不对,转过头厉声喝道:“人都去了哪里?”
目光扫过,却见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踪影,偌大殿堂,竟然只余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惊恐地叫起来:“来人啊,崇月!崇月!去了哪里?”
“崇月已经下去歇息了,母后有何需求,不如儿臣来替您分忧。”
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旋即一个人影绕过墨色绣金凤的苏绣屏风,出现在殿中。
洪太后看着他,如同见鬼一般惊恐万状,
“你……你竟然……”初见这人,洪太后脚都软了。只以为他冤魂复生,前来索命,踉跄后退的功夫,却见他面色如生,举动自然。
又低头看着他的影子,恍然大悟:“你竟然没死。”
元璟笑了笑,“是啊,朕没有死,母后很失望吗?”
洪太后步步后退,元璟步步紧逼。
“朕究竟有什么地方让母后如此忌惮了?竟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元璟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虽然早知道洪太后不是亲生母亲,对自己也多有不满。但这十几年来,至少明面上也算是母慈子孝,相处和乐。
“你还敢说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洪家帮了你多少,却如此刻薄寡恩。”洪太后竭力辩驳着。
“洪家的助益,朕并未忘记,但是请母后谨记,这天下是元氏一族的天下,而非洪氏一族的,朕可以给洪家永保富贵尊荣,却不可能将天下拱手相让。”
“说是富贵,你却苛待崇月他们……”
元璟怒极反笑,“朕苛待洪家?之前母后为洪家求官,朕虽然恼火,但也依从了。之前崇月在边疆坏了战略大局,朕也不计较了。之后为了立功,他竟然胆敢将夜阑国的刺客放入京城,任凭他们在湖边布下杀局,牵连宗室宫人丧命无数,朕也忍了,甚至满足了他的心愿,将他提拔晋封。连他染指后妃,与李氏私通,朕也没有说什么……”
洪太后瞠目结舌,后面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尤其染指后妃,跟李氏私通这种事儿。如今后宫姓李的妃嫔只有一个,就是刚刚生下皇长子的李瑾妃。
难不成……
元璟神情冷淡如冰。怒到、恨到极致,反而没有了任何怒火,心头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是真的将洪家当做母族来看待,处处忍让,可这些忍让不仅没有换来体谅,如今竟然想要他的性命了。
洪太后在这种逼人的压力之下,满面惊慌,步步后退,“你想要弑母不成?”
“太后不要污蔑朕。”元璟沉声说着,收敛了杀意。
洪太后却依然紧张,不管不顾喊起来是,“你要杀掉我,哀家早就知道了,你要杀我……”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人,如今被翻盘,输得惨烈,立时近乎崩溃:“你果然要杀我,就像杀掉福王一样。”她语调慌乱,“之前崇圣寺里的神谕果然是真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元璟皱起眉头,洪太后这颠三倒四的言语,意思是之前在崇圣寺的签文,预示了自己将要杀她?
元璟怒极反笑:“就因为一个不知所谓的签文?母后便要置我于死地?或者母后认为,朕已经知晓了当年的旧事,生母静妃的死因。”
洪太后原本颤抖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盯着元璟,满是惊恐:“你果然已经知道了。哀家就知道,从你杀掉福王那一刻。”
一边说着,她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她满是惊惧地望着元璟,仿佛在看什么吞噬人的猛兽。
元璟望着慌乱失措的洪太后,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奈的悲凉。
他确实早就知晓了,当年自己生母静妃的身亡,是太后和福王联手做局的结果。
那一场宫宴,福王酒醉,误入后宫,见到了天资绝色的静妃。冲动之下竟然上前非礼。
静妃抗拒不从,两人撕扯挣扎间,一起落入了殿后的水池中。
寒冬腊月的天气,落到水池里的滋味可不好受。福王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爬上岸,偷偷溜走了。
而静妃原本就体弱,经过这样一折腾,当晚就高热不止,两天后撒手人寰。
一切发生的太快,宫人众口一词声称静妃是路过水池,踩踏冰雪滑落进去。章和帝正病着,也没有细查此事,只是心痛爱妃之死,将服侍的宫人杖毙了几十个。
而元璟继位之后,仔细查访当年旧事,很快发现了蛛丝马迹。
为什么福王会在宫宴中一路无惊无险走到后宫?为什么出事的时候静妃身边的宫人都不见了踪迹,为什么这件事悄无声息被压了下去,连章和帝追查都没有发现异常。
当然是有人暗中出手,利用了福王的好色。
而出手的正是洪贵妃,她出身尊贵,在静妃入宫之前,曾是章和帝最宠爱的妃嫔。可自从静妃入宫,她恩宠一落千丈不说,连自己儿子,生生病死,章和帝都没有去探视过一次,一颗心全放在了静妃身上。
儿子病逝之后,一向柔弱的她狠下心肠,设了这个毒计,却想不到,在静妃身亡之后,她那个碍眼的孩子,被送到了她的膝下,成了她的儿子,后来又成了下一任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