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把杂物整理好,把地面清扫了,还拿墩布拖了一遍,单人床上的席子都擦干净了。
齐珊珊仿佛掐着点,抱着被褥来了,进屋后略有些惊讶,真是没想到,西厢房这么一收拾,还挺宽敞的。
真是便宜泼妇的闺女了。
她一脸假笑,“珍珠啊,搬过来就是一家人了,阿姨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不用客气,尽管开口就是了。”
佟珍珠淡淡的说,“齐阿姨,我知道了。”
她铺被褥的时候,隔壁西厢房的门悄悄打开了半边儿,一个小姑娘探出头往这边看。
目光充满了好奇。
她是佟贵民和齐珊珊的小女儿,名叫佟珍琳。
佟珍珠拿着毛巾去院里洗脸,隔壁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这年头,娱乐方式实在太少,谁家有个稀罕事儿立马就能传出去了,第二天一早,轻工局家属院不少人都知道了,佟局长前头的大女儿搬过来住了。
年轻点的或许不知道,老点的都还记的,佟局长的前妻可是来闹过两回的,好像后来一次就是因为孩子。
佟贵民从外头买了豆浆油条,招呼佟珍珠吃饭,在饭桌上,他跟一对儿女说,“这是你们大姐,以后就在家里住了。”
佟志伟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今年刚上高中,他勉强点了点头,十岁的佟珍琳却是立即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
上一世,佟珍珠并没有住到这边,和佟贵民的联系也极少,但佟珍琳显然知道她,偶尔碰上,总是主动跟她打招呼。
但也仅限于此了。
佟珍珠冲她笑了笑。
佟珍琳立即说,“姐姐,你真好看!”
佟珍珠仍穿着蓝色裙子,只是头发不是麻花辫,而是扎成了高高的马尾辫,上面还系上了杏黄色的手绢,看起来就像蝴蝶结似的。
她昨晚睡得很好,皮肤白得发光,五官更显清丽,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齐珊珊一向自诩保养的好,但坐在佟珍珠旁边,显得脸色黄黄的没精神。
听到女儿得话,她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
吃过饭,佟珍珠出门上学了。
就从家里到大院门口的功夫,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好奇的目光,有些人自来熟,还十分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呢。
这边儿也属于东城,去海运仓上学很方便,有好几路公交车都可以直接到。
护士培训班因为是速成班,课程进展很快,发下来的教材,很多内容都是跳着讲的,本身专业性比较强,对于没有任何基础的人来说,完全理解并掌握有一定的困难。
不过,大家的学习热情都十分高涨,而且老师的要求也并不高,几次课堂测试,考得都是特别基础的内容。
佟珍珠觉得并不吃力。
这天傍晚放学后,她没直接回去,而是和同学张明兰一起去东单逛了逛,没买别的,买了些衣服拉链扣子什么的。
不知不觉,来北京都十来天了,她得赶紧把那些布料做成衣服。
先做她自个儿的练练手,然后再给许运昌做。
说来这人也怪,在农场的时候做梦都想回来,如今回来了,她倒又时不时想起五分场了,也不知道最近忙不忙,还有就是,许运昌种在山上的三七,也不知道挖完了没有?
回到轻工局家属院,佟贵民不在家,齐珊珊和两个孩子正在吃晚饭呢。
桌子上摆了两个饭盒,一看就知道是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
佟贵民两口子日常很少做饭,早上买着吃,晚上都是吃食堂,也就周末才会偶尔做上一顿饭。
见她进来,齐珊珊的眼皮抬都没抬。
这些天她后悔死了,原本她想着,沈玉梅的女儿搬进来了,到了她这一亩三分地,那还不是案板上的汤圆,搓圆搓扁都由她啊。
没想到还真不是。
佟珍珠的性格一点不像她妈沈玉梅,没那么好哄骗,这小姑娘精着呢,只顾每天上学放学,其他一概不理。
她暗示过很多次,说自己又要上班又要忙家务很累,可人家就是不接这话茬,看到她洗衣服打扫卫生也不会搭把手。
后来她干脆明着支使人,但佟珍珠也还是不干,让她洗衣服,她说忙着学习呢,让她打扫卫生,她说她在枣花胡同都不干这些活儿。
统共也就帮着扫了几次院子。
齐珊珊挺生气,立马变了态度,佟贵民在家的时候她还勉强做做样子,丈夫倘若不在家,她就权当佟珍珠是透明人。
还让两个孩子也别搭理。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领导,这些年办公室斗争颇有体会,根据她的经验,佟珍珠一个外来者,一个南城窝棚里长大的姑娘,这么一受排挤,指定会主动低头的。
要说起来,这搬过来住,还是佟珍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就更应该低头了。
谁承想,这招儿也还是没用,人家一点没受影响,每天进进出出自如的很,而且还和她一样,佟贵民在家,还叫一声齐阿姨,不在家,连个招呼也不打。
这可真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架住了。
佟珍珠目不斜视的进屋,先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了,又吃了桌子上摆着的两样点心。
佟志伟见她进来没有任何反应,佟珍琳虽然没敢说话,但冲她笑了笑。
笑。
佟珍珠拎着一兜鸡蛋转身去了厨房。
在北京买肉不容易,没有肉票不成,但鸡蛋相对比较好买,不少郊区的大妈,会包着头巾提着篮子进城卖鸡蛋。
刚她和张明兰从东单出来,穿过小胡同的时候,运气挺好碰上了,赶紧的都买了二十个。
佟珍珠起了油锅,用葱花炸了鸡蛋酱,然后清水下锅煮面条,还切了一点酸黄瓜。
炸酱面做好了,她端着去了正房,坐到了佟珍琳的旁边,一边吃面,一边看电视。
黑白电视机还是佟贵民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
此时佟志伟已经吃完回屋学习了,佟珍琳吸了吸鼻子,眼馋的看着她的面,忍不住说,“好香啊!”
其实轻工局医院食堂的饭菜还是不错的,齐珊珊带来的两个菜一个是白菜炒肉片,一个是清炒萝卜。
虽说白菜炒肉片里白菜多肉片少得可怜,但普通人家可吃不了那么好。
不过怎么也架不住天天吃,佟珍琳早吃够了,而且白菜里的肉片已经被挑着吃光了,她不顾妈妈杀人的目光,小声说,“姐姐,面条分我一点行吗?”
佟珍珠笑了笑,“锅里还有一点,自己去盛。”
佟珍琳立即跑去厨房了,盛了一小碗面来,拌上炸酱和酸黄瓜吃得特别香。
齐珊珊皱着眉头,却不好说什么。
因为佟珍珠用的鸡蛋,面条甚至菜籽油,都是自个儿买的。
她只能不悦的收起饭盒,去外面洗刷了。
佟珍琳眨了眨眼睛,说,“姐姐,你做的面条真好吃!”
姐妹俩吃完面条,齐珊珊才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就训斥女儿,“佟珍琳,还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赶紧去写作业!”
佟珍琳嘟着嘴走了。
齐珊珊瞥一眼佟珍珠,“珍珠,你也不要放松,你们培训班才几个月啊,正经护士,那是需要学习两三年的。”
佟珍珠胸有成竹的说,“齐阿姨,您放心吧,我每次考试分数都挺高的。”
“我遗传了我爸的聪明劲儿,肯定会顺利结业的。”
说完转身走了。
齐珊珊气结,她正想批评佟珍珠不够谦虚呢,可人都走了她还能说什么?
第二十一章 漏掉的三千字补上了
佟珍珠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 用钥匙打开一直锁着的旧皮箱,翻找出那两块布料,看到了许运昌送给她的那件裙子。
她忍不住从纸袋里拿出来往身上比了比。
是一件鹅黄色碎花的连衣裙, 质地和做工都不错,而且款式也很时髦,是现在很时兴的款,今天她和张明兰逛东单的时候, 还看到了类似的。
一件可贵着呢, 好几十。
她把裙子叠好又放回去了。
算算时间, 从北京到版纳,寄信差不多要十天到,如果是包裹, 估计得半个月, 现在已经八月初了,等她做好了,再寄给许运昌, 估计就要九月了。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想着不如干脆先给他做。
反正她现在不缺衣服, 她姑姑前几天来过,又送给她两条她表姐不穿的旧裙子,也不是很旧, 都有六七成新, 就是款式不流行了。
既然要做, 那就要做好。
佟珍珠找了一些旧报纸, 开始认真的打版了。
上一世她没做过成年人的衣服, 而且也没量许运昌的尺寸, 这就有些为难了, 因此,一个纸版打了好几天。
纸版打好了,她仍然不敢下剪子,跑到附近的裁缝店请教了半天,回到家,才有些忐忑的把布料给裁了。
一旦上手了就快了,只用了三天的功夫,许运昌的两身儿衣服都做好了,这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她去隔壁借了熨斗,很快就熨好了。
第一次做成衣,怕做不好,选择的款式都是十分普通的,但她看着崭新的衣服,觉得许运昌穿上一定会特别帅气。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许运昌什么时候能够返城,印象中,上一世他是七五年冬天,是他父母都平反了之后,才从云南回来的。
她那时已经跟赵建林结婚了。
也是挺巧,因为许运昌家,和赵家竟在一个胡同里,她见过许运昌两次,后来没多久,就听说他出国了。
佟珍珠看着剩下的布头,觉得手有些痒,干脆都收拢在一起,连设计图都不用,直接就缝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布偶。
只是找不到棉花和海绵,她走出门四下里看了看,拿了个凳子去摘银杏叶子。
才刚摘了一小把,佟珍琳背着书包放学了,她好奇地问,“姐,你在干嘛呢?”
佟珍珠笑笑,“帮我拿个东西盛着。”
佟珍琳跑到屋子里拿了个搪瓷盆子递给她,她采了满满一盆子,觉得差不多够用了。
平铺着晒到屋里的窗台上了。
“姐,你这到底做什么用啊?”
佟珍珠拿出那个小布偶给她看了看。
佟珍琳眼睛一下子亮了,“它好可爱啊!”
佟珍珠说,“中间得填上东西才好看,叶子干了就能放进去了。”
佟珍琳拿着不放手,忽然冲她作了个揖,“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的漂亮好姐姐,这小熊给我成吗?”
佟珍珠笑了,“成啊,你别后悔啊。”
佟珍琳说,“我指定不后悔!”
她拿上小熊跑到正房里屋,打开最靠里的大衣柜,踩着凳子把一床新棉絮好一顿拽,拽下来的棉花都塞到了布偶里。
第二天,佟珍珠刚进教室,张明兰手里拿着一大把信,塞给她一封,“你的!云南来的。”
佟珍珠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她有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信是许运昌写的,内容非常简短,就问候了一下,催促她尽快把衣服做好,然后,没了。
佟珍珠看了一下落款,是她离开农场的第二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封简单的信,佟珍珠一连看了好几遍。
她不知道,其实这封信,许运昌也写了好多遍,改了又改,最后选择了最短的一张。
佟珍珠走后,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大家还是如常上工,如常赶场,最近五分场为了活跃气氛,搞了一个文艺宣传队,赵建林和刘爱玲都参加了,大家都还挺乐呵的。
唯有许运昌,成天冷着一张脸。
他没了干活搭子,好多女知青都动心了,跟他一起干活儿,那指定特别轻松,之前佟珍珠那待遇,谁不羡慕?
可惜许运昌都不同意,就连孙娅娇滴滴的冲他哭,他都不松口,最终,农场安排的是男知青高志军。
这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开荒栽树,许运昌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晕倒了。
其实在农场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天气热,劳动强度太大,不过大多数晕倒的都是女知青。
男知青比较少。
而且晕倒的一般都是平时身体不太好的。
按说起来,许运昌不应该啊。
高志军赶紧叫了马组长,后来许运昌被送到营部医院,接待的大夫中医出身,很擅长针灸,在人中扎了一针之后,许运昌才悠悠醒来。
他歉意的笑了笑,说,“没事儿,我有血糖低的毛病。”
护士过来抽了血,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夫看着血糖那一栏,那飙高的数据,异常震惊。
病人自己说有低血糖,但实际恰恰相反,他是血糖高,高到一定的程度,引起的昏迷。
这大夫怀疑结果有误,下午又测了一次,这次数据略降,但跟正常人比,那还是非常高的。
最终,他在疾病诊断一栏上写下了糖尿病三个字。
从营部医院回来,许运昌立即写了因病要求返城的申请书,并且主动又去了设在景洪的团部医院,复查结果差不多,血糖数值是正常人的两倍多。
团部医院也下了同样的诊断,还给他开了假条,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一开始,刘书记也以为他真病了,觉得他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在农场工作了。
但同时也特别疑惑,许运昌平时身体好得很,从来没有病过,怎么就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病呢。
刘书记就给团部一个相熟的军医打了电话,结果他把许运昌的情况说了说,他的老同学一开始还认真的分析了,但在各种症状都对不上之后,忽然就笑了。
他说其实正常人的血糖,如果在摄入大量糖分后立即检测,数值也会很高。
不过也说不准,备不住许运昌就是很少见的轻症,这种轻症,最近其他农场也有,都上报了好几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书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天傍晚,他让人把许运昌叫到了家里。
刘书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诊断书,瞪着眼问,“运昌,这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许运昌特平淡的说,“这上面不写得很清楚吗,您不会看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