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颜茉毫不犹豫的关了电脑,提起包包就走。
走出大楼,一阵冷风直往面上扑,冻的人皮肤紧绷,颜茉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裹紧身上的羊绒大衣,快步往停车场走去,找到她那辆红色的保时捷911拉开车门坐进去。
开了空调,身上暖和了点,颜茉坐在驾驶座想了下,还是调转车头去了医院。
湖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十六楼,颜茉已经来过太多次,这里时而寂静时而吵闹,静的人心慌,闹的人更慌。
轻车熟路推开1606病房门,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护工不在这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病床上躺着的是睡着了的颜纶。
颜茉把包包放在台灯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动静一点也不小,可是床上躺着的人却毫无反应,睡的很沉,连睫毛也没有颤抖一下。
她将爸爸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用医生教的方法揉捏按摩,柔软的指腹触碰到满是老茧的粗糙皮肤,让颜茉平静的面容起了波澜,眼尾到底还是红了一片。
“爸爸,你都睡了一个月了,怎么还不醒啊,也太懒了吧。”颜茉低着头,手中动作没停。
到了现在,她都不敢相信,为什么爸爸会突然出了车祸,还伤的这么严重,一个月了都没能醒来,像是要把之前忙于工作熬的夜都给补上。
她这辈子就只有三个至亲之人,二十年前走了一个,七年前失联一个,爸爸是她唯一的亲人,老天爷又要将爸爸从她身边带走吗?
“爸爸,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舍得茉茉一个人过年嘛?我一个人多冷清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是最疼茉茉的嘛,别留下茉茉一个人孤孤单单。”
颜茉的嗓音很低,近似呢喃,说着说着,就又哽咽了,眼前也变得模糊,一滴眼泪砸在床单上,濡湿了一小片。
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值钱的东西,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眼泪却成了最无能的东西,除了掉眼泪,颜茉好像无能为力,她没办法唤醒爸爸,没办法夺回酒店,做不了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她只想做永远有爸爸保护的宝贝。
“颜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颜纶的护工肖腾走了进来。
颜茉忙低头擦了眼泪,只是泛红的眼尾又怎么遮得住,“我来看看爸爸,辛苦你了,肖哥,今天我爸爸有反应吗?”
他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唉。”
肖腾都不好和颜茉说,这都躺了一个月还没动静,八成是醒不来了,可对于亲人来说,只要没死,植物人也是希望啊,颜茉肯定不会放弃。
颜茉明亮的杏眸蒙上一层灰败之色,她每回来都问这一句话,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可下回,她还是不死心的继续询问。
她多希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
“诶,下雪了,怪不得今天这么冷,湖城很多年没下雪了,颜小姐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着颜先生。”肖腾看向窗外道。
颜茉回头,果然见一片片雪花从天而落,洋洋洒洒的坠了下去,时不时有几片飘到被空调暖热的玻璃窗上,化为了氤氲的水雾,散在空气中。
下雪了。
下雪在湖城是件稀罕事,她拢共也没见过几回,而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一回了,只是以前想起来觉得美好的事,放到现在,已经是剜心的疼了。
颜茉心口忽然急促的抽疼了下,眼前一黑,她撑着床沿缓了一会,那样的感觉才散去,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她猜是来了例假又熬夜的原因,让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肖腾见她脸色苍白,身形纤瘦单薄,比起第一次见,足足瘦了一圈,不由得劝道:“颜小姐脸色这么差,别是生病了,还是快回去休息吧,你给我出这么高的工资,我会照顾好颜先生。”
颜茉长的清婉秀丽,像是花瓶里插着的那只雪白茉莉,清新脱俗,不染凡尘,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好看,待他和气,给的薪酬还高,人心都是肉长的,知道颜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撑着,也难免动容,想起了家中年幼的小女儿,肖腾就多劝了一句。
颜茉没再强撑,她要是倒下了,那爸爸就更没有人照顾了,她将颜纶的手放了回去,掖了掖被角,提着包包站了起来,对着肖腾笑道:“那就麻烦肖哥了。”
颜茉皮肤白净,这么勉强的笑,倒是更让人心疼,看着楚楚可怜,肖腾忙摆手,“没事,快去吧,哦对了,医生说这两天要缴费了。”
植物人的费用是无底洞,更何况颜纶住的还是VIP病房,即便颜家有钱,也不知道能遭得住多久,而且现在颜家就只有颜茉一个小姑娘,他照顾颜纶一个月,也没见别人来过。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①
已见落魄的颜家,别人早已避之不及,像是生怕颜茉会问他们借钱。
“好,我现在去缴费。”颜茉最后看了一眼颜纶,提起步子走了。
从病房出来,她先去一楼机子上缴费,哪怕是晚上,医院大厅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不过太晚了,住院部一楼十分寂静,颜茉站了一会,精神有些恍惚,总感觉像踩在棉花上,脚底没力。
缴了费用,颜茉一边看银行扣钱短信,一边往外走,虽然爸爸出事的太突然,酒店也不在她手上,目前倒也不缺钱。
爸爸每回给零花钱都十分大方,生怕她饿着冻着,她毕业的时候爸爸还给了她一张卡,里面有不菲的存款,说是她出社会了,要人情往来又要衣食住行,手里有钱才有底气。
可她的衣服根本就多的穿不过来,爸爸经常一买就是十几件,她又不挑,那些钱她也就没乱花。
虽然爸爸出事,眼看颜家就落魄了,可爸爸给她存的钱,足够安然度过下辈子了,就算不工作也可以。
爸爸出事后,她也想过辞职照顾爸爸,护工哪里有她贴心,可是她发现不能待在医院,要不然没几天就能把眼睛哭瞎,只有离爸爸远一点,让自己忙起来,才能忍住眼泪,天天哭她怕自己受不住。
没有爸爸,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走出医院,雪花拂面而来,颜茉眯了眯眼,本来很冷的天气,看见下雪,突然就不怕冷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雪好像总能给人带来快乐。
就像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她还能听见远处有人在笑闹,因为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雪代表着希望。
颜茉想了想,没去停车场,而是走进了雪里,走向停车场另一边的草坪,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后背,被风吹起,雪花一片片落在秀发上。
大晚上的,这里除了颜茉就没有别人了,酒吧夜场此刻人声鼎沸,而医院住院部,却已经是万籁俱寂。
她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被北风吹了,凉丝丝的浸入身体,昏昏沉沉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不少,她身上落满了鹅毛似的雪花,乌黑的发渐渐染上雪色。
颜茉伸出手,有一朵雪花落在掌中,手心仅存的那点暖意迅速散去,让颜茉想起了十四年前的那个元旦。
也是这样的雪夜,她遇到了……
颜茉一哂,将手握拢,手心的雪花迅速化为水,凉的透骨。
一如当年她迟迟找不到他的时候。
微微偏头,不远处是一家闪着灯牌的颜林酒店,心头蓦然疼的钻心,她对公司一窍不通,之前爸爸想教她,可她总觉得时间还很多,先做自己喜欢的事,以后再帮爸爸分担。
却没想到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来,爸爸就此沉睡,而她这个根本不懂公司的人,没有办法去支撑这么大的公司。
大伯和三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爸爸签过字的代理酒店的文件,把酒店的管理权抢了过去。
连爷爷奶奶也站在大伯和三叔这边,说颜林酒店是颜家的东西,不可能给她这个以后会嫁出去的女儿。
可明明颜林酒店是爸爸和妈妈共同创立,妈妈去世后,也是爸爸一点点攒起来的家业,爸爸好心让大伯和三叔进公司做事,带着他们一起发家致富,可原来他们却觊觎着爸爸的公司。
爸爸一直说亲人之间,要互相帮助,呵,一群有着狼子野心的亲人。
她当然知道可以打官司,公司是爸爸的,和叔伯没有关系,只是她现在太累了,爸爸还在病床上躺着,她一个人,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实在是力不从心。
颜茉轻轻地叹息一声,仰头闭上眼,任由雪花落在眼睫、鼻尖、嘴唇上,既然瑞雪兆丰年,能不能祈求这场雪,让爸爸醒来。
她一个人,真的太累了,她要支撑不下去了。
她才结束美好的校园生活,社会就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生拖硬拽的将她从爸爸修建的象牙塔里赶了出来。
告诉她从前的都是假象,现在的生活才是她该过的。
外面太冷了,她想回去,回到爸爸给她准备的温室。
颜茉单弱的身子晃了晃,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面容惨白,腹部隐隐作痛,手脚冰凉的像是要和飞雪融为一体。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离开草坪,爸爸还在等着她照顾,她不能出事。
可她浑身乏力,腿脚发软,身子一歪,往前跌去,摔在了草坪上,颜茉闷哼了一声,脚踝上传来剧痛。
她的手肘撑在地上,雪花飘飘摇摇砸在她的身上,下的十分急促,像是急于吞噬掉颜茉。
浑身无力,脚踝一抽一抽的疼,颜茉在想是不是要打120急救,要不然她也许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
就在她的手即将摸到手机时,一件温暖的大衣盖在她的身上,阻挡了雪花的侵吞,而她的手腕被炽热的掌心紧紧地攥住,滚烫的像是要将她灼烧。
颜茉受惊抬头,看见一个男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分明是夜色里,看不大清面容,可是她嗅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是谢勉,少年谢勉身上就是这样的气息,说不出来是什么,可是却好闻到令人安心,每一次,都能安抚躁动的她。
颜茉瞬间红了眼眶,眸子变得湿漉漉,犹如晶莹剔透的雪花,满是沙哑的呢喃了一句。
“哥哥。”
是梦吧,她又梦到哥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哥说好会永远保护茉茉的
哥哥撒谎。
她再也不喜欢哥哥了。
眼泪像是雪花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砸在草叶上,融入了泥里,转瞬即逝。
谢勉英挺的眉峰紧蹙,望着她一颗颗的泪珠,像是一根根针扎进心里,一颗尘封了七年的心,在这一夜,破碎的鲜血淋漓。
他绷紧下颌,单膝跪地,温柔而珍重的将她抱起,哄道:“别哭,茉茉乖,我们回家。”
第17章
湖城这场雪下的急促,但却没下多久,雪花一点点融化成了水珠,再凝结成冰,让路面格外湿滑,好在凌晨三点,马路上并没有几辆车,黑色的劳斯莱斯平稳的行驶着。
宽敞的车内,谢勉怀中抱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身上披着他的大衣,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边莹白的侧脸,眼底浓重的青黑,看起来柔弱可怜,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猫。
谢勉的视线时不时往侧边看,他没想到颜茉会崴了脚,还有低血糖,怪不得看起来脸色那么苍白,一回来,就看见这么狼狈的颜茉,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
挂了两个小时水,她都没醒,睡的很沉,可见最近她有多累,颜叔叔出事,她一个人撑着,累坏了。
谢勉手臂的青筋跳了跳,把怀里的女孩拢紧了点,却小心翼翼不碰到她挂了水的手。
回到云顶华庭,谢勉将人抱进去,任清霄大晚上被吵醒,本来还想调侃谢勉几句,却看见他怀里的人,一句话被卡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喊个人来,女的。”谢勉扔下这句话,把颜茉抱上了楼,任清霄瞥了眼,打电话给物业,请了个值班的阿姨帮忙。
阿姨给颜茉换衣服的时候说她来了例假,谢勉低咒一声,脸色沉郁的下楼去便利店买了卫生用品。
来了例假还在外面吹风淋雪,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谢勉却怪不了颜茉,只有浓重的自责,要是他在,茉茉当然不用受这样的苦。
阿姨在给颜茉收拾,谢勉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零零星星的霓虹,已经凌晨四点,要是夏天,天都快亮了。
任清霄嘴里叼了根烟过来,也是一脸疲惫,递了一根给谢勉,“怎么回事?”
谢勉拧着眉头没接,斜睨着他,“要抽出去抽,她不喜欢闻烟味。”
任清霄一噎,抬头看了看,啧了声,调侃着笑了下,“大哥,她在楼上主卧,根本闻不到。”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不过虽然这样说,任清霄嘴里叼着的烟却没点燃。
“怎么弄的这么狼狈?不是和你说了她去医院了吗?”任清霄和谢勉通了气才睡下,也没想到他会把人带回来。
谢勉没回,只是一提到医院,脸色更难看了。
“和你闹脾气了?”任清霄还是难得看谢勉这个死样子,从第一次遇到谢勉,就是一副冷漠的神色,好像下一秒天塌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没有想到有一天,也能看到谢勉焦急到近乎暴躁的样子。
刚才下楼给颜茉买卫生用品,步伐迈的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买救命药呢。
谢勉懒得说话,这个时候,别人越是和他说话,他就越是烦躁。
他听见楼上阿姨的动静,偏头冷冷的凝视着任清霄,语气生硬,“你怎么还不走?”
任清霄:“?”
“凌晨四点了,你让我去哪?我住一楼,又不影响你们。”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住一起,你出去找个酒店住。”谢勉毫不留情的撵人。
“不是,四点了,住酒店多麻烦,我……”
任清霄还没说完就被推了出去,继而是极轻的关门声。
他敢保证,关门声很轻不是因为谢勉还顾忌着这点兄弟情,而是怕把楼上那姑娘吵醒。
啧,真是见了鬼了,给谢勉忙前忙后,居然大晚上把他轰出来了。
果然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可以断,衣服不能换,重色轻友!
任清霄低头扫了眼自己,还穿着睡衣……
“唉,栽了啊,栽了。”任清霄认命的穿着睡衣下楼,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
“谢先生,小姐的衣服换好了,需要我给她清洗一下吗?”