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他而不思考他
我通过观看和倾听思考他
我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沈言朝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至意识跌进了黑甜的梦乡中。
耳边传来平缓均匀的呼吸声,片刻后,沈言朝停了下来。
恰时,一阵晚风掠过,低哑的声音也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晚安,幺幺。”
作者有话说:
注:“我本能地服从他,
就像一个人睁开眼睛,看见了
我叫他月光,太阳,花朵,树木和山川,
我爱他但不想着他,
我想着他通过凝望和谛听,
在所有的时辰我与他同行。
叫他月亮、太阳、花朵、树木和山峦
我爱他而不思考他
我通过观看和倾听思考他
我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来自佩索阿《牧羊人》
第54章 听你
林城迎来雨季, 阴沉的天空响起一道闷雷,瞬间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许听。
天还没有完全大亮, 房间昏暗, 只有床头的小夜灯亮起微弱的光。
她好像又做梦了,她又梦到了那天。周围很黑,那人压在她的身上,她拼命的挣扎着, 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她感觉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她抱着被子, 身体在颤抖着。
那不停涌出的血以及那黏腻恶心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 怎么都挥之不去。
没有人来救她。
她想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过去的记忆却如同沼泽一般, 不停的拖着她往下坠。
她猛地坐了起来,视线扫过一旁,手机上绿色的呼吸灯不停闪烁,通话还在进行中。
那一瞬间,岌岌可危的思绪从黑暗里挣脱出来。
她看见了不远处的灯塔在亮着光。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 她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光亮, 她知道沈言朝可能睡着了, 但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带着明显的哭腔。
“怎么了,幺幺?”沈言朝的声音突然响起, 许是刚醒,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在寂静的房间里显无比清晰。
见她不说话, 沈言朝再次开口, 声音里带着安抚, “做噩梦了吗?”
许听握紧手机,咬着下唇,有些不安,片刻后才出声:“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沈言朝,“做噩梦了?”
许听轻嗯了声:“没有救我,一个人都没有。”到最后是掩饰不住的哭腔。
“我很害怕,沈言朝。”许是深夜情绪容易崩溃,又或许是一个人扛了太久,情绪阈值到了临界点。
“我在,一切都过去了。”沈言朝的声音很是坚定,“别怕,我会救你。”
“幺幺,闭上眼睛。”
许听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救你。”
在沈言朝低沉沙哑的声音中,许听再次闭上了眼睛。这次她没有再做噩梦,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下了半夜的雨也停了,拉开窗帘,外面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晚上沈言朝都会给她念诗、读书哄她睡觉。她不再做噩梦,精神也好了不少,生活工作开始步入正轨。
这一天,她再次接到了林玉梅的电话。
“听听,医生说晨晨情况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可以的话,你来看看他吧。”林玉梅的声音很疲惫,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
许听微怔,手里的文件被她捏出明显的褶皱,喉咙有些堵,片刻后她说了两个字:“地址。”
就算没有见过面,就算她不想再和林玉梅有任何牵扯,但她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林玉梅在打这通电话时,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乍一听许听这话,愣了几秒,声音里透着惊喜:“谢谢你,听听。”
面对她的道谢,许听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挂短了电话。
做完今天的工作,许听起身向周主任请了两天的假,周主任很快就同意了。
到了晚上,沈言朝按时跟许听打电话哄她睡觉,这也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今天上班辛苦吗?”沈言朝漫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不过就是一些再不过日常的小事,但沈言朝还是希望许听能亲口跟他说。
许听也很愿意跟沈言朝分享,她喜欢听他的声音。
许听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轻声道:“还好,最近台里不是很忙。”
时间还早,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今天沈言朝明显感觉到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
沈言朝也不说,就说起别的:“我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许听一听,眼里顿时划过一丝失落:“几天啊?”
沈言朝靠在沙发上,身体放松,眉头微挑,拖着尾音,不紧不慢道:“想我了?”
那头的人顿时不说话了。
沈言朝嘴角弧度上扬,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小姑娘故作镇定的声音传来:“我想你了。”
没有任何遮掩,直白的心思毫不遮掩地摆在他的面前。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这是他最常问的一个问题。
许听也习惯了:“嗯,台里新出的糖醋排骨还不错,有机会我带你去试试。”
“嗯。”沈言朝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的幺幺很乖。”
听到这个称呼,许听不免有些耳热。
忍着脸上传来的热度,硬着声音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幺幺这个称呼是林城对家里人对小孩特有的亲昵称呼,林玉梅和许文成感情一向不怎么好。她出生后两人的感情更是急剧恶劣,两人不停争吵,哪有时间管她。
从小没有人这么叫过她,沈言朝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第一次叫她的时候,她很不习惯。但他也只是偶然哄她的时候会这么叫,但现在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她也慢慢接受了。
因为性格原因,她很难适应这么亲昵的称呼,也很难去和别人去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但从一开始沈言朝对于她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的是,沈言朝在慢慢把她失去的、不曾得到过的一切,都在一一补给她。
沈言朝轻笑一声:“我知道,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可以这么叫。”
许听一下就不说话了,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好吧。”
沈言朝看了眼腕表,提醒她:“时间到了,准备睡觉了。”
许听抱着被子,抿着唇,迟疑了几秒,说:“我今天有点睡不着。”
沈言朝:“又做噩梦了?”
许听否认,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潜意识她不想让沈言朝知道,半晌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是单纯地睡不着,意识很清醒。”
沈言朝:“乖乖闭上眼睛,我给你念诗。”
许听将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嗯。”
今天念的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的声音不急不徐: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
他的发音是标准的伦敦腔,压低声音更显得低沉悦耳。她这段时间情绪稳定,睡眠质量也不错,不像之前要依靠药物来入眠,慢慢地困意袭来。
脑海里还停留在那句“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被译为“你的长夏永不凋零”。她没告诉沈言朝,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诗。
许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隔天醒来,看了眼已经关机的手机,也不知道在她睡着后,沈言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先给手里充电,就下床洗漱。
收拾好,许听就按照林玉梅给的地址踏上去南江的车上。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不停倒退的风景,想着自己到时候应该怎么做,以及怎么跟沈言朝说自己来了南江,她突然有些庆幸他要晚几天才回来。
这样等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后,再去跟他坦白。
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分崩离析的家庭,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心理疾病。
如果治不好怎么办,恍惚间,她被这个假设吓到了。
如果真的治不好,她要怎么办?沈言朝要怎么办?
许听有些恐惧,又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那么早跟他说。
她抿了下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坏,沈言朝值得更好的,但她却不愿意放手。
……
林玉梅给的地址是南江市人民医院,按着地址到了病房。
站在病房前,许听并没有马上敲门,而是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病房里的人。
“晨晨,来张嘴吃药,妈妈喂你。”林玉梅背对着她,但她能清晰听见她温柔慈爱的声音。
随后小男孩沮丧的声音响起:“妈妈,你说我会死吗?”
林玉梅的脸色巨变,手险些拿不住药,强忍着心痛回答:“不会,晨晨不会死,晨晨会活得好好的,姐姐就要来了,姐姐来了你就不会死了。”
“真的吗?”
林玉梅笑着回道:“真的,妈妈什么什么时候骗过你。来张嘴,把药吃了,才会好。”
后面说的什么,许听没有继续再听,她转身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她明明早就知道林玉梅来找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补偿,从始至终不过是为了她能主动去做配型,她把希望都寄托在许听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推开病房的门。听见动静转身看见是许听,林玉梅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连忙迎了上去:“听听,你来了。”
许听嗯了声,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就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就变得尴尬起来。
看见陌生人,晨晨好奇地盯着许听看,并问道:“妈妈,她是谁呀?”
林玉梅搓了搓手,走到床边,说:“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姐姐,叫姐姐。”而后又面向许听,神情有些局促,“听听,这是晨晨。”
晨晨看着这个漂亮姐姐,顿时心生好感,对她喊道:“姐姐。”又转头问林玉梅,语气天真,“妈妈,为什么姐姐现在才来,她也是妈妈生的吗?”
林玉梅神情顿时更尴尬了,不停地搓着手,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许听,小心翼翼地跟他解释道:“因为姐姐工作很忙,没有时间。”
晨晨哦了声,朝许听笑了笑,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开口。
许听见半躺在病床上的晨晨,头发被剃光带着帽子,脸色苍白,蓝色条纹的病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的空荡。
他笑着看她,透过他,她好像看见了朵朵。
朵朵当时也是这样朝她笑。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许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心底的那股情绪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晨晨很乖。”
作者有话说:
注:“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来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第55章 听你
等确认晨晨睡着, 林玉梅小心翼翼地关上病房门,两人来到楼下的一处小花园。
正值春季, 万物复苏, 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树也冒出了新芽,说不上名的花朵也竞相开放,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暖洋洋的。
随处可看见有人推着轮椅在小花园里散步透气,两人挑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
林玉梅面对没有什么情绪的许听, 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局促:“晨晨今天看见你来, 难得这么开心。”
许听眸光闪了闪, 片刻才说:“他的情况, 医生怎么说?”
林玉梅脸上的勉强撑起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医生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晨晨可能坚持不过今年。”说完下意识看了眼她。
见许听不说话, 林玉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敢开口,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许听转头看她,眼神无波无澜:“你后悔过吗?”
“什么?”林玉梅微怔。
她没回答, 许听却明白了。
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今天亲眼看见她和晨晨之间的相处, 和天下任何一个好母亲没有任何区别, 满腔慈爱,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付出一切。
但她也是她的孩子呀, 为什么她就不曾爱过她。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被爱,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就算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但她还是莫名地很难受, 仿佛心底筑起的城墙在不知不觉中坍塌, 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